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道(已修)
面容看着更為稚嫩的魔教教主從窗內翻了出來,幾步走上前,用手掐住刺客的下顎,強迫他張開嘴。他口中已經變黑了,舌頭爛了一半,看着頗為凄慘。
方岐生仔細看了一會兒,“季望鶴的人?”
聶秋一下子便記起了,魔教朱雀門,門主季望鶴。
刺客說不出一個字來,連哀嚎聲都被那極烈的毒性給堵在了喉嚨中,然後發聵發爛,直到他完全失去了呼吸,變成了一個死人。
聶秋眉頭輕輕一皺,他倒沒想到這竹管里的毒這麼烈。如果這刺客吸進一口毒氣的原因是出在方岐生身上的,那麼方岐生當時在窗邊動手的時候,是不是也吸進了毒氣?
一念至此,聶秋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方岐生把手一松,刺客就“咚”地一聲倒在了屋檐上,他活動了一下手腕,才伸手又揪着刺客的領子把他扔進了房內,抱拳說道,“方才多謝你出手相助了。”
要是他知道這房裏是方岐生,會不會幫他還是個未知數。畢竟方岐生完全有餘力去處理這些事,他貿然在旁出手相助,倒顯得多此一舉了。
聶秋此時已經收回了含霜,他亦是抱拳回應,“小事一樁。”
這時候烏雲已經完全將月亮遮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夜晚的寒風過於凜冽,聶秋總覺得方岐生這時候對他的態度不似上一世初見時的模樣,而是帶了三分的警惕和疏離。
不過,聶秋正巧撞見了魔教內部的事情,如果方岐生不防着他才奇怪。
朱雀門是魔教的一個分支,隱藏在西南群山之中,一般人根本找不到在哪裏。聶秋上一世從來沒接觸過這個善用毒的朱雀門的,他只聽那些正道掌門說過,朱雀門的門主季望鶴,最喜歡用毒來折磨人,神出鬼沒,彷彿遊離於魔教之外,大多數時候都不會去魔教總舵面見教主,除非魔教教主直接下令讓他離開西南。
世人都說方岐生雷厲風行,在極短時間裏就把魔教上下治得服服帖帖,無人敢反駁他的意見。但這麼一看,果然謠言都是不盡可信的。
既然刺客已經處理了,再呆下去也沒什麼意義。
聶秋見方岐生回房后,自己卻沒直接回到房間裏,而是使了輕功攀上屋頂,坐在參差不齊的魚鱗瓦片上眺望着遠方的景象。皇城腳下的望山客棧的位置自然是得天獨厚,附近錯落大大小小的集市房屋,遠處正對着的還有座斜卧的高聳山峰,在雲霧裊裊和夜色的遮擋下顯得模糊不清,宛如一個仙人托着臉頰在那兒閉目假寐。
再過兩個時辰就是五更天,天便快亮了。
此時的聶秋已經不是四年前的那個了,即將到來的祭天大典自然無法使他感到緊張,而且他也無須急着趕回皇城,畢竟大典時的繁瑣細節他已經記得足夠牢固了,沒必要再提前回去反覆演練幾遍。
話雖如此,但聶秋還是準備和上一世一樣,趕在第一天就離開此處,以免多生變故。
聶秋坐了很久,深秋的夜晚總是冷的,他身上的衣服又單薄,等到聶秋準備回房的時候手指都冷得像塊冰了,所幸他不怕冷,又偏體熱,稍稍熱了熱身便又暖和了起來。
他坐在房頂的時候便發現一扇窗的燈亮了一整夜,等到回房時偶然向那邊瞥了一眼,聶秋才發現那竟然是方岐生的房間。
難道他也徹夜未眠嗎?
