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鎖

同心鎖

正堂中一片肅靜,無人出聲,靜聽葉霜凌娓娓道來。

自葉霜凌奉命領兵鎮守度碩山,已近五十年了,日子在空虛寂寥之間流水般逝去,度碩山一無異狀,然而英雄伏櫪,崢嶸已逝,留下的唯有日復一日的單調與重複。

葉霜凌每夜對月獨酌時,便會想起追隨在葉夢淵身邊時的點點滴滴,同樣,手下兵士亦忘不了當年在葉夢淵麾下的戎馬倥傯。

前幾日,度碩山下來了一人,此人高鼻深目,眸中一抹幽綠,舉止斯文有禮,但就是右側臉頰上有一道灼傷,看着甚是可怖。

度碩山荒避,顯有人來,這人來時,正是十六夜裏,葉霜凌在山下值守,看他陌生,上前盤問,那人自稱姓江,名棣,是個散仙,雲遊路過此地。

江棣與葉霜凌聊了幾句,慢慢便熟絡起來,江棣言語間露出隻言片語,說前幾日偶爾在附近見到了葉夢淵,葉霜凌立刻興奮起來,見今夜月亮圓於昨夜,便邀江棣月下對酌幾杯。

江棣欣然答應,葉霜凌帶他上了山,不敢帶他入兵營,便與他在樹下小酌。葉霜凌內向不善言辭,但喝了幾杯酒,便藉著酒意,向江棣詳細打聽起他見葉夢淵的經過來。

江棣便將自己在文綉鎮酒樓中偶遇葉夢淵的事簡要說了說,葉霜凌聽的並不過癮,但再細問,江棣便不答,只默默含笑看着葉霜凌。

葉霜凌與江棣那深不見底的眸子對視了一會兒,便像被吸了進去一樣,丟了手中酒杯,伏在桌上,失去了知覺。

待葉霜凌醒來,他不僅違反軍紀,容了不知根底的外人在兵營中留宿,還容許江棣在山中四處隨意走動,到了第二日,江棣已與營中大部分兵士打成了一片。

也是在第二日,葉霜凌心中五十年間對葉夢淵壓抑的渴望突然便衝破了胸臆,痛不可當,只覺得必須與他一見,一訴衷腸,而多數兵士都吵嚷着,要離開這荒涼的鬼地方,回去找將軍,重上戰場。

營中亂做了一團,而這時江棣偏偏去探看鬼門,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淬鍊着三元真火的封印竟有所鬆動,是葉霜凌尚存一線清明,及時將他勸走,但還是散逸了幾個鬼魂出來。

第二日深夜,江棣帶回了一個人來,與那人聊了一會兒,便來找葉霜凌,趁他不備,在他額上輕輕一點,然後告訴徹底失去了理智的葉霜凌,如果葉夢淵不能接受他的深情,便直接將葉夢淵搶來就是,而葉夢淵,就在文綉鎮西溫泉會館之中。

於是第三日,葉霜凌找到鬧的最凶的四個兵士,告訴他們,只要擒住了將軍,將軍定會答應他們,讓他們重回戰場,幾人一拍即合,一起出發,到了文綉鎮西溫泉會館。

葉霜凌說完這些,淚流滿面,痛悔交加,再支撐不下去,暈在了地上。

葉夢淵與龍翌一聽便都明白,定是江棣離開妖寨之後,又去了度碩山作怪,而兩人卻未想明白江棣是如何知道了葉夢淵行蹤的,聽起來,應是江棣帶回來的那個人所透露,但那人是誰,卻再無線索。

葉夢淵命人將葉霜凌抬了下去,剛要結束這審問,然後帶人到度碩山檢視,卻突然有急報呈送潘斗。

潘鬥打開那信函,掃了一眼,嚇得簌簌發抖,失聲道,“有人報稱,報稱,度碩山附近有厲鬼出沒,有凡人被開膛破肚,食了一半,扔在道邊。”

葉夢淵剛想說自己即刻去度碩山看視鬼門結界,龍翌卻搶先一步開口,“那度碩山既然是文綉鎮地界,便請掌鎮處理此事,擒住厲鬼,為百姓伸冤。”

