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五條悟浪浪蕩盪地躺在院子裏,因為太陽鏡沒戴好,被陽光把雙眼照得眯成兩條縫。他雙手交疊放在腦後,身下的老人躺椅吱呀吱呀地隨着他的搖晃而抗議着。
就是在這時候,他的小夥伴走過來,笑着問了他一個嚴肅的問題:
“你怎麼會想做這一番無用功?”
這位小夥伴,正是新生代中與五條悟齊名的強大咒術師,夏油傑。他的術式為咒靈操縱,可將收服的咒靈吸入手中,留作日後對敵時用以驅使。
年輕的兩位少年人臉龐光潔,眉眼之間都帶着揮之不去的稚氣。儘管他們似乎是在探討着有關咒術界未來發展的大議題,但是寬泛的討論與青澀的模樣,形成了一種古怪的對比。
五條悟聽了夏油傑的問話,眼皮都不抬。他只是拿出一隻手揮了揮,既像是讓他走遠點,又像是想要把過盛的陽光遮一遮似的。
“明明讓他留下來,再與之交好,才是對咒術界最為有利的選擇。”
“其實你一開始也是這麼打算的吧?”
雖然布洛·謝維利克這人出現的時間相當之短,但是密閉的咒術師內部,基本上已經沒人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有些人是五條悟圈子裏的一員,例如夏油傑,他們之類就是由五條悟親口告知;有些人卻是愛在各種地方裝監控和監聽設備的混蛋,本就對忽然出現的強大咒術師疑慮滿腹,之後自然而然地通過設備,聽了個一清二楚。
聽見夏油傑這不靠譜的推論,五條悟皺了皺眉。他睜開眼睛的一瞬間被陽光刺了刺,因此便有些遷怒似的,很不滿意地轉頭瞪了小夥伴一眼。
夏油傑面帶微笑,他似乎常年都帶着微笑面具一樣,每一次的笑容都維持着相同或者相近的弧度,看得多了,難免會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生下來就是這副怪裏怪氣的鬼樣子。
還有那一雙眯眯眼,五條悟每每看見,就想幫幫忙,給他將眼睛完全地撐開。
“有時候,說真話怎麼就沒人相信呢。”
五條悟做作地長嘆一口氣,不知內情的人見了,恐怕還真要以為他是多麼受傷、多麼沮喪呢。實際上這是他的慣常操作了,說些大事件之前不裝模作樣一番,就顯得不夠莊重似的。
“我的眼睛,真的看不到那麼透徹。”
在路上碰瓷謝維利克的時候,五條悟只覺得這位咒術師身上略有古怪,可能是什麼在逃的危險詛咒師。因着對自己強大能力的自信,他便言語間似真似假地帶着他進了咒術師結界內部,想要看清楚他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結果誰知道,不知這位是真的不懂還是裝作失憶,反正一個渾身上下都瀰漫著“我不是好人”氣息的成年男性,居然真的走完了冗長的流程,登記成為了一個體制內的咒術師。
五條悟帶着他辦事的時候,一邊對他的來歷旁敲側擊,一邊很貼心地給他科普着咒術師內部的機構和潛規則。本想着通過這種行為來找出謝維利克的破綻,結果只得到了一個沒有感情的點頭機器。
對於咒力運用,謝維利克不置可否,也不怎麼樂意透露自己的術式。雖然這在咒術界是常態,但是五條悟就是看出了一絲絲不以為意的意思。
而對於咒術界的歷史演變,布洛·謝維利克雖然沒有直說,但是臉上的冷淡神情就已經表明了其漠不關心甚至還有些嫌棄的態度。
……雖然五條悟自己也對這些東西有點兒嫌棄:但是他一個看起來就不像好人的壯漢明明啥也不懂,為什麼還能這麼理直氣壯地表示嫌棄?
