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乾 8

乾乾 8

洛原剛一進院子,香奴就像狗尾巴似的跟了上來,眼巴巴地看着他:“洛爺,殿下他怎麼樣了?”

“沒什麼大事,”洛原說,“跟膳房說一聲,有貴客來,準備一些好的食材,要咱們九江的特色。”

“哦,好的。”香奴鬆了口氣,“您不親自下廚?”

洛原說:“我手藝不好,莫要讓何大監笑話了。”

香奴:“您就別謙虛了,世子爺這麼挑剔的人,就只愛吃您做的。”

洛原幽幽一笑,香奴猛然發現,洛原的手藝好像只展現給了梅十一,對其他的人幾乎是捨不得展示一點。

小奴兒恍然明白了什麼,咋了咋舌,剛要轉身,洛原忽然輕輕叫了他一聲:“香奴。”

香奴應了一聲,回身看向洛原:“洛爺,您還有什麼吩咐?”

洛原想了一下,道:“何大監來的時候,是點名要找世子?還是找穆王?”

香奴愣了一下:“……是找的世子。”

“知道了,你去吧。”

沒有衙役通傳,顯然是點了名的……

洛原搖了搖頭,沒再想其他,踏步進了門檻。

屋內,謝雲珩和佟郎倆倆光鮮的少年一見到他,倏地站了起來。

“權輿,怎麼回事?我聽說何正來了?”謝雲珩不等人說話,先劈頭蓋臉地問了一句。

洛原耐着性子,把跟香奴說的話又跟謝雲珩說了一遍,這才轉目看了佟郎一眼。

佟郎沖他微微一笑,好像有些尷尬,但面色還好。少年大概是有事要找梅十一,只是不好意思單獨前來,所以來了謝雲珩墊背。

“我看十一真是完了,”謝雲珩對洛原的說法似乎並不滿意,一副百興俱廢的慘淡模樣,“何正這個人最是忠於陛下,他認識十一,十一哥這次躲不過去了。唉,可憐的孩子,欺君之罪啊,夷滅三族啊!得,佟郎,咱們趕緊溜吧,要不然就是包庇罪,你還好,我牽家帶口的……”

佟郎無奈地看向謝雲珩,道:“世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你不懂,”謝雲珩仗着自己比佟郎大幾個月,煞有介事地講起大道理,“你沒見過自作孽不可活的人,也沒見過他在廷尉府被人打下牙來的模樣,天理沒有不公啊,梅聘已經是個死人了,老天豈肯讓他偷生?”

佟郎:“世子殿下進過廷尉府?”

“進過,次數不多,就是被揍的挺慘的……”

洛原不想讓謝雲珩在“陌生人”面前翻出梅十一的“舊賬”,刻意地打斷他的話:“謝四公子和佟公子來,可是有什麼事兒?”

“嗯……”佟郎眼睛飛快一瞥他,“是來向世子殿下辭別的。”

佟郎來龍城數日,梅十一不就是借口公務繁忙就是借口其他,好吃好喝地往驛館送東西,就是不見他,佟郎不是那麼不識趣的人,人家的逐客令下的這麼明顯,他再不走實在不合適。

洛原不虛偽,還挺大方的準備了一些銀兩:“你幫了他這麼大的忙,我們無可厚謝,我替他備了些薄禮,還望笑納。”

佟郎一抿嘴唇——早有準備,真是過河拆橋的兩口子!

他不肯收,架不住洛原強行要給,只好免為其難地收下。

走出院落的時候,少年回頭望了一眼,只見洛原站在門廊下,目光殷殷地望着不知哪處的院落,他好像懷着一種濃濃的期望,快把重重疊疊的屋檐望穿了。

————

穆王處。

思廣袤剛剛挪完幾盆盆栽,累得滿頭大汗,心情卻不錯,他問身旁的內官:“這棵羅漢本文養得怎麼樣?”

內官回答道:“亭亭玉立,枝繁葉茂,上乘佳品。”

思廣袤:“是啊,這棵松樹齡超過了千年,本文養護了八年,三天兩頭摘芽,才有了今天的樣貌,可見無論是樹還是人,都得修剪啊!”

他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口的梅十一扯着嗓子喊他,思廣袤一愣:“誰?”

內官似乎也沒聽明白:“好像是說……陛下?”

說話之時,梅十一已經領着何正推門進來,年輕人沖思廣袤幽幽一笑,用和緩地聲音再次說道:“父王,陛下讓何大監來看您了!”