潘斗沒想到葉夢淵沒有報復於他,反而是太子殿下對他不依不饒,他眉毛與鬍鬚都糾纏在了一處,再不復方才咄咄逼人,只得可憐兮兮的看向葉夢淵,“葉將軍,您看這…”

“鬼門本是我五十年前封印,這次亦一樣會將此事查清。掌鎮既然解決不了妖怪劫掠鎮上少女之事,此事也不必勞心了,免得攬事上身,又落了什麼口實。”

潘斗對葉夢淵連連作揖,擦了一把汗,怕再出什麼么蛾子,趕忙帶着府中人等退了下去。

葉肆一拉葉山,帶着衡熠軍識趣的散了個乾淨,正堂之中便只余了葉夢淵和龍翌二人。

葉夢淵用力震開龍翌一直捏着自己手腕的手,淡淡的說,“殿下,葉夢淵一路上多有得罪,還望殿下海涵。”

這語氣如此生疏,龍翌心中一痛,只得低頭道,“不,無妨,是我沒明說。”

兩人一時無話,氣氛甚是尷尬,龍翌見葉夢淵衣領方才被葉霜凌扯亂了,未及整理,便走上前去,抬手為他整了整。

龍翌熾熱的指尖觸到葉夢淵細嫩的脖頸肌膚,兩人俱都是一顫。

葉夢淵後退一步,“殿下抬愛,夢淵受不起。”

接着轉身便走,邊走邊道,“馬車已為殿下備好,還請殿下儘快出發。”

“夢淵,我不走,我要和你同去度碩山。”龍翌急道。

“殿下千金之軀,度碩山乃萬鬼聚集之地,甚是危險,殿下還是不要涉險,儘快回淵都即位。”

葉夢淵邊說邊腳步不停,眼看就要出了門,龍翌追了幾步,猛的從后抱住了葉夢淵,“夢淵,你不要對我這麼冷漠。”

葉夢淵並未回頭,抓住龍翌雙腕,緩緩掰開,平淡道,“殿下請自重。”

葉夢淵一腳已邁出了大門,卻聽身後龍翌冷聲道,“龍驤將軍葉夢淵,給本宮站住!”

儲君有命,葉夢淵只得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垂下眼睫道,“殿下還有何吩咐?”

“本宮命你與本宮即刻前往度朔山,檢視鬼門封印。”龍翌令道。

“殿下非要如此?”

“本宮之命,你竟敢不遵?”

“殿下為何要如此任性。”葉夢淵實在是恨鐵不成鋼,“鬼王如果已經脫封而出,不僅極難對付,而且還對你們龍…

“葉夢淵,伸出手來。”龍翌打斷了葉夢淵。

葉夢淵的說教被龍翌憋回口中,只得依言伸出了左手。

視野里一道金光閃過,腕上一股冰涼之意襲來,葉夢淵低頭一看,見一條金色長鏈已結結實實的鎖在了二人腕上,將兩人如連體嬰般鎖在了一起。

與此同時,龍翌慢悠悠的聲音響起,“夢淵,此乃同心鎖,是我師尊賜我的神物。”

葉夢淵下意識運靈便掙,卻發現根本掙脫不了,他已不知說什麼才好,只厲聲道,“解開!”

然而龍翌極其欠揍的說,“這同心鎖,顧名思義,只有二人同心,方可解開。夢淵何時對我動了情,何時得解。”

“你!”

葉夢淵今日被龍翌一氣再氣,簡直怒不可遏,再也顧不得他乃仙庭儲君,抬起手來,便想抽他。

見葉夢淵抬的是右手,龍翌極乖巧的伸出左臉,湊上前去,“夢淵,我臉硬,別傷着了手。”

葉夢淵倏的收回了手,一把將他推開,大步流星走出了正堂。

龍翌被葉夢淵拖的幾個踉蹌,手忙腳亂的跟了上去。

此時已是子夜時分,葉夢淵帶着龍翌,一道流光,直接到了度碩山腳下。

度碩山並不高,但怪石嶙峋,一條小徑直通山頂,山頂隱有村落,半山腰生着一棵巨大的桃樹。

此時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滿樹夭夭,在夜色中看着亦灼人眼球,但是與桃花香氣相伴的,卻是隱隱的血腥味。

“怎麼這度碩山上還有村落?”龍翌奇道。

葉夢淵瞪了龍翌一眼,不想回答。

“葉將軍,這度碩山乃鬼門所在,為何還有村落,本宮不解,還請解釋一二?”龍翌懶洋洋道。

葉夢淵已快要被這滾刀肉氣死,只得道,“天靜村祖祖輩輩住在度碩山上,村中仙凡散居,我當年亦想讓他們遷走,但他們死活不願,也就隨他們去了。”

葉夢淵說完,拂袖上山,龍翌卻不動。

葉夢淵被同心鎖拉扯回來,只得問,“殿下又要如何?”

