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對於這場比賽,於柯可謂嘔心瀝血。
除了沒日沒夜的訓練之外,於柯將所有參賽人員的以往比賽視頻反覆看過研究無數遍,其中上屆冠軍顏槿自是其中重中之重。
顏槿格鬥技的特點在他們的圈子裏名聞遐邇,不過一個字:快。
有人曾經這樣描述過與顏槿的對戰:“如果第一拳沒有搶到先機,你就再也沒有出手的機會。”
於柯當然不信,她有自信她可以贏過這位傳說中的天才,成為這一屆的冠軍。
而此刻,於柯才發現她這個念頭無異於痴人說夢。
比賽場館的四面牆上都鑲有讀秒計時器,以示公正。從顏槿反擊開始,至於柯不敵倒地,共計五十七秒,其間於柯就如別人描述的那樣,再也沒有出手的機會。
上場面對真人與通過數據輸入進行虛擬對戰,完全是天壤之別。
於柯倒在地上,她的膝蓋和后腰分別挨了一下,尤其膝蓋那一下,幾乎讓她有種筋裂骨碎的感覺。不止速度,顏槿的拳腳力量同樣出乎她意料的重,以於柯的耐受力僅受此一擊就再也站立不穩,註定了敗局。
然而於柯難以抑制的怒氣並不僅僅是因為失敗。
她已經站不起來,只能自下往上仰視顏槿,卻發現顏槿對於勝利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喜悅之情。
應該說,顏槿根本沒有表情。
她那張輪廓深邃立體的臉微垂,彷彿正低頭望向於柯,但是於柯看得出,在她的眼中,是一片荒蕪的虛無。
於柯頃刻間領悟了一件事:無論是這場比賽,還是她,顏槿從頭到尾都沒有放在眼裏過。
這對於自尊心較別人強上數倍的於柯而言,簡直是難以言喻的侮辱!
“十!”
“決賽勝利者:顏槿!”
機械的鼓掌聲響起來,顏槿置若罔聞,對依舊坐在地上的於柯行了一個標準的躬身禮,以沒有高低起伏的音調說道:“辛苦了,很高興能與你進行這場比賽。”
禮畢,顏槿轉身就走,連一個微笑都吝嗇於展現在台前。
“菲諾城--普羅大學站到了,請按秩序上下車,神龍號城際列車期待您的再次光臨。”
甜美的女性電子音柔和地在車廂內響起,列車徹底停止,帶起乘坐人員輕微的前傾慣性。
“啊,終於到了!”
袁露站起,打開座下的行李艙,裏面裝滿了她從臨市掃蕩來的大小各色戰利品。
旁邊排隊等候行走的兩個男性學生見狀,主動微笑上前,幫袁露把行李提在手中。
袁露習以為常的致謝,回頭對林汐語道:“汐語,你說咱們現在的生活多幸福,處處是紳士。我前幾天從圖書館借到本以前的書,別提裏面的人多野蠻噁心了!”
林汐語微笑:“嗯,是挺好的。”
兩人走下列車,出站的人井然有序地排着隊,彼此說話也是輕聲細語,配以柔和飄揚的音樂,平和得令人覺得彷彿這是一幅畫。
兩個男學生毫無異議地跟在袁露身邊,顯然是打算幫她把東西先搬回所住的寢室。這在這個互助和睦的社會裏,並不是什麼值得注目的事。
忽然柔和的交響樂一轉,連續響起三聲蜂鳴。袁露聞聲揚起大大的笑容,歡呼道:“放風時間到咯!”
林汐語卻微不可見地皺眉,又倏然鬆開,只是從包里拿出一團透明如水的膠體,放入鼻中。
那團膠體自行調整着形狀,把鼻腔封得不露一點縫隙。這其實是個便攜性的呼吸器,雖僅有小指大小,其中的壓縮氧卻足夠人體使用兩個小時。
同時,林汐語又在衣領上輕扯,一團透明的薄膜無聲息地彈射擴展,依照她的身形,像一層新生的肌膚般貼合上她的周身。
袁露回頭一看,頓時無語:“汐語,你又全副武裝了。”
林汐語繼續微笑:“嗯。”
袁露:“……你試一次嘛,雖然沒有城裏過濾過的那麼清新,會有些這樣那樣的奇怪味道,但那是自由的味道啊!”
