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鈴

銅鈴

是聶秋先醒過來的。

他不知道自己昨晚多久才睡着的,但因為門外有個神鼎門的弟子在尋仇,挨家挨戶地敲門過去,一晚上風聲敲門聲交替作響,所以聶秋這一晚睡得也並不踏實。

聶秋輕輕坐起身,繞過方岐生去取自己的外袍,草草一披便走到窗前去了。

天漸漸地亮了,那些惱人的雜音便跟着消失得無影無蹤,窗外只有枝頭的鳥兒在嘰嘰喳喳地喧嘩,彷彿昨晚的一切都是他做的夢境一般。

他伸出手摸了摸薄薄一層的牆壁和關得只剩一條縫的窗戶。

聶秋抓起桌上的含霜刀,霎時間利刃出鞘,薄如紙張的刀身從窗戶的縫隙間穿了出去。

刀刃明顯碰到了什麼東西似的,有了一瞬間的停滯,隨即又在聶秋的用力之下橫劈過去,輕而易舉地斬斷了那個阻礙他動作的柔軟物體。

身體倒地時的悶聲響起,那人喉間發出一聲被硬生生掐斷的慘叫,聽起來格外瘮人,而當聶秋將刀抽回后,刀刃上甚至沒有沾上一丁點血液。

聶秋沉思着將刀推回鞘中,轉身後便看見方岐生醒了,正皺起眉頭按着自己的太陽穴。

“吵醒你了?”

“醒了有一會兒了,”方岐生翻身起床,“出去看看。”

兩人收拾好之後便挪開了抵在門口的雜物,推開門出去之後發現門外果然是一片狼藉。

不止是他們這一個草屋,其他人家也多多少少受到了波及。

不過那個神鼎門的弟子應該已經在這附近作惡多時了,所以她昨晚雖然挨家挨戶敲了很久的門,但是當地的人卻沒有一個去給她開門的,她便忙活了一晚上卻仍舊一無所獲。

他們繞到窗戶那裏,不出所料地看見有一具已經辨不清人形的活死人躺在地上,即使被聶秋斬斷了身體,卻還是在地上抽搐扭動,企圖爬走。

它已經爬出去半米遠了,又被方岐生一腳踩住踢了回去。

煉屍之術難練是因為這門功法太過違背天道規則了,就好比現在躺在地上的這具活死人,要是常人早就該咽了氣,而它卻還能動彈。如果不殺掉控制活死人的那個神鼎門弟子,這個活死人是不會“死”的。

聶秋拔出刀,乾脆利落地切下了它的四肢。

他們把活死人給捆得嚴嚴實實的,以免它再用它那沾染了屍毒的指甲或者尖牙傷人,然後才準備去找個村民問一問情況——那個神鼎門的弟子到底是多久出現在這裏的?

那村民似乎也是昨晚上被敲門敲怕了,聶秋在門外好說歹說才讓他開了門,年輕人看見聶秋的一瞬間剛鬆了口氣,隨即又被方岐生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差點反手又把門關上。

聶秋不動聲色地把門抵住,柔聲說道:“我們想問你一些事情,問完就離開。”

他見青年的神色有所鬆動,於是又說道:“我們來此處也是想幫你們解決那個邪道的。”

方岐生在他身後聽到“邪道”這兩個字,眼神變了變,卻沒有打斷聶秋的話。

青年看了看聶秋腰間的那柄長刀,又望了望方岐生背在身上的劍匣,猶豫了半晌,還是後退一步,拉開了門,算是妥協了,“進來說吧。”

聶秋無奈地心想,這人還是怕他們二人直接動手才把他們請進去的,不過——既然目的達成了,其他的就無所謂了。一念至此,他便走了進去。

方岐生要進門的時候,房頂上卻忽然跳了個活死人下來。他面色不變,反手抽出乍雪,揮劍刺穿了活死人的身體,順手將它甩到一旁去了。

回身把門關上后,方岐生轉頭便瞧見那青年愣愣地看着他。

聶秋適時說了句:“我沒騙你,我們真的是來幫你們解決那個邪道的。”

這戶人家雖然條件也不好,草屋內卻比聶秋和方岐生先前住的那個地方要舒適多了,進門的不遠處還擺着一個巨大的水缸,房間內也帶着陰冷的潮濕氣息。

兩人坐下后,青年對他們的態度明顯好了許多,給他們分別添上了水,這才坐了下來,問道:“兩位大俠有什麼問題要問我的嗎?”