思廣袤相着梅十一旁邊有些發胖但面帶着和善的微笑的老太監,隱隱約約想起此人三十年前的模樣,那時的老太監身材也是這樣臃腫,臉白的像擦了層粉,除了臉上多了幾道橫紋,幾乎沒什麼太大的變化。

思廣袤立刻熱情地迎了上去:“哎呦,何大監,咱們可真是久別重逢啊!”

何正上前一步,先作了一揖:“王爺,整整三十年了,您還是雄姿英發,不改當年啊!”

思廣袤忙托住了他的手,拉他進屋:“哪裏還有雄姿,年紀畢竟大了。”

何正:“哪裏哪裏!這趟前來,還得恭喜王爺在南中大獲全勝,穆王殿下,您治理九江有功,陛下來旨賞賜您了!”

思廣袤驀地睜大了眼睛:“什麼旨意?”

何正道:“在世子爺那裏呢!”

思廣袤望向梅十一,後者一歪頭,友好地笑了笑,就是不把聖旨拿出來。

何正笑而不語,已然明白,這爺倆恐怕已是貌合神離了。

“哎呦,王爺,您真是養了個好兒子啊!”何正這兩人見面不尷不尬,連忙打哈哈,“在建康城的時候,他用了梅聘的名字,給陛下出謀獻計,陛下這才用了魏將步六孤涼檀降了蜀亂,陛下念着他的好,想封賞他,他卻跑了,找了這麼多年,才知道他是您的世子,這不,逮着南蠻平定的機會,陛下他老人家就讓我來看看您爺倆了!王爺,虎父無犬子啊!”

思廣袤掛在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何正的這番旁敲側擊意思十分明顯:老皇帝已經認可了梅十一的新身份。

思廣袤臉上的表情有些難以言喻,但此刻已經不能再想什麼了,他的前半生都在機關算盡中度過,沒機會好好說話。

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大監啊,事情恐怕不是你想像的這樣,”思廣袤說,“我這是被逼無奈啊!”

何正淺眉一挑:“哦?”

思廣袤眼睛閃了梅十一一下,閉口不言了。

梅十一顯示出一點青澀的氣質,很懂事地道:“我在父王不方便說,那我就先出去等大監了。”

他說著,朝思廣袤一躬身,退出了屋。

他不在乎思廣袤會和何正說什麼,他巴不得思廣袤能夠單刀直入,再把過去的事翻出來曬一曬。

這時思廣袤才肯循序漸進:“大監,陛下是什麼旨意?”

“王爺平蠻有功,給了您賞賜呢!”

思廣袤故作疑惑:“旨意是下給本王的?”

何正應着:“是下給王爺和世子的。”

思廣袤一垂目,顯得眼泡子格外臃腫:“哎,聖旨我都不能看了!”

“王爺這事怎麼說的呢?”何正大惑不解,“聖旨是給您和世子爺的,您怎麼就不能看了?”

“大監是不明白九江的事啊,”思廣袤說,“如今是世子掌控九江國的大事,我啊……沒用了。”

何正簡直匪夷所思:“不至於吧,我看世子殿下很孝順啊!”

思廣袤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大監看出來了?”

何正並不想摻和別人的家務事,無語了一會兒,只好說道:“都是一家人,有什麼過不去的?您和世子是親生父親,打斷了骨頭還連着筋呢!”

思廣袤終於說道:“他其實不是我的親生兒子……”

兩刻鐘以後,何正擦着一腦門的汗從思廣袤的寢室走了出來,好像被裏面的人弄得筋疲力竭似的:“人怎麼瘋成這樣子?他竟然一直說你不是他親生的。”

“誰知道呢,說不好就不好了!”梅十一委屈,“他就一直不肯認我!”

何正嘆道:“都是上了年紀的人了,面臨的都是生老病死,這也難怪!”

梅十一就坡下驢:“是啊!我為兒的也時常覺得力不從心啊!”

何正拍拍他的肩膀:“及時止損吧!”

這兩人有模有樣,像唱雙簧似的信口胡謅着,末了,梅十一說道:“哦,對了,大監的母親現在身體怎麼樣了?”

“九十六了,”何正說,“前些日子都下不來床了,眼見着是過不去了,我們兄弟都給準備好後事了,沒想到只過了兩天,又自己起來了,我走的時候,她還出門想送呢!”

梅十一幽幽一笑:“老夫人是有福之人,前些日子,洛權輿在南山上挖了顆百來年的老山參,大監帶回去,老人家,用得着這些東西,總比空放在我這裏擱壞了強。”

何正一拱手:“那就先謝謝穆王了?”

梅十一幽幽一笑:“您太客氣了。”

梅十一熱情滿滿,當天晚上就用兩斤廬州老窖把何正灌趴下了,但第二天一早,這兩個人又精神抖擻地會了面。一見面