第1章 1報仇

第1章 1報仇

“這叫什麼詩?”“自由詩。”“自由詩?”丫環在一旁格格笑道:“咋不合轍,不跟聯兒?”庄籬道:“格律只為不會詩之人而設,動人方為詩,他們動不了人,只得以合乎格律為詩。”

花園假山旁,小姐手執羅扇被丫環攙扶着,面對一個家僕。小姐道:“又為何填詞為下乘?”庄籬道:“浮生長恨歡娛少,可改作長恨浮生歡娛少,亦可改作歡娛長恨浮生少,明明都通,格律所限,卻是第一句通,二三句不通,這便是文字遊戲。”小姐疑道:“文字遊戲?”庄籬道:“似此等不以情動人,專以格律難人便是文字遊戲。”

小姐想了想道:“你是說格律害意?”庄籬道:“格律害情,殺了無數佳作。”過了一會,小姐的羅扇輕輕落到庄籬肩上,道:“盡信說,真是個怪人,怨不得讀書未成,到這看園子。”

“不理你了,鶯兒,到水榭坐坐。”丫環攙着小姐去了,二人步履緩緩,小姐亦步亦趨,竟是個盲人。

水謝中,小姐問道:“鶯兒,這是什麼人,怎麼沒見過?”鶯兒道:“前年老管家在路上撿來的漢子,餓的將死,老管家看他可憐,便撥到莊上。又做不了重活,先跟着憨六喂牛,這又撥來管園。一些活也不會做,說的那個話沒人聽的懂,他也聽不懂咱們的話,也不知是蠻子還是侉子,不象蠻子又不象侉子。過了一年才會說幾句咱們的話,他說識字,寫的那個字缺胳膊少腿,不知道是哪個三家村先生教出來的。”小姐笑道:“想來這位三家村先生還懂詩。”

半個月後,閨房。小姐在案前書寫,丫環不時提醒:“該換行了,小姐。再往下來來,小姐。”小姐雖不能視物,卻筆跡娟秀,只是字行有些高低不齊。隨着書寫,王維的《紅豆》現於紙上: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勸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丫環見了最後一句,呸了一聲道:“這廝想做甚!小姐,快將他打發了!老爺知道了,了不得!”小姐正色道:“叫先生!”

一個月後,水榭。小姐道:“鶯兒,你去將姨太太的鞋樣子取來,再喚個小廝,將那幾盆月季搬屋裏。再去劉姐那,告訴她,晌午少送些菜,吃不了這麼些。”丫環應了一聲不走,卻剜了庄籬一眼,庄籬兩手一攤表示無辜。那丫環指點向庄籬,庄籬繼續表示無辜。小姐雖不能視物卻道:“鶯兒,你在打什麼啞語?”丫環連忙去了。

丫環去后,小姐由袖中取出一紙道:“我作的自由詩,先生休要笑。”庄籬接過略看了看不禁搖頭,只見紙上數百字。他半晌不語,小姐道:“怎麼,先生?”庄籬道:“小姐讀了這麼些詩,有寫了幾百字還能動人的么?詩是激情,短而烈。”小姐羞愧道:“知道寫的不好,請先生改改。”

庄籬將手中的長作盯了半晌,方道:“我提煉了幾句,還是叫《紅豆》:那是王維,遺落千年的一顆,上面寫滿哀愁。你是否,把它放在掌中,輕輕,合上手。”吟罷,過了一會,小姐緩緩起身,緩緩伸手,那隻玉手懸空良久,庄籬只得起身接住。瞬間,二人仿如觸電。美好中,小姐輕聲吟道:“那是王維,遺落千年的一顆,上面寫滿哀愁。你是否,把它放在掌中,輕輕,合上手。”她在庄籬腕上輕握,不能視物的雙眸溫情脈脈。

幽香中,庄籬少的是甜蜜,多的是沉重。腕上的纖纖玉指沉重異常,這首《紅豆》也透着不祥。

“這世間事光靠勇氣就行么?”庄籬望着那純真的面容心道。

半年後,夜色中,花園的小門開了,“君愛!”“阿籬!”隨着兩聲呼喚,兩雙久違的手緊握在一起。“阿籬,你帶我走吧!”小姐撲入庄籬懷中,挑燈的丫環輕呼了一聲小姐!“阿籬,你怎麼不說話?”半晌,庄籬艱難道:“君愛,我沒有力量。”小姐聞言,瞠目道:“阿籬,你!”庄籬沉痛道:“我只怕護不住你。君愛,你沒出過門,不知世間險惡,你還這麼美!”小姐堅定道:“那就死在一塊,我死也不嫁老潑皮!”庄籬聞言,抱着小姐痛苦地閉上了雙目。

忽地一句:“沒打斷你的狗腿,還敢來!”幾盞燈籠從牆後轉出,一個混身都是福字的老頭叫道:“休要送官,立時打死!”老管家跺腳道:“狼心狗肺的東西,就該餓死喂狗,當初就不該收留你!”幾個漢子將庄籬按在地上,罵道:“做夢娶媳婦,盡想好事!”棍棒落下,庄籬悶哼了兩聲。擊打聲中,老員外上前踹了兩腳叫道:“我鄭似錦的閨女,寧肯給好漢子續弦,也不給懶漢子為妻!”又向面無人色的閨女罵道:“不要臉的東西,後日便要出閣,這當口偷漢子!”