聶秋問道:“她是什麼時候來這個村子裏的?”

青年說:“有半個月了……那個人不止在我們村子停留,有時候還會沿着那條商道去別的地方,比如不遠處的清昌鎮。”

清昌鎮不就正是他們一開始落腳的那個鎮嗎?

聶秋下意識地想起了那個鎮上的人的怪異行為,一時間竟覺得懷中的錦囊正隱隱發燙。

“我們沒有直接看到她的長相,或許看見她長相的人都已經死了……”青年回憶道,“我只知道她忽然就來了,而且帶來了許多那種殺也殺不死,趕也趕不走的怪物,我們鎮上的人因為她而變得越來越少,有些人逃走了,有些人被她不知道帶到哪裏去了,現在就只剩下我們這些固執地守着故鄉的人。她只會在晚上出現,而且不會進入人的房屋,當我們摸清了她的習性之後情況才漸漸有所好轉,至少失蹤的人越來越少了。”

“你覺得她是從哪裏來的?”聶秋問道。

青年忽然縮了縮脖子,輕聲說了三個字:“霞雁城。”

聶秋本來不覺得有什麼,見他一副像想起了什麼似的驚恐模樣,卻頓時覺得寒意突生。

他前世的這時候遠在皇城,所謂的“天高皇帝遠”,大抵就說的是這麼回事了:皇城中絲毫沒有有關神鼎門重新崛起的傳聞,更別說有關霞雁城的了,那地方離皇城遠,離大漠近,也不是邊疆,幾乎沒什麼人會注意到那個地方。

宛如一座死城。

“鈴響,”方岐生說道,“你聽到過鈴響嗎?”

青年沉默了片刻,“那是一個很小的銅鈴,我見過。”

聶秋和方岐生對視了一眼。

“我們已經問完了,謝謝你。”聶秋站起身,轉身離開,“我們走吧。”

青年見他們要走,茫然地問道:“你們不多坐坐嗎?至少喝口水……”

他伸出手想去抓方岐生,卻被早有防備的方岐生側身躲開了。

“你們不是要幫我們嗎——”青年一個趔趄跌倒在地,抬起頭對二人大喊道。

然後他看見長得格外漂亮的那個溫潤青年轉過身,神情冷淡地承諾道:“我會的。”

門“砰”地一聲合上了。

聶秋和方岐生出了門,兩人卻都是思緒萬千,不知該從何開口。

還是聶秋先說道:“他的指尖已經開始泛黑了。”

“水裏也摻了毒。”方岐生說。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說他見過那個銅鈴——才說沒人見過那個神鼎門弟子長相,過了一會兒就說自己見過那個人的銅鈴。

神鼎門弟子基本上都是以外物為媒介來控制活死人的,有像他們遇見的這個一樣用鈴鐺的,也有像百年前的那個神鼎門長老一樣用銀線的,而那種東西肯定是不會到處亂放的,最有可能的正是帶在本人的身上。

方岐生去搶了那人的蠱蟲,卻都不知道她用的鈴鐺是銅製的,甚至都沒看見她放在哪裏的,而這個青年如果是個普普通通的村民,又怎麼可能知道這一點?

