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咒靈不能,至少不應該。
布洛·謝維利克冷淡地看着氣哼哼小咒靈姑娘,認真思考自己究竟是得罪了哪路大神?
如果不是,為什麼每一次進行任務都要對他的身心進行慘無人道的折磨?
這一回更是誇張:好么,直接把他給開除人籍,打成了咒術師的對立面了!
現在這個情況,讓他這個剛剛還在以本本成功升為一級而沾沾自喜的新手·打入敵人內部·咒術師如何是好?
“我,哪裏看起來不像人?”
布洛·謝維利克從靈魂里發出質問:“你說?!”
自稱為憐的小姑娘咒靈癟癟嘴,臉上露出一種既同情又畏懼的神情:
“你……哪裏像個人啦。”
???
布洛忍不住皺眉,起身走到洗漱間,將自己這副明明與人類一般無二的模樣打量了十多遍——這都不叫人,那人類究竟是什麼詭異物種?
不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一張嘴巴嘚啵嘚啵嗎?
“我就是人!”
布洛·謝維利克據理力爭。
“你不是人!”
憐雖然個子小,但是也不甘示弱。
“我是人!”
“你不是人!”
“我是!”
“你不是!”
…………
長久的沉默以後,布洛·謝維利克終於從這種愚蠢的復讀行為里找回了清醒的頭腦:他可不想讓今天的五千字就這麼胡亂地水掉。
“好吧,我們先把人不人這個問題放一放。”
布洛走回客廳,鬱悶地坐到了沙發上,端了杯茶慢悠悠地喝。等等,這杯茶的味道怎麼怪怪的?
不僅沒有清香味,還一股子不同尋常的苦澀和鹹味?
察覺到不對勁的布洛皺着眉四處看了看,發現自己沖泡的茶葉同樣也還是五條悟送過來的禮物之一。
好么,好么。
這小子果然壞透頂了!
不過他為什麼要干這種壞事呢?
如果說他們倆已經成了好友,出現這種捉弄倒是正常。但實際上,五條悟跟他認識不到兩天,正經相處的時間更是不滿八小時,所以這種過線的玩笑,究竟是因何而來呢?
他可不相信五條悟真的就是這麼一個沒事找事的混蛋。
是為了測試他的謹慎程度嗎?
很有可能,畢竟雖然他們現在都算體制內的咒術師,但彼此的確不太熟悉。雖然說相互都很熱情地交換了住址,互送了一些禮物,但到底還沒有親如一家。
所以五條悟把這些加了料的東西送過來,想看看自己會不會真的毫無戒心地品嘗食用?
如果自己吃了,那他的提醒也就帶到了。
如果自己沒有吃,謹慎的形象自然而然地也就樹立起來了。
唔,如果從這種角度去思考五條悟的用心,忽然就覺得這傢伙說不定是個玩世不恭的大好人呢。
當然了,他送這些東西過來還有另外一個可能性。這個可能性……布洛一邊想,一邊看了看又在果盤裏挑挑揀揀,不漲教訓還想要找個糖吃的咒靈——這個可能性就與自己如今的真實身份有關。
如果他真的不是人,而是和憐一樣的咒靈,那麼擁有【六眼】,能夠看破咒力的五條悟,可能就是在試探。
一方面是試探這個長成人樣,裝模作樣的“人”究竟怎麼想;一方面則是試探,這個“人”,脾氣是不是正常。
嗯,以普通人自居的布洛·謝維利克認為自己當然是配得上“正常”一詞的,但是嘛,事無絕對,他還沒想過自己莫名其妙會變成非人呢。
“怎麼啦?”
也不知是她運氣好還是怎樣,這回憐塞進嘴巴里的棒棒糖終於是正常的甜滋滋。她一邊把硬糖咬得咔嚓咔嚓響,一邊抬頭看向眼前這個明明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咒靈氣息,卻偏偏還要假裝自己是個人的神奇生物。
說來也奇怪,這麼龐大的負面情緒難道這裏的咒術師一個都沒感覺嗎?