聶秋記起第二日他和方岐生同行的時候,方岐生臉上掩不住的疲倦,當時他並未過多注意——因為他自己的臉色可能更差。現在仔細想來,聶秋覺得正是因為有朱雀門的刺客來刺殺方岐生,所以他才在後半夜放不下心來睡覺,索性點着燈坐了一夜。
他對窺視別人的私隱沒有興趣,更何況方岐生和他實力相差無幾,只要自己一經過便會被發現,聶秋便沒做其他多餘的事情,回了房便關上窗收拾行李去了。
等到雞鳴幾聲后,灰濛濛的天空便總算透出了一絲光來。
之前聶秋是因為急着趕回皇城,東西也沒帶多少,倒是方便了這時候的聶秋,他略略收拾了一下,行李也才收出了小小的一個包袱。算着最早的一趟馬車應該已經備好了,聶秋就拎着他的包袱出了門,在樓下找小二退了房,然後去了客棧門口等車夫駕馬車過來。
客棧門口早早地就有人等在那裏了,聶秋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方岐生。
果然,一身玄衣的方岐生察覺到有人靠近后便轉過來看了一眼,見是聶秋走近后,反而像是第一次見似的,微不可察地愣了愣,這才向他點頭示意,權當是打招呼了。
照理說,經過昨晚上的事情之後,接下來聶秋和方岐生的相處應當有變化,然而這時候方岐生一系列的行為竟讓聶秋恍惚間還以為自己活在上一世,因為他做的動作,連細微的表情都和上一世沒有任何區別。
聶秋輕輕地抖開袖口,瞧見手腕上那個淺淺的痕迹后才敢肯定自己確實是重生了。
他沖方岐生笑了笑,走到他身邊跟他一起等望山客棧這第一趟的馬車。
聶秋估計還得等上幾炷香的時間,想了想,還是試探地說道:“我看出少俠的武功也是上乘的,如果我昨晚不出手,想必你也能應對那個刺客。這麼一想,我倒是多此一舉了。”
方岐生這才轉過來仔細地打量了一下聶秋,聶秋當時只穿了薄薄的單衣,天色又黑得看不清他的相貌,所以方岐生一時間還沒認出來,一經提醒才恍然大悟道:“你是昨夜……”
讓聶秋感到疑惑的是,方岐生卻沒有拿昨晚那副警惕疏離的樣子對他,而是像個真的遇到了救命恩人的人似的,眉眼間的冰霜總算是融化了些,連臉色都緩和了許多。
“你的武功應該與我不分上下,不必如此貶低自己。”
他的視線移到聶秋掩在外袍下的含霜刀上,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我竟沒認出你。”
正說著,車夫遠遠地駕着馬車過來了,聶秋和方岐生就先上了馬車。望山客棧畢竟是遠近聞名的大客棧,馬車內自然也是很寬敞,能容得下十幾個人,圓桌上還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點心茶水,供聶秋和方岐生品嘗。
聶秋捏着那個酥得入口即化的茶色糕點,輕輕咬了一口,只覺得牙都快甜掉了。
他不嗜糖,又比一般人都對甜味更敏感,嘗了一口便放下了。聶秋接着又嘗了嘗其他的點心,其他的甜度倒是適中,他便主要吃那些點心,再也不去碰那種茶色的糕點了。
方岐生與他相反,專吃那些甜的,尤其是聶秋不想吃的那種茶色糕點,又不肯表現得太明顯,束手束腳得讓聶秋不由得翹了翹嘴角,很想說一句讓他敞開了吃。
吃得半飽后,聶秋便聽見方岐生問了句:“你這刀是斬馬刀嗎?”
