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今天外面的空氣檢測指數不佳,因此保護罩始終嚴絲合縫地籠罩在頭頂,游弋出滿眼虛擬的晴空萬里艷陽高照。
顏槿坐在供人休憩的椅子上,抬頭仰望頭頂,目光似乎想穿透厚重的保護罩,窺視被隔絕其外的無垠空間。
“你在看什麼?不下來走走?”
林汐語穿着標誌性的大擺長裙,行走在不遠的全息森林裏。這是城市中心建造的一個微型景觀,人工挖掘出一汪長寬不超十米的水池,墊有供人置身於上的縱橫石道。安置在湖泊中央全息投影屏二十四小時運作,四面八方地投射出廣袤原始森林,並把那方寸大小的水池擴展成一座水波蕩漾的寬闊湖泊,在遍地精鋼高樓里圈出一處遺世獨立的靜謐。
隨着林汐語的動作,她很少紮起的黑直長發瀑布般在後背甩動出起伏有致的波浪。林汐語調皮地蹲下把手伸入水裏,撥起一叢細密水花,同時跟着笑出聲來。
“明知道是假的,你還這麼高興。”
顏槿難能可貴的在唇邊掛上笑意,把視線從天空轉到林汐語身上。穿着白裙玩水的林汐語站在鳥聲啾鳴的森林裏,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
顏槿以為自己早已習以為常,但那一瞬間,胸腔里還是不由自主地狠跳了兩下。
林汐語笑道:“無所謂,都行。”
她不挑剔,假的也沒什麼。
顏槿:“想過出去看看嗎?外城。”
林汐語提起裙擺,小步離開水池,來到顏槿身邊坐下:“這裏有什麼不好?”
顏槿:“每天都是一成不變,有什麼好?外面有不一樣的景色,這世上不是每件事都必須按照規定,一條路走到底的。”
顏槿覺得她自己今天的話異常的多。
也許是頭頂的炙烈陽光讓她的心裏隨之湧起溫暖的沸騰與激動,難以自抑。
顏槿不知道林汐語聽不聽得懂她的言下之意,不過多半……是聽不懂的。
而林汐語,果然不懂。
她只是笑起來:“你爸知道非揍你不可。”
顏槿搖頭:“不考慮他。如果有機會,你願意陪我出去看看嗎?”
話雖如此,其實顏槿並不抱希望。
她知道林汐語不喜歡外面,甚至可以說是厭惡,畢竟——那是她父母葬身之地,最後連屍骨都沒能找回來。
不想林汐語竟然沉默了會,而後點頭:“好吧。”
顏槿那一剎那,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林汐語:“如果是你的話,陪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行。”
顏槿本不如平時平靜的心緒霎時翻江倒海,掀起萬丈波瀾。
“真……的?”
即便極力壓制,顏槿也能聽出自己聲音的顫抖和期望。
林汐語微笑:“陪你的話,可以試試。”
如果是自己——是可以試一試的嗎?
連出去都可以嘗試,那別的呢?
顏槿知道做人不該得寸進尺,可人性天生貪得無厭,只要前方有丁點的曙光,就總想追逐並徹底擒獲手中。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一直這樣默默地守在林汐語的身邊。林汐語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懵懂的、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她相貌柔美,氣質端莊,即使顏槿和她不同校,也聽說她在普羅大學的男生圈子裏頗負盛名,追求者眾多。
如果再不說,會不會就晚了?普羅大學裏家世、財富、學識俱全的男孩不少,也許某一天,林汐語會含羞帶怯地答應某個人的求愛,從此花前月下,結婚生子?
而她作為朋友,永遠只能在旁邊看着她、祝福她?
僅僅想像,顏槿就覺得心口悶痛,痛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不甘心!
如果是她,會不會有那麼一絲可能?
顏槿很少這麼激動,慾望衝破了理智的桎梏,奔騰如火,燒灼着她的每一寸五臟六腑。
“汐語。”
林汐語大概是聽出顏槿聲調里的不同,卻依然笑得溫柔甜美:“怎麼了?”
“汐語,我……”顏槿牙關緊咬,猶豫一秒,“我喜歡你。”
林汐語的笑凝固在臉上,細而長的眉毛微微擰起,交纏出疑惑與震驚。
顏槿的手指緊緊捏在休閑椅的扶手上,骨節間都泛出青。
林汐語臉上的詫異轉瞬而逝,恢復平時的善解人意:“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當然也喜歡你。”
顏槿似乎能聽到心坍塌了一半,而另一半則搖搖欲墜,大廈將傾。
她不死心,勉強咧嘴:“不是那種。我喜歡你,林汐語,我愛你。”
林汐語的笑容這一次終於徹底凝固,散為碎片。她收了笑容,正色問:“你認真的?”
顏槿沒有收到一口回絕,那坍塌下去還沒落地的半顆心,竟又飄飄然地浮了起來:“我很認真!”
林汐語:“……”
顏槿:“你……可以試試嗎?只是試試,如果覺得不合適,我們就分手,不勉強你。”
林汐語:“……”
顏槿被林汐語長久的默不作聲折磨得坐立難安,因為眉眼過於立體而顯得不近人情的冷淡煙消雲散,一雙略長的鳳眼忐忑地在林汐語臉上來回掃蕩,只望能看出點前途繁花似錦的端倪。
林汐語:“顏槿,抱歉。”
顏槿:“……”
剛剛飛上來的半顆心獰笑着拽住倖存的那一半,以鋪天蓋地之勢撞向地面,連渣都沒剩下半點。
林汐語站起身,撫平長裙上的褶皺,低頭片刻,頂着雲淡風輕的溫柔,輕聲道:“以後我們沒什麼事,別再見了吧。”
裙擺與腳步同時飄搖,長發隨之紛飛,像只輕盈的蝴蝶,逐漸從顏槿的視線中淡去,而後消失。
“七!”
顏槿倒地的時候,甚至沒有察覺到後腦勺與地面親密接觸的劇痛。
她的腦中渾渾噩噩,竟不合時宜地又想起向林汐語告白那一幕。
一個月了,林汐語言出如山,居然真的不再見她,就連這次比賽的門票,顏槿都是托林汐語的同學轉交的。
殘存的思維全化作那個甜美而溫柔的女人,病毒一般佔據了顏槿的所有思緒,直到最後一句話,宛如一柄利刃,把顏槿活生生地劈成兩半,痛不欲生。
外界的聲音從皮開肉綻的縫隙里鑽進顏槿的腦子,由遙遠模糊到重若雷鳴,終於把顏槿的理智震懾回身體裏,想起現在她正在比賽之中。
她正面仰躺的在地上,懸挂在賽場頂的大燈明晃晃地耀得她兩眼發花。觀眾席上既沒有欺凌敗者的噓聲,也沒有鼓勵人再起身一戰的加油,安靜如墳冢。顏槿只能聽到偶爾兩聲壓抑的抽泣聲,來自於觀眾席的前排位置。
“八!”
嘴裏全部破了,儘是血腥味。
顏槿眨眨眼,眨去些許暈眩感,艱難地掙動下手腳。
“九!”
手肘壓地,顏槿晃了好幾下,還是飄飄搖搖地站了起來。
“顏槿站起來了。”
主持人溫潤的嗓音敘述性地報告出這一事實。觀眾席上終於爆發出三聲整齊的鼓掌。
顏槿把嘴裏的血吐在裹在手心的布條上,淡淡看了一眼滿臉不可思議的於柯,輕聲道:“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