居然還就這麼大大方方地把一個特級咒靈放進了結界之內。
不過說到這點,她自己好像也是經受了同樣的待遇。因為考慮到她能夠自主思考,擁有情感,那個白頭髮的哥哥就很認真地跟上級打了好長一會兒的言語官司,就為了爭取一個讓她自由活動的機會。
人類真的是奇奇怪怪的。
這種事情對他而言根本沒有任何好處吧?而且就算他爭取到了這個機會,讓她的待遇從實驗品變成了有待觀察的實驗品,她也不會產生一絲一毫的正面情感哦?
她只會覺得,這個人真的是超級、超級礙事。
咒力,是人類所產生的負面情感,而咒靈,則是這些負面情感的聚集體。
這就意味着,咒靈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是依賴於人類所散發出的負面感情。一個人越是消極,咒靈就越是喜歡。與之相反的,一個人越是積極向上,咒靈對其就越是恨之入骨。
哎呀,為什麼世界上的人類都還是正面情緒佔了大半啊,大家全都喪喪的不好嗎?
憐摸了摸肚子:本來就有種怎麼吃都吃不飽的錯覺,結果人類還到處倡導積極向上正能量,真的有夠過分噯!
咒靈的肚子也是肚子,咒靈的基本權利需要得到保障!
對於那個叫五條悟的白頭髮,一開始她還是挺喜歡的。雖然打人的確很疼,但是他身上那種憤怒感是實打實的。不過在發現自己能夠交流以後,他的態度就不很讓咒靈喜歡了……
憐回想着從五條悟身上感受到的那種自作主張和多管閑事,感覺由憤怒組成的心臟已經都被氣得不會跳動了。
“要吃嗎?”
至於眼前這個咒靈大佬嘛……
憐偷偷摸摸想着小心思:大小姐說過,要儘可能地跟多一些的強大咒靈交好,這樣才能讓她的最終目標完美實現。所以這個看起來就無人能敵的傢伙,她絕對不會放過。
跟着我信大小姐吧,聰明可愛又單純,簡直是世界上第一的美少女!
“啥,你說啥?”
布洛歪歪頭,感覺自己好像聽見了什麼特別熟悉的粉絲無腦吹。看看對面小姑娘瞬間通紅的臉色,原來不是錯覺。
“不,你什麼都沒有聽見!”
憐又羞又氣,懸空的雙腳在沙發上狠狠地敲了敲:“我是說,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起當咒靈啦。”
“你是覺得,我這樣一個跟你同源的生物,就該和同類一起生活對嗎?”
布洛嚴肅了神情淡淡發問。
憐點點頭,滿臉的“這還用問?”
“但是,我拒絕!”
布洛冷冷一笑,感覺自己終於有一次把岸邊露伴的精彩發言用對了地方:“我有我自己的想法,為什麼要聽別人的擺佈?”
“順便給你個忠告,不當人的下場,一般都很凄慘。”
什麼啊?!
憐臉上的疑惑簡直要凝成實質:我們本來就沒有當過人啊……不是一出生就不是人么?
這個咒靈,多半腦子是有問題。
沒救了。
她這邊對布洛·謝維利克的神奇腦迴路感到震驚,布洛·謝維利克也為她的莽撞和愚蠢心有不滿——幹什麼說話說那麼大聲!
萬一這地方有什麼監聽器,他的身份豈不是人盡皆知?
他只是想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咒術師,掙一份普普通通的工資,普普通通地為人民暗中服務一下子啊!
為什麼要打破他平靜的生活,給他的日子增加這麼多無形的困擾和難度呢?
這根本不是一個善良的咒靈能夠做出來的事情!
哦,等等。
咒靈本來也就不可能善良……的吧?