但聶秋可以肯定的是,他是確確實實地想害他們兩個,又是確確實實盼着有人來救他。

可惜青年原本就是個普通的百姓,本來就沒什麼心機,也不懂得如何隱藏自己,不然很可能讓他們在這裏吃上一虧。

方岐生此時想的如何把神鼎門弟子的銅鈴弄來,他昨夜沒有趁着她虛弱的時候直接將其殺死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既然她被奪走了蠱蟲,就該消停一會兒了,然而她卻挨家挨戶地敲門想將他找出來。方岐生總覺得這個人還留有後手,所以決定暫且觀望。

而聶秋此時想的是霞雁城的情況,和徐閬離開時對他那詭異一笑。

這錦囊到底有何用處?聶秋毫無頭緒。

“你當時看見她的長相了嗎?”

“她蒙住了臉。”

意料之中的答案。聶秋瞥見遠處陰影處藏着一個活死人,正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們,他沒去管那道陰冷至極的目光,問道:“你急着離開嗎?”

“不急。”方岐生眯起眼睛說道,“既然把蠱蟲給我了,那銅鈴也一併給我算了。”

他那個“給”字說得坦坦蕩蕩,好像那個神鼎門弟子真的是心甘情願地把東西給他的似的。

不過……不愧是魔教教主的作風。

如此一對應,或許上一世霞雁城的事情沒有傳開的原因是方岐生已經把事情完完整整地給解決了,不過聶秋卻也沒有聽到過任何有關這個銅鈴或是蠱蟲的傳聞。

這件事暫且不提,經過剛剛一事後,聶秋隱隱感覺這裏的村民幾乎都在神鼎門弟子的威脅之下所被控制,這樣一來局勢對他們就更加不利了。

該知道的基本上都知道了,而這些普通村民知道的也不多,再深挖下去也沒什麼用了。

“一個問題,”聶秋豎起一根手指,“她為什麼不把村裏的人都變成活死人,而是要用那種方式去控制他們?”

方岐生想了想,“她的實力遠不足以將那麼多人變成活死人。”

這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聶秋再看過去的時候,那具隱在暗處的活死人也不見了。

他們回到草屋后,被綁得嚴嚴實實的活死人還在牆角處掙扎。

兩匹馬已經被方岐生牽到不遠處的一片草地上去了,聶秋便蹲下來仔細觀察着那個活死人——他以前沒有近距離觀察過這種東西,此時一見也不由得感嘆了一句,這種邪乎的功法確實有違天道。活死人臉上的五官淡得出奇,不似正常的人,反而更像泥人,身上也是光禿禿的,只剩了四肢,體內連一個器官都沒有。

聶秋把它提起來,扔到門外的一片正盛的陽光下去了。

方岐生回來的時候便看見聶秋正抱胸靠在門邊,不遠處的地上是那個正拚命想要往回爬,想要重新躲到陰影下的活死人。

“活死人在白天時攻擊性會降低很多,行動也會變得遲緩,幾乎沒有威脅性。”聶秋見到方岐生回來了,就沒有去管那個吊著一口氣的活死人,走過來和方岐生並肩而行,“她的老巢肯定是在陰暗的地方,而我們想要徹底解決掉她,就得在白天時將她引出來。”

“那條小溪。”方岐生若有所思,“我昨晚沒看到他們是如何出現的,不過現在想來,那條小溪和那神鼎門弟子一定有什麼關聯。”

說完后,兩人便馬上決定動身回到昨晚的那個地方。

聶秋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含霜刀柄上的凸起,說道:“但願那水沒有問題。”

方岐生見他往自己的小臂受傷處看了一眼,便輕輕甩了甩手臂。

“水肯定是沒問題的,我驗過了。”

他們使了輕功,說話間便已經遠遠地瞧見了那條在陽光下愈發顯得波光瀲灧的潺潺溪水,因為還隔了一大段距離,所以聶秋只覺得那條小溪像金色的帶子一樣閃爍着刺眼的光芒。

方岐生繼續說道:“不過要是我們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就得潛下去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救世主的反派攻略(重生)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救世主的反派攻略(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