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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朝霰方回了坤極殿,便見鶯哥端着一盞湯品,苦着臉迎上來,湊到他耳邊道:“朝霰哥哥,夏充容來了。”
他相貌生得好,一張巴掌大的圓臉兒,雙眼大而明亮,一顰一笑,皆透着機靈俏皮,正像是枝頭蹦來跳去、嘀嘀哩哩的黃鶯似的,苦着臉兒的模樣也不醜,反而格外招人心疼。
厲朝霰掀了蓋子,瞧見是一碗血燕:“來了便招待着,怎麼?”
鶯哥仗着他年紀小,厲朝霰素日裏疼他,吐吐舌頭道:“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每回夏充容來過,主子心情總是不好。您說,這夏充容十天半個月地也不見來一回,怎麼偏就趕上我內殿伺候的日子來。”
夏皇后不喜歡見到夏充容,更何況夏充容是趕在洪熙帝在的時候來的。厲朝霰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道:“給我罷。”
他輕輕走進坤極殿,隱身在青簾邊,只見因着逢了大喜事,夏皇后穿了一色正紅牡丹曉月宮裝,這衣裳雖顏色花樣都隆重,卻輕盈飄逸,是司制房留心擇了織得最軟的雪雲綃、熬夜精製出來的,更舍了珠玉綴飾,益發輕便,司珍房亦不甘人後,因着夏皇后孕中不願戴太沉重的頭飾,例賞之外便是進獻了一對紅寶雙福耳墜,在夏日明亮的日光之中艷麗搖曳,益發顯出夏皇后容色高貴華艷,更勝那衣衫上露華添色的大紅牡丹。
相比之下,他對面只穿了一襲水藍色縷銀素馨花宮裝的夏充容便顯得清淡到了極處,素臉上無甚出挑之處,只一雙眸子大且清黑,人也怯怯地,只是緊緊抱着懷中長相與他如出一轍的、粉臉黑眸的皇長子。
夏皇后多年無出,洪熙帝初登基之時,曾迫於無奈,向家族妥協,選了這位夏家的庶出三公子進宮,只是瞧夏皇后得寵便可知道,洪熙帝偏愛容色明艷的男子,是以這位三公子從不得寵,不過運氣卻很好,只那三兩回召幸便有了,又生的是個皇子,沒礙着夏皇后,有皇長子傍身,在宮裏也算有了依靠,不如意的便還只有不得寵這一樣,眼下皇長子都快三歲了,位分還只是個三品充容,連新進宮的魏氏,因得寵,都封了二品修華了。
皇子生父,不得寵,將來必是會影響兒子嫁事的。夏皇后勢大,又是他嫡兄,夏充容也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只得是想着夏皇後有孕,必得扶持人分寵,才大着膽子趁洪熙帝在的時候往坤極殿來。
夏皇后卻彷彿不吃這一套,只皺着眉道:“本宮身子不適,你跪安罷。”
夏充容欲言又止,卻到底不敢與這位素來威嚴的長兄分辯什麼,只得起身,怯怯地道:“臣侍告退,望皇後主子珍重鳳體,平安誕下小皇女。”
饒是誰都知道這是奉承話,夏皇后聽了臉色卻還是好看了些,隨手從指頭上取下一個精緻華麗的八寶戒指,道:“本宮有孕,自然六宮同喜,想想還沒賞你什麼,這個你戴着玩兒罷。”
待夏充容諾諾地下去了,厲朝霰方走上去獻上那盞血燕——以夏充容的品階,也只有有孕的時候才用得着血燕,而以夏皇后的性子,也絕不會與夏充容同享,依夏皇后的性子,他恐怕就是喜歡當著夏充容吃下去,但在厲朝霰看來,沒必要非得招夏充容難受。
“本宮有孕,已向陛下和太後奏請了再撥幾個奴才來伺候,你親自去,挑幾個好的。”夏皇后修長的手指拈着一把瓷勺,閑閑撥弄着那盞血燕,說著瞧厲朝霰一眼,一字一頓地道,“要好的,可明白?”
厲朝霰微微垂了垂眼,低聲應道:“是,奴才明白。”
他明白,於女子,向來是夫不如侍,夏皇后卻是難得一見的寵冠六宮的皇后,當然,這泰半要歸功於洪熙帝也是難得一見勤政奉儒的皇帝。不過也不是說,夏皇后便高枕無憂了,眼下宮中便有一位家世顯赫又有寵的魏修華,只不過魏修華是去歲才入的宮,根基不深罷了,而宮外,這一任的夏氏家主、夏皇后的母親太尉夏濟寒廣為夏氏開枝散葉,這不單意味着五六個位高權重的姊妹,也意味着十幾個可以入宮爭寵的兄弟,其中不乏夏皇后並不喜歡的。
夏家的意思,自然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論是已經入了宮的夏充容也好,還是外頭已經躍躍欲試的幾位夏公子也好,還是應當抬舉自家人,而夏皇后讓厲朝霰去挑奴才,便是要背着夏家的意思做,要他挑可以舉薦了侍奉皇帝的,好在他孕期助他分寵。其實夏皇後有孕的消息一出,便有不少宮君都來示好,夏皇后卻對之置若罔聞。比起正經大選入宮的宮君和甚至可能獲得夏家支持的夏家公子來說,小選入宮為奴的男子大多出身清苦,沒有家世倚仗好拿捏不說,最要緊的是,永遠也越不過夏皇後去,哪怕生下皇女,父女二人也是低人一等的。可就算這樣,宮城主人指縫裏漏下來的一點富貴榮華,也是尋常百姓不可想像的。
厲朝霰跪安退下去的時候,摩挲着無名指的戒指上向里鑲着的那顆珍珠,想着:也不知是誰,會享上這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