那一刻,五條悟難得生出了幾分不服氣,當然,是對咒術界發展為人嫌棄的不服氣。這就像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一樣,在家裏如何百般嫌棄都不要緊,但是外人插個嘴,就恨不得把他打出門去。
正是因為心裏頭翻滾過的各類亂七八糟思想,五條悟才決定要跟着這橫空出世的高手,好好觀察觀察對方的計劃。
之後的事情發展過分脫軌——
誰都沒想到,一個簡單的祓除一級咒靈的任務,會牽扯出有關布洛·謝維利克身份真相的一系列破事來。
本來布洛·謝維利克在登記大廳進行最後的咒力展示時,五條悟基本上已經通過端詳其咒力運轉從而得出了他非人類的真相。
但是萬萬沒想到,一個傻不拉幾,不知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的咒靈上來就是一通超大聲的直拳忽悠。
在所有人面前,把布洛·謝維利克的身份完完全全地點開了。
要不是五條悟確認過那小東西根本沒那個腦子,他都懷疑那個咒靈之所以如此大大咧咧,就是想讓布洛·謝維利克的身份大白於天下,好叫他不得不離開人類社會,加入咒靈的大家族。
如果不是這個咒靈搗亂,在五條悟原本的設想中,跟布洛·謝維利克交朋友還是個待完成的事項呢。
畢竟,長這麼大以來,他五條悟從來都沒遇見過這種第一眼無法完全看透的角色。
無論其是好是壞,對於他的術式運用以及咒力增長,肯定都是個好事。
如果沒有一定量的外界刺激,咒術師的成長是十分緩慢的。即使天才如他,也不過是成為了普普通通的頂尖戰力而已(……)
咳咳,要想在能力上有飛躍式的進步,只有兩個辦法。
一種就是受刺激,忽然頓悟;另一種比較扯淡,雖然根本沒啥事實依據,但是卻被老一派深信不疑,那就是:製造出一個強力的咒靈。
就如同五條悟的橫空出世打亂了咒術界能力的分佈情況,以至於十多年來高級咒靈井噴式增長。如果在咒術界,忽然出現一個天花板級別的咒靈,那麼在其咒力的刺激之下,即使是普通的下級咒術師,都有可能突破自身的極限。
在此情況下,拔尖如五條悟、夏油傑等人,更是有可能攀登更高的咒術師境界。
所以說年紀大了的人腦子不好使呢。
五條悟根本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有些老古董想要乾的壞事。沒錯,在他看來那完全就是徹徹底底的壞事!
人為地製造出一個特級咒靈,以此來刺激咒術師的成長,這簡直比強制要求太陽要從西邊升起還要荒唐。先不說控制一個特級咒靈需要怎樣的資源投入,就說誰有這個能力以及勇氣,去擔保這個咒靈永永遠遠都在控制之下?
他五條悟再厲害,也不可能整天都像天元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彷彿生根一樣待在一個地方不動彈啊……
那樣他會因為過度無聊而死掉的!
所以對於這份曾經簡單上過討論桌的計劃,五條悟以一人之力強烈反對,最後終於是不了了之。
可是現在,布洛·謝維利克的出現顯然又一次使那些老古董們蠢蠢欲動——
看哪,多麼優秀的特級咒靈哪!
堅定地認為自己是人類,還有一種兢兢業業的高貴氣質,用來做刺激咒術師們的教具,簡直再好不過了!
