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月的帝都,天氣已漸熱,飄揚的柳絮籠住了整個都城,城中諸人亦都開始穿起了輕薄的衣衫,行走之間,衣袖飄揚,身姿翩然,遠遠觀之,實在賞心悅目。
鎮國公府的沈二小姐向來是引領帝都風尚的風雲人物,天氣晴好,便早早邀了一干好姐妹來自家府上賞花。
這時節,百花都已應時而開,正是賞花的好時候。鎮國公家底深厚,家中養着幾許名貴牡丹花,沈二小姐攢了局子,帝都各家閨秀便沒有不應的。
吃過朝食,各家的香車軟轎便都到了鎮國公府,沈瑜作為主人家,亦早早收拾妥當站在角門內迎接前來赴約的各家閨秀。
鎮國公府是帝都排得上號的權貴,出了一個皇后不說,子弟亦十分出息,大公子前年下場,奪得了探花之位,為這耀眼的門楣又增了一道榮光。
來的各家小姐自都奉承沈瑜不提,人到齊后,便在鎮國公府牡丹園內觀賞從各地收羅來的珍貴花卉。便見那姚黃魏紫趙粉豆綠都開的極盛,各佔了三分春色。
眾女邊走邊看,間或讚歎幾句,便見沈瑜得意地指着那一株開得最妙的趙粉道:“前幾日進宮陪娘娘和公主說了會子話,說及今日之宴,娘娘便賞下了這株趙粉。”
在座諸位閨秀便又贊皇後娘娘賢慈和善,有一女嘴快道:“公主也快及笄了,到時不知是何人有這榮幸擔公主及笄禮的正賓?”
沈瑜笑道:“公主及笄禮的正賓,定是尊貴又有福之人。此事自有娘娘定奪,等閑也操心不得。”
沈瑜的姑姑是當今皇后,膝下有一女,便是沈瑜話中所言的公主,閨名嘉蓉。不論君臣,單從親戚輩分上來說,她還是沈瑜的表姐。
“說起來,那位殿下的及笄禮卻也還未行過,依序她為長,當是她先行。據說陛下已派人去接她,便是要趕在嘉蓉公主之前行禮。”有旁的女子接過話頭,含笑說起了閑話。
沈瑜抬起眼來正正經經看了接話的女子一眼,見是御史大夫家的女兒,她爹負責監察百官,她倒是消息靈通,只是言辭間到底犯了她沈瑜的忌諱,便也只皮笑肉不笑,道:“那位殿下自是與旁人不同,她的及笄禮,當由陛下操心。”
她嘴上恭敬,語氣卻十分怪異,似含了幾分諷意。在座諸女,皆出身官宦人家,卻是知道這位殿下與沈家的淵源的。
沈瑜稱殿下的這位,喚作元羲,亦是位公主。元羲公主非當今皇后所出,乃是先皇后的孩子,亦是先皇后留下的唯一骨血。要論尊貴,元羲公主乃是元后所出,應是公主裏頭一份的,但她失了親生母親,原本心性便有些左,天子又忙於政務,沈皇后不好管教太過,倒教她行事越發無忌。
據說那一年沈家大公子沈珏科舉下場進士及第,殿試之時被天子親點為探花郎。瓊林宴上卻被那元羲公主看上,沈珏一身傲骨,拒絕了公主的垂青,差一點便丟了前程。雖則最後天子未降罪沈珏,但令原本便對元羲公主沒甚好感的沈家越發忌憚於她。便是沈瑜這樣的閨閣女子,知曉自家與元羲公主算是真結了惡,亦是同仇敵愾,於元羲恭敬也只在表面。
在場眾女面面相覷,不知該接什麼話好。
“我看大伙兒看這花也看乏了,不若去齊風堂吃茶。”還是沈瑜自己開了口,揭過此節。
今日賞花只是由頭,後面還有一應玩樂之事。各家閨秀都帶了自己親手做的糕點吃食,吃茶之時交換品嘗,亦是樂事一樁。沈瑜此時提出,自是沒有不應的。當下呼朋引伴,由沈瑜在前頭引着,一起去了那齊風堂。
此間眾女玩樂不提,卻說那被眾人提及的元羲公主,如今正面對着帝都來使,問道:“陛下讓你來接我?”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恰如春鶯囀嚦,說不出的動人。公主有把好嗓音,開口說的話卻也有意思得很。她只稱陛下,不稱父皇。
來使是天子近侍,宣徽南院使陳永誠,着紫服,乃是三品大宦官,雖則先前被這位殿下晾了半天,此時聞她召見相問,臉上沒有半分不豫之色,反堆滿了笑道:“陛下近日十分想念殿下,遂派了老奴來接殿下回宮。”
陳永誠是宮裏的老人了,亦是頗有權勢的宦官,如今到了這裏,同元羲說話卻也畢恭畢敬,並不把她當作一個失了聖眷的公主對待。
先前因叩拜行大禮而伏下了身,這次回話,頭便抬起了些,入目所見卻是一副盛景。
白色薄紗羅衣配着石榴紅綉金齊胸襦裙的少女握着一柄摺扇坐於長案之後,髮髻高挽,鴉鬢簪花,素手搖着一柄摺扇,扇風拂面,鬢髮微動,端的是瑰姿艷逸,不可方物。
雪色扇面上筆走龍蛇一筆勾連出四字,仔細辨認了方才發現寫的是“拳不離手”,摺扇輕搖間,另一面的“曲不離口”亦若隱若現。
陳永誠見了那人那字,心中暗想,這位公主兩年不見,容貌愈盛,行事也愈發不羈了。
公主殿下聽了這番回話,哼笑一聲,道:“我在這兒住的好好的,怎麼突然又要我回去?這不年不節的,倒也奇怪。”
陳永誠低了頭道:“殿下久不在宮中,陛下甚是想念。殿下在外日久,也是時候該回到陛下身邊了。”
元羲聽了,嘴角扯出一絲笑來,緩緩道:“原來如此。”
她把那摺扇一格一格收起,待全收攏了,公主素手握在手柄之上,慢慢在掌心敲擊,半餉不發一言。
許久,才懶洋洋道:“本宮知道了。只是我在此地還有些事未料理,總要料理乾淨再走。你便五日之後再來此處見我。”
“奴才領命。”那已有了年歲的老宦官俯身道。
外頭的小宦侍見趙永誠走了出來,忙迎上前,弓着身道:“乾爹,公主可是說了哪一日啟程?”