“夢淵,叫我龍翌。”

“我怎敢直呼殿下名諱。”葉夢淵沒好氣的說。

“夢淵,在你面前,我一個儲君之位不算什麼,我只是想陪在你身邊罷了。”龍翌揚了揚腕上鎖鏈,低聲道。

龍翌桃花眼灼灼,葉夢淵與他滾燙視線相觸,立刻轉開了頭去。

“罷了,上山吧。”

兩人沿着山道拾級而上,鼻端血腥氣愈發濃郁,耳聽陣陣烏鴉鳴聲嘈雜,兩人循聲看去,見一大群烏鴉正聚在道旁一棵大樹上,密密麻麻,挨挨蹭蹭,羽翅撲動,黑羽掉落飛揚,不知正在爭搶着什麼,烏黑的瞳仁在夜色中映着月色,閃着妖冶的光。

葉夢淵抬手一道火光揮去,烏鴉倉惶飛起,四散而逃,有的還仍不忘叼走一片碎肉。

烏鴉散盡,藉著星月微光,可見樹上倒掛着一具殘屍,一腿一臂均不翼而飛,其餘部分更被烏鴉啄食的幾乎只剩了骨架,眼球已被食去,只剩一對烏黑空洞的眼眶,哀切的望着二人。

龍翌哪見過如此慘景,頓時覺得腹中翻滾,轉身便嘔了出來,然而腕上一緊,龍翌被拽的倒退了一步,血肉腐爛的氣味更重,葉夢淵已拖着他走向了那具屍體。

“孔熙...”葉夢淵看着那屍體殘存的半張臉上一塊青紅胎記,輕聲喚道。

孔熙,葉夢淵屬下原輕騎營先鋒,屢立奇功,五十年前被葉夢淵選中,鎮守度碩山。

然而死去的將士卻再也聽不到主帥的呼喚,只餘一雙空洞的眼眶看着葉夢淵,不知道想要對他訴說些什麼。

不顧血腥與腐臭,葉夢淵伸手將孔熙從樹上抱了下來,放在了地上,又從樹下尋了尋,找到了他殘存的骨肉,幫他把屍身收殮好,接着猛的站起身來,向密林中鑽去。

龍翌被他拽的連滾帶爬,松樹針葉刮擦在臉上,陣陣刺痛,葉夢淵又驟然停了下來,龍翌收勢不及,“砰”的撞在了葉夢淵後背上。

龍翌轉過身來,見葉夢淵正盯着地面一圈灰白痕迹發獃,滿面愴然之色。

現在正值初夏,草木茂密,地上一片碧色,而那處卻像被火焚過一樣,草木皆無,只剩焦土,顯得尤為突兀。

龍翌正不知道怎麼回事,葉夢淵已開口道,“我當年封印了鬼門之後,為了以防萬一,又在此處留下了一道焱火印。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以人身為引,便可爆燃全山,可將周圍百里的厲鬼炸為齏粉。”

聯想到孔熙那失去了一腿一臂的屍身,龍翌脫口而出,“你是說,孔熙以自身引爆了焱火印?”

“是。”葉夢淵頓了頓,聲冷如鐵,低聲道,“如引爆此印,必定鬼門封印已破,我衡熠軍已力戰至最後一人。”

葉夢淵面上沒什麼表情,然而同心鎖上靈流竄動,龍翌只覺得排山倒海的悲愴沿着鎖鏈傳來,直衝他胸臆。

他痛,他亦痛。

兩人一起默默在夜色之中站了一會兒,葉夢淵不再看那焱火印,轉身穿出了密林。喜歡戰神墮凡請大家收藏:(shouda8.com)戰神墮凡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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