五條悟根本不用去問就知道那些人在知道謝維利克身份以後會打些什麼噁心人的壞主意。
有時候,咒術師的手段也算不上有多麼光明磊落呢。
或許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永遠很難是非黑即白。
為了不讓布洛·謝維利克在自己無法看護的時間裏掉入世家的陷阱,五條悟只好先一步把他從咒術師世界開除。
唉,的確。
布洛·謝維利克的本本都還沒有焐熱呢。
“你啊……”聽了五條悟的解釋,夏油傑搖頭笑了笑。
他走到五條悟身邊,給他擋了擋過分刺眼的陽光:“做事總是隨心所欲。”
“那些人肯定氣壞了。”
“今天路過的時候,好幾個房間裏都有茶盞碎裂的聲音呢。”
對於這,五條悟很不心誠地表達了自己的關懷:“哎呀,年紀大了就該退休養老嘛,經常性生氣會縮短壽命哦。”
“我當然希望大家都能夠活得長長久久了,但是自己不珍惜自己的身體,這樣的人我可不願意祝福他。”
聽了這話,夏油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只要你少氣他們幾次,沒人會短命的。”
五條悟撇撇嘴,抬頭看了看小夥伴,不知怎麼特別想揪他的辮子。
不知道進入咒靈世界的布洛·謝維利克,現在又在幹什麼呢?
世事難料,布洛現在的情況並不很好。
“這個不能吃。”
“這個也不能吃!”
“我的頭髮也不能吃!”
事情究竟是如何走到如此地步的呢?
布洛·謝維利克想不明白。
明明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明明第一次堂堂正正地與世界意識對峙,兩件快樂的事情疊加在一切,明明應該是成倍的快樂才是,為什麼我卻感覺世界如此的……
操蛋?!
“憐,過來幫幫忙。”
要不是因為這個小鬼說什麼有個村子特別落後特別邪惡,對年紀小小但是覺醒了咒術天賦的小朋友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折磨,他也不會千里迢迢地跑過去,然後……然後得到兩個討債鬼。
憐的確沒有對她們的經歷添油加醋,布洛闖進那偏遠村莊的祠堂時,被關在籠子裏傷痕纍纍,神情麻木又空洞的兩個小女孩完全就是被迫害多年的痛苦寫照。
解救姐妹二人十分簡單,但是處理後續事宜卻並不輕鬆。
作為一個還不很適應自己咒靈身份的偽·人類,布洛·謝維利克決定要把這件事鬧得非常大。
對於首惡,就是那些提出要懲罰、清除村子裏“邪惡”雙生子的部分老人,布洛不會再給他們活着的機會。場面一度非常血腥,不過他相當貼心地蒙上了兩位小姑娘的眼睛。
也幸好她們兩個精神恍惚,連報仇或者說憎恨的能力都已經消失。要不然布洛還會擔心這場面會對她們身心造成不可逆的傷害。仇恨這東西啊……
對人的塑造作用是巨大的。
他希望逃脫了痛苦魔窟的兩個小孩,能夠正常健康地長大。
對於那些無腦從眾的應和者,布洛則是有另外一番處置。
他先是讓憐將現場的一切都仔仔細細地拍攝下來,每一個□□元素都不能夠放過。同時將那些面帶惶恐,但是毫無悔過之意的男男女女全都捆綁結實,一串一串地丟到了警局門口。
光是如此當然不夠,為了引起全社會對此類惡行的重視與聲討,他挑挑揀揀選擇了好幾個權威且影響力巨大的媒體,將憐取得的一切真實證據全都刊登上報。
所以不出一周,這種迫害未成年人的□□活動就已經被人人喊打,而那些送進警局的從犯,也得到了足以消磨盡他們餘生的刑期。
除此以外,布洛·謝維利克還深深地意識到,咒術界的封閉已經開始傷害到他們的下一代。所以他又以咒靈暫時領導人的身份,向咒術界發了好一通嘲諷。
大體意思就是:
【你們看看,你們瞧瞧,你們的下一代全因為你們的“閉關鎖國”給毀的不成樣子啦!
跟你們不一樣,我們咒靈可是大大的好。
我們要堅定地保護社會的花骨朵,你們如果不想要,我們一定把她們教得特別優秀!
所以啊……
有什麼小心思的咒術師們,歡迎你們加入我們咒靈大家族。我們特別溫情特別友好,跟那些冷酷無情的咒術師一點兒也不一樣。】
哎呀,說完一老長串,布洛感覺自己真是厲害壞了。在各種神奇畫風中切換自如,除了他還有誰?!