趙永誠看了他一眼,沉聲道:“公主讓我等五日之後再來此地見她。”
“此地荒涼,公主竟還要再等五日?”小宦侍驚道。
元羲公主被放逐於此已有兩年,原以為乾爹稟明來意后,她定不願多留片刻,便是要端端架子收拾行囊,最多也不過一兩日,竟未想到她還要多留五日。這位公主殿下,當真奇怪得緊。
“怎麼?你有什麼意見不成?”趙永誠尖了嗓子冷刺了一句。
“兒子不敢。”小內侍忙惶恐道。
趙永誠攏了攏衣袖,扶着小內侍的手走向停在不遠處的馬車,嘆道:“走吧,五日之後再來。”
元羲身邊,侍女雙鶴打了帘子進來,上前回話:“殿下題字的扇子奴婢已送去給了老譚,老譚回了殿下半隻蘆花雞做謝禮,我現已放在了廚房,殿下看要如何處置?”
原本軟趴趴坐在案前的元羲直起身子,一雙大眼睛裏閃着光,饒有趣味道:“哦?送的是他自家養的走地雞嗎?我已饞了許久。只可惜老譚小氣,竟只送了半隻,這半隻也做不出什麼花樣來。上回吃過的酸筍雞肉湯倒還不錯,便做那個罷。”
雙鶴聞說元羲饞老譚家養的雞,笑道:“殿下若真饞了老譚家養的雞,奴婢便再跑一趟,去買一整隻來,好叫殿下吃個痛快。”
元羲白了一眼,道:“我便這樣沒出息嗎?左右不過一隻雞,倒是叫人笑話。”她想到了什麼,又吩咐道:“不日便要啟程回宮,你們幾個這幾天收拾一下細軟物什。”
此事雙鶴進來之前就已知曉,如今得了公主吩咐,自然應是。說起來她們來了此地兩年,如今已十分適應在這裏的生活,但以公主之尊,總還是要回到她該回的地方。她情知如此,卻不知為何暗又在心裏嘆了口氣。
“你下去吧,我再練會兒字。”
元羲揮了揮手,雙鶴行禮退下。而公主殿下復又擺好架勢揮毫潑墨,做起了先前陳永誠進來之前做的事。
公主殿下最近迷上了寫字,每日都會寫上好一會兒,寫好之後的墨寶或贈與友鄰或裝裱自賞,十分自得其樂。
雙鶴餘光瞥見公主動作從容意態嫻雅,想是宣徽南院使奉詔而來之事還上不得她的心。
五日之後,陳永誠帶着一應小宦侍,拉着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並幾輛相對稍微樸素些的馬車,來迎元羲。
車馬停下,陳永誠道:“你等在此,我去請殿下。”
眾宦皆應是。
陳懷恩乃是這兩年宮裏新近的宦侍,因與陳永誠是同鄉又會逢迎而拜其作義父,這一趟差亦被陳永誠帶了出來。他未見過元羲,只知這是位荒誕的公主,失了聖眷被放逐於此,一手好牌打爛的典型,他心中十分不屑。
但在見到她的一剎那,這些念頭便都消失了。
這世上竟有這樣好看之人,遠遠觀之,便覺艷光迫人而來。他進宮來也算見慣了各色美人,未成想最好看的,不是天子的后妃,而是天子的女兒。
那雙眼睛看過來,他驀的紅了臉,忙同周遭眾人一併跪下行禮:“拜見殿下,殿下萬福金安!”
赤霞色暗金花紋的裙擺就停在他的面前,微風拂過,差一點便揚到他的面上來。不過少許片刻,公主已由侍女扶着,上了那八寶車。
而後,馬車裏傳來一把悅耳的聲音,道:“都起來吧。陳公公?”
陳永誠上前一步道:“奴才在!”
那女聲道:“我這後邊還有幾箱行李,麻煩你着人幫忙抬上來。”
陳永誠自然沒有不應的,立刻叫了小宦侍去抬,陳懷恩離得近,首當其衝,第一個被點到。
公主在此地滿打滿算不過兩年,家當卻是不少,由雙鶴親自指揮着,着人把裝了箱籠的物件搬上之後的馬車。陳懷恩跑前跑后累得夠嗆,心中暗數了一遍,好傢夥,總共有八個大箱子,十數個小箱子。倒也奇怪,不知道她都帶了什麼。然而又有什麼,是宮裏沒有,需要她千里迢迢帶回去的?
陳懷恩暗自納罕。
待一切安置妥當了,雙鶴才到那八寶車下回話:“殿下,箱籠俱已搬上馬車。”
“你辛苦了。”懶洋洋的女聲從那車簾之後傳來。
雙鶴行了禮,方同陳永誠道:“陳公公,可以出發了。”
陳永誠點了點頭,上了馬,手一揮,大聲道:“起駕!”整個車馬隊伍方才緩緩動了起來。元羲一行人正式離開此地,向帝都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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