布洛發現自己最近的思維十分發散,動不動就會發現奇奇怪怪的關注點:咒靈雖然是由人類負面情緒多層累加而成,但是產生了自主思想的咒靈,真的還會像沒有神智時一樣,渾渾噩噩且無惡不作嗎?
這中間,應該涉及到了一些智慧生物性格形成的命題。
他是個門外漢,還是不多提為妙。
“哈,看我聽見了什麼!”
就在布洛·謝維利克緊張兮兮地瞪了一眼小咒靈,同時謹慎地查探四周時,五條悟以一種“老子閃亮登場”的造型哐嘰一下推開大門,背着光站在門框正中央。
如果不看他那張笑得快爛了的臉,這樣子還是有些唬人的。
唬人到什麼地步呢?
跟瑪利亞曾經描述過的,背對着太陽掀起了兜襠布的“英雄人物”有的一拼。
“你的秘密暴露了,謝維利克。”
五條悟抿着嘴也擋不住臉上的笑容,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時候彷彿帶風。布洛也不清楚這種場面和架勢到底是如何形成的,但是並不妨礙他理直氣壯:
“我沒有秘密。”
“啊哦,顯然你有。”五條悟看了看小姑娘咒靈,期間着重看了看她嘴巴里嚼得咔嚓響的棒棒糖,又看了看方才被布洛放到茶几上再沒有動一口的熱茶,臉上的神情簡直連複雜都不足以形容。
好吧,布洛承認這是因為自己的言語功底本就一般。
“你為什麼要混入人類內部?”
這是已經把謝維利克打成非人類一派了。
好么,這傢伙果然早就看破了一切!
布洛·謝維利克面不改色甚至還有點委屈:“什麼叫打入?”
“我就是人好嗎?”
一個兩個都把他開除人籍,可是他明明能夠感受到屬於自己軀體的溫度:每一次呼吸都是那麼熟悉和清晰,每一次動作都是那麼流暢且具體——他可沒有干過穿牆這種傻事。
呵,穿牆的咒靈全都是傻瓜蛋。
旁邊坐着的這個小姑娘則是傻瓜蛋中的傻瓜蛋。
明明也沒什麼深刻執念,但是偏偏要躲在人家地下車庫為非作歹。對於看得順眼的人類就惡狠狠地嚇一頓了事,對於看不順眼的呢?
則是用雖然不大,但是很強壯的拳頭把人揍成豬頭。
要知道,一般人即使不與咒靈接觸,光是被自身產生的咒力包圍可能都會引發一些生理與心理的疾病。如果在此基礎上受到了咒靈的襲擊,那麼咒力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將會呈現出幾何倍數的增長,幾乎可能導致殞命。
所以布洛感覺,把她揍成豬頭還是便宜她了。
“那你一身的不正常咒力怎麼解釋呢?”
與咒靈不同,咒術師的咒力是產於自身。所以根本不會出現謝維利克這種彷彿整個人都籠罩在黑暗的咒力中,且呼出吸入的也都是咒力的情況。
就連咒力量浩渺無窮的五條悟,也不敢說自己能夠與這種奇妙的能量融合到如此地步:畢竟,人類還是擁有軀體的。而軀體,永遠不可能變成咒力。
所以……看起來連細胞都是咒力形成的布洛·謝維利克你,還有什麼理由說自己不是咒靈?!
“啊哦。”
被五條悟點明自身異常的謝維利克有些茫然。他是真的不知道,原來自己現在的細胞都是由咒力形成的呢。
“細胞只是個形象說法啦,形象說法。”
五條悟無奈地揮了揮手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就是由咒力組成的,不管那個部位都是咒力聚集體,根本沒有人類的活力啊!”
“應該說你自認為人才很奇怪。”
小丑竟是我自己?
布洛感覺事情已經越來越超出自己掌控範圍:為什麼你們都好像對我了如指掌的樣子啊……最了解我的不應該是我自己嗎?