聶秋將含霜刀從腰間取下來,“錚”地一聲出了鞘,顯出刀刃上凌冽得有些像凝了層冰雪的寒光,掉轉了方向把刀柄那側遞給了方岐生。
與大部分人不同,方岐生是不忌諱別人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武器的,他本來就喜歡這些形態各異的兵器,見到少見的更是想要上去好好研究一下,不過礙於大多數人不喜歡別人碰自己的武器,他一般也不會貿然提出那種要拿在手裏的要求——不過魔教內部倒是慘了,幾乎沒有人的武器逃過方岐生的魔爪。
方岐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爽快的人,不由得對聶秋多了一層好感。他接過含霜刀,指腹從刀背一路滑到刀柄處,又輕輕彈了彈刀身,聽見那陣虎嘯般的刀鳴聲后,眼裏很明顯地含了點笑意,說了句:“好刀。”
“此刀名為含霜。”聶秋說。
方岐生又將含霜刀仔細撫摸了一陣,這才將刀還給了聶秋。
他見聶秋歸刀入鞘后,想了想,又把自己原本背在身後,現在立在一旁的劍匣取了過來。那劍匣比聶秋的劍鞘稍短一些,有三尺半長,同方岐生經常穿的衣服顏色一樣都是玄黑色的,只有在下端刻了塗了層金漆的猛獸紋路。
方岐生將四柄劍一一拔出,“景明、池蓮、殘風、乍雪。”
“乍雪這把劍倒和你的含霜名字很相近。”方岐生說道,窗外一陣風吹過,將帘子吹起的同時,聶秋瞧見了方岐生低垂的睫毛也輕輕晃了晃,“四柄劍,是象徵了四季輪轉。”
雖說四柄劍是象徵了四季,但是這四柄劍的顏色卻都是暗色的,大體都很相似,唯有細節處有不同的地方。景明那柄劍在劍格處鑲嵌了一顆深綠色的翡翠;池蓮的劍格做成了蓮花的形狀,劍柄則做成了根莖的模樣;殘風劍的凹槽比一般劍都寬上許多,劍鋒處甚至因為凹槽過寬而順勢將尖端分為了兩個;乍雪的劍身紋有不甚明顯的複雜紋路。
“我叫方晟生,年方十九歲。”方岐生到底還是不能將自己的事情全盤托出,他說了自己的假名后,問道,“你呢?”
方生生?聶秋那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方岐生是叫這個名字,還在想一個武功高強又冷靜穩重的男子為何會取個這樣的名字,所以當聶秋再次聽到這個假名后,差點沒忍住笑了出來,他答道:“聶秋,剛滿二十。”
方岐生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總覺得自己從哪個地方聽過。不過印象不深刻,或許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偶然聽說了同名的人而已,方岐生便沒有多想。
聶秋接過方岐生的劍匣,沉甸甸的感覺讓他頓時覺得有些新奇。
他是許久沒碰過方岐生的劍匣了。聶秋以前疑惑過方岐生是怎麼做到同時使用四柄劍的,後來交手的時間多了,便發現景明和殘風這兩柄劍較重,池蓮和乍雪偏輕,方岐生使雙劍的時候一般使的池蓮和乍雪,使單劍的時候則主要用的景明和殘風。
通往皇城的驛站到了,馬車外的車夫探頭進來問了句:“公子,要下車嗎?”
聶秋手腕一翻,將殘風那柄劍收回了劍匣中,抬頭對車夫笑了笑,“不了。”
前世他這時候就已經下車離開了,而現在他還不想這麼早就回到皇城。
再往前的那個驛站是專門租借耐力好、耐熱耐渴的馬匹,一般人去那裏都是準備去西北荒漠的,方岐生見那車夫退了出去,便問道:“你也是要去西北的?”
聶秋本來沒有仔細想方岐生是要去哪裏,此時聽他一說就想起了西北的青龍門,想來方岐生昨夜雖然被季望鶴派來的人刺殺,但他還是不準備改變自己的路線——先是青龍門,再是白虎門,朱雀門,玄武門。當初的鎮壓四門一事,在江湖中可是鬧得沸沸揚揚。
他暫時還沒想好自己要去哪裏,方岐生問后,聶秋思索了片刻,覺得去西北見見大漠戈壁風光似乎也不錯,便點了點頭。
“那我們可以同路,到了西北再分道揚鑣。”方岐生以茶代酒,舉杯說道。
聶秋頓時就想起上一世方岐生的那句“如果不是趕時間,我定要和你比試一番”,他之前還以為方岐生是客套話,現在一想才發現方岐生什麼時候說過客套話了,他每句話都不摻半點誇張的假話在裏邊的,說是想和聶秋比試一番就真的是想跟他比試。
聶秋知道自己現在和方岐生的武功確實是如他所說的不相上下,真要打起來或許自己會因為經驗豐富而略勝一籌,可方岐生卻不知道,他只是因為聶秋所使的武器比較少見,才對他的武功路數起了興趣。
他是那種如果真要打起來就會全力以赴的人,但聶秋覺得自己這一世該留有底牌,可現在直接拒絕方岐生又太掃興,所以聶秋決定以後只能盡量避免和方岐生比試了。
這一世他和這位魔教教主可不是死對頭,自然不能拿上一世的態度對他。
白衣青年笑了笑,舉杯和方岐生碰了碰,“路途遙遠,望方弟多多幫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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