林汐語笑而不語。
袁露:“……”
這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話題,林汐語的表情表示:到此為止。
所以袁露不再多言,深呼吸着她“自由的味道”,飄飄欲仙地走到普羅大學學校門口,自覺排在入校隊伍尾端。
林汐語微微抬頭,看向頭頂。
蜂鳴聲后,保護罩緩緩消散。
真實的天空相較於模擬出的萬里晴空,顏色略微暗淡些,偶爾會漂浮過一絲絮狀的雲彩。
與林汐語坐在城際列車打開全景時看到的景色別無二致。
受父母的影響,林汐語其實對外城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反感。
當她位於高處,等待濃霧散開,俯瞰下方無邊際的湖泊、色彩繽紛的樹林、連綿的叢山峻岭、以及露出邊角的殘破廢墟時,每一次都足以讓林汐語感到震撼並沉醉其中。
自然之奇美,不是那些虛擬數據可媲美的。
但她依舊憎惡外面的世界,憎惡到連空氣都隔絕於外的地步。
這大概算是一種遷怒。
其中的各種隱情林汐語沒興趣廣而告之,唯一知道原因的大概只有她了。
林汐語回頭,普羅大學學校門口難能可貴的保留出一片視野開闊的平地,沿着密集如草的高樓剪影,偶爾能找到隱藏其中的高桿和旗幟。
倏地,林汐語又把頭轉回來,看向大學外牆。
外牆是兩塊巨大的電子屏幕,會播放當前的時事新聞,讓等待入校檢查的學生不至於太無聊。
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一個荒涼的土黃色球體,拍攝角度大概是位於球體上方的人造衛星,看不清地表細節,只能看到細密的火光爭先恐後地在球體表面綻放,宛如紀錄片里稍縱即逝的絢爛煙火。
圖像下方配有滾動字幕:聯邦軍隊已成功登陸阿法行星,對阿法行星上的控制區域已達到百分之八十。□□分子被逼退至阿法行星廢棄的第一基地內,預計聯邦軍隊在未來一個月內能夠恢復對阿法行星的完全控制權。
聯邦軍隊、行政、司法三位主席及相關重要官員對此次□□事件極其重視,已陸續抵達阿法行星新建設基地,表示願意與□□分子領袖展開談判,調查此次叛亂事件的起因,並希望最終能以和平的方式結束這一令人感到悲傷的事件。
林汐語扯了扯嘴角,眼中浮起淡淡的諷刺。
都快把人趕盡殺絕了,才來一句願意和平解決,果然一如聯邦當前,表象好看得令人髮指。
阿法行星是聯邦行星的附屬行星,也是當前聯邦太空科技可以抵達的最遠距離。這顆星球上雖然有稀薄的氧氣和少量淡水,生存環境卻相當惡劣。
不過阿法行星上礦產儲量豐沛,尤其在聯邦行星已被採掘得千倉百孔的今天,更凸顯了阿法行星的巨大價值。是以在三十年前聯邦廢除死刑后,通過司法投票,決定在阿法行星上設立重刑犯監獄,將犯了重罪、連驅逐出城都不足以消弭的罪犯全部送至阿法行星進行礦產勘探及開發。
這是一項一舉數得的決議,一方面將這些危險人物隔絕在遙遠的外行星上,既保證了聯邦上的平和安定,又起了足夠的威懾作用,另一方面還可以使用免費的勞力從事危險的工作,畢竟人工智能再發達,有時候還是不如活人好使。
這種做法,在歷史上似曾相識,叫做流放。
流放生活想來不會太舒適,尤其位於荒涼寒冷的阿法行星上。刑犯的反抗來得毫無預兆,當消息傳至聯邦,阿法行星上的聯邦看守人員已被屠殺殆盡。刑犯們不知道是不是被長期的折磨傷到腦子,竟大放厥詞,狂妄地提出阿法行星的獨立要求。
聯邦自然不可能接受,一場久違的戰爭就此爆發。
林汐語的譏諷只是隱藏在纖長的睫毛下,沒有露出半分端倪。
放了兩天假,今天回校的學生出奇的多。恰逢兩道監測門進行檢修,以致於一尾蜿蜒曲折的隊伍越排越長,如同緩慢爬行的蜈蚣。
林汐語動了動站得發酸的腿腳,換了個姿勢,繼續仰望天空發獃。
忽然,她秀氣的眉毛輕輕皺了起來,伸手揉了揉眼睛。
她剛才似乎看到天空遠處有紅點稍縱即逝,但再看時,天依舊藍,那些絮狀的雲彩倒是被撕開來,彷彿為天空套上一件編製不勻的薄紗外套。
一粒細小的水滴落在林汐語的外罩薄膜上,這層膜並不影響她的觸覺。
林汐語伸指抹去,低頭垂眸。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