怎麼什麼變化都是由你們發現,什麼話都被你們說盡了?
“好吧。”
面對根本沒辦法推翻的結論,或者說面對固執己見還一臉“我超機智”的人群,是沒有可能講通道理的。布洛只能先後退一小步,暫且承認自己的非人身份。
“那我是不是得從這搬走了?”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嘛!”
五條悟還沒回答,小姑娘憐就超大聲地發出了應和:“咒靈怎麼能和人類在一塊兒呢?”
“不像話,墮落!”
……
布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一直到把她看得縮頭縮腦才繼續:
“其實就當我是個人也沒關係吧?”
“我特別和諧友好來着。”
唔,這種話不太像是布洛·謝維利克會說的話。雖然他有時會在心裏沾沾自喜,頗為自得,但是明面上是絕對說不出這樣自我誇獎、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的話的。
只有厚臉皮的瑪利亞才會這麼說!
“但是……”五條悟誇張地嘆了口氣,指了指旁邊眼珠子滴溜溜轉的小咒靈,“現在大家都知道,你和她有關係了。”
好哇,果然有人在房子裏放了監聽器!
說說看,你們有這精力,做點兒黑科技咒具不香嘛?
非要防賊一樣防着我這麼一個光明磊落的大好人?
布洛·謝維利克心裏很不服氣,但是面上的神色十分平靜:“你的意思是,你們是故意的?”
這個問題可是相當關鍵——
把憐送到他身邊,究竟是審視還是好意,這非常關鍵。
這將會涉及到,布洛未來以何種身份對待咒術師這樣一個群體。
“如果我說是安排,你會怎麼想?”
五條悟還是笑嘻嘻的模樣,此時甚至翹着腳老頭似的靠在了沙發背上:
“毫無意義的問題。”
“其實你自己應該知道,被點名身份的那一刻,我們就該分道揚鑣。”
是啊,的確如此。
布洛·謝維利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從他毫無破綻的笑意里看出幾分心思:
正因如此,他才不該把憐送到他身邊來。
讓他一直都當一個不知真相的咒術師不好嗎?
人類與咒靈,只要他裝裝傻,其實根本沒有區別。除了他這個擁有【六眼】的咒術師,其餘又有誰察覺到他的不對呢?
明明他們本可以慢慢交上朋友的。
想到這兒,布洛忽然就笑了,他似乎有點兒明白五條悟這麼著急讓自己看清現實,這麼急切要讓自己與咒術師圈子脫離的緣由了:
咒術界的排外和死板,已經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
所以,為了他的安全着想,五條悟需要他和咒術師們劃清界限。
畢竟,在某些老家族,強大而不講道理的咒具時刻等待着封印可怖的詛咒,從而得到震懾一方的強大力量。
詛咒與咒術師,有時候也並非你死我活的關係。
他們同樣也可能是,驅使與被驅使的關係。
“唉。”
布洛搖頭嘆氣:“我的本本都還沒焐熱呢。”
“哦,那你完全可以帶着它一起走嘛。”五條悟與他一同站起身,慢慢地以一種保護的姿態朝門邊走去,“還有,把這個傻瓜蛋也帶走。”
“小小年紀不學好,遲早要被社會毒打。”
臨分別時,五條悟還向憐展示了一下鐵拳威懾:“不聽話的小孩有時候就是需要物理說服哦。”
“你真是個好人。”
布洛看着他那丑不拉幾的太陽鏡下的六眼,感受到身體內部的能量與這個世界的共鳴——
那是久違的感知,那是無窮遠處的呼喚,同樣的,那是他早就已經遺忘的共鳴——
那是世界意識。
他第一次,清醒地以自我的視角感知到世界意識的存在。
世界意識無處不在,世界意識無可匹敵。
這樣不可名狀的盛大之前,布洛·謝維利克只感到自己的渺小。
曾經的他,又是以怎樣的心情、怎樣的姿態,匍匐在世界意識之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