小姐一聲怪笑,剪刀已是抵在脖上,丫環驚呼小姐,管家驚呼小姐!眾人齊齊望向小姐。小姐慘笑道:“放了他,我只當這身子不是自已的,給那老潑皮續弦。”老員外拍腿叫道:“前生,前生!自小叫你讀書識字,就為這?”老管家叫道:“放了他!”老員外喝道:“我叫放人了么!”老管家看向員外叫道:“老爺,老爺!”

一個月後,門口的大紅喜字依然耀眼,馬車到了門前,一眾僕婦從台階奔下,紛紛叫道:“小姐回來了!”“小姐怎麼了,這是害了什麼病?”“嗨,什麼病,這是打得,氣得!”“什麼!”

眾婆姨將小姐抬下,眾人見之無不詫異,只見小姐面如白紙,二目無神,額上還有傷痕,虛弱地不能行走。一旁騎馬的漢子罵道:“你們黃家果然好門風,將個破鞋往外推,就是破鞋也偷個公子少爺,聽說是個看園子的破落戶。”黃家小廝怒道:“你娘你妹子才是破鞋!”說著便要上前,只聽呯地一聲大響,眾人回頭看去,門額上耕讀傳家的匾牌轟然墜地。馬上那漢子收了法術喝道:“我淇水溫家,老祖傳下家規,輕易不得傷及凡人,不然,就憑這賤人壞我二哥家風——哼!”說罷,打馬而去。

眾人抬着小姐上了台階,踏着匾額進了大門,小姐喃喃道:“我不是破鞋”說著,嘴角溢出鮮紅,她忽地閉目垂頭。“小姐,小姐!”眾人呼道。老管家拍腿叫道:“老爺糊塗呀!”

當夜,急促的腳步聲中,幾個漢子簇擁着庄籬進了小院。將將進了月門,便迎頭遇見老員外,老員外冷聲道:“你倒膽大,還沒走!”庄籬急道:“小姐呢!”老員外忽地衝天叫道:“黃天,黃天!我黃似錦上輩子作下什麼孽,女兒不守婦道叫人休了,還得請他到家中男盜女娼!”老管家嗚咽道:“老爺!你小些聲氣,小姐都打衣裳了。”

閨房中,庄籬輕撫着小姐的額頭道:“他打你了?”小姐氣若遊絲道:“打在身上,也打在心上,先生,我只為再見你一面——”庄籬嚎道:“小姐,我不該招你呀!”啪,啪,往自已臉上就是兩下。小姐急忙抓住道:“不怪你,是這世間的格律害情!”庄籬放聲大哭。

小姐喘息道:“給我報仇!”庄籬拚命點着頭,重重嗯了一聲。小姐道:“你打不過他。”庄籬道:“不過一死。”小姐道:“你去修仙,你是有大悟性的人。”庄籬道:“我去修仙,給你報仇!”小姐道:“你可是應下了,我走了你便走,去修仙,給我報仇!”聞言,庄籬大叫一聲君愛!將小姐緊緊摟住。小姐輕聲道:“聽到不曾,我走了你便走,去修仙。”庄籬抽搐着後背亂點着頭,已是說不出話來,淚水打濕了小姐的肩頭。丫環亦是泣不成聲。

二人平靜了些。小姐吩咐道:“鶯兒,將月季端來。”丫環端上一束鮮紅。小姐嗅着花香道:“自從十歲不見你,都忘了你的模樣。”她回眸庄籬道:“先生,你說說月季的模樣。”說著,撫了撫花瓣。

庄籬顫聲道:“我看不見花兒,卻聞到了花香。我用手觸摸着,也用手去想像。”緩了緩,小姐問道,還有呢?庄籬想了想道:“我嗅着,你說這是花香。我嗅着,你說這是花香。花和你,其實是一樣。”過了一會,小姐笑道:“好是好,卻反了,說成你盲我不盲,我引着你嗅花。”庄籬道:“但願嗅花的是我。”小姐聞言,清淚奪眶。

良久,小姐輕聲道:“作得真好,叫啥?”庄籬道:“《盲》。”小姐笑了,摸索着抓住了庄籬的手,將《盲》又吟了一遍,道:“這便是先生的短而烈?先生,我雖短命,多少姐妹不及我。”庄籬淚如雨下。

“君愛!”一聲嚎淘。眾人衝進屋中,哭聲震天。“老爺,老爺,快,快請郎中!”“籬哥兒,快扶住籬哥兒,再將小姐摔着!”“鶯兒,快看看鶯兒咋了!”

七天後,原野上一抔新土,一個漢子在墳頭哀哀痛哭后,焚化了詩稿。正待起身,蹄聲傳來。馬車來到近前,老員外被攙扶着,將將下車便大叫喚一嗓子兒啊!撲向墳頭。眾人死死架住。

庄籬悄悄隱去。老員外悲痛了一番,腫漲着眼皮四下張望道:“那廝呢?”老管家紅腫着眼睛道:“將才走了。”

身後又聞蹄聲,馬車將庄籬截住。老員外顫微微地下車,看向庄籬,二人淚眼相對,卻又目光無情。老員外看向庄籬懷中道:“你揣了啥?”庄籬抬腳就走。“給我按住!”老員外叫道。幾個漢子上前將庄籬架住。“搜!”老員外喝道。

從庄籬懷中搜出菜刀。“再搜!”老員外喝道,又從綁腿里搜出匕首。被老管家攙着上前,老員外道:“你想治啥?”庄籬不語。老管家道:“就憑你,也想行刺仙師?”庄籬仍是不語。老管家叫道:“想去找小姐!”老員外忽地掙脫,疾步上前,啪,啪,給了庄籬兩記脆的,叫道:“你不能死,你得給我兒報仇!我兒是怎麼吩咐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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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季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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