這麼一通折騰下來,社會的關注度上來了,甚至於官方機構都緊急組織了一個小行動隊,就為了去各種旮旯里明察暗訪,揪出可能存在的一切□□組織,打擊一切可能的違法犯罪。
至於咒術界嘛,布洛是疊了個紙鳥飛過去,對於他們跳不跳腳其實不很關心。
畢竟做人,不,做咒靈嘛,重要的是要自己開心咯。
他這個被趕鴨子上架的咒靈,還要好好適應一下非人的新生活呢。
對了,新生活的開始,就從教育傻瓜小朋友開始吧。
“我說了,菜菜子,美美子,不可以吃這個!這是桌子,不能吃。”
“你也咬不動……咦你居然咬下來了你的牙齒還好嗎?”
“我看看,哎喲,掉了一顆。”
布洛捧着小姑娘沒什麼肉,尖得都有些戳人的下巴,看了看她豁了一個口子的白牙。
“吃的。”菜菜子很是一本正經,似乎吃桌子這種事情她習以為常。
“吸——!”
“你幹什麼呢?”
布洛瞪了一眼旁邊淚眼汪汪的憐,不知道她哪兒來的那麼充沛的感情,整個事件發生期間,眼淚就沒有斷過一分鐘。
“她們真的太慘了嘛,我同情一下也不行嗎?”
憐感覺自己似乎不該找上這一位:怎麼看,這個傻瓜蛋都是冷酷無情本人啊,對咒靈這麼不假辭色。
難道她這麼一個可可愛愛的小姑娘,不值得一個姨母笑嗎?!
而且這人自己還不知道自己能力的可怖,她也不敢提醒,這日子過得真是提心弔膽的。
果然世界上還是只有大小姐是好人啊,其他人都是混蛋!
說起大小姐,大小姐的計劃是什麼來着?
讓我看看日子,哦我的天哪!
馬上不就是月圓之日了嗎?
天元那個混蛋要跟大小姐同化了!
嗚嗚嗚,我可憐的大小姐啊,我一定會努力攪黃這件事,讓你平平安安地長大的!
看着憐不斷變化的臉色,布洛已經放棄去搞明白這傢伙的內心想法。誰叫這位看起來就不很聰明,想得肯定也是打CALL應援那無聊的一套吧。
帶孩子就已經夠他忙碌的了,如果在此之外還要操心一個成年咒靈的想法,那真是責任太重。
“閉嘴,哭得煩人。”
享受着助說器帶來的便利,布洛·謝維利克充分發揮了冷酷無情的本質。
憐還來不及說話,嘴巴就自己吧嗒一下合上。由於沒準備的閉嘴來得突然,她控制不住地打了幾個嗝。可即使是打嗝,她的嘴巴也沒有張開。
可惡!
憐眼淚汪汪:她要詛咒那個給大惡魔做助說器的混蛋!
與此同時,五條悟則是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當初給布洛·謝維利克提供助說器的那位不務正業咒術師,居然一下子突破,成為了一級。
明明之前,他已經在准一級僵持了有好幾年的時間,甚至一點兒突破的影子都沒有。
但是現在,他一覺睡醒,莫名其妙地就突破了。
在經過檢驗以後,發現他的水平的確已經夠得上一級,或者說,他如今的水準,在一級中也是佼佼者。
對五條悟而言,這個消息不是什麼好事。
畢竟……一聯想布洛·謝維利克那咒靈的身份,其中的關隘自然容易想通。
所以說,老古董們信誓旦旦的那種荒唐計劃,居然是真的可能實現的嗎?
他是該說世界太瘋狂呢,還是說咒力這種東西過分玄妙?
“對了,悟。”
“夜蛾老師喊你跟傑過去哦。”
路過的哨子笑眯眯地拍拍他的手臂,彷彿沒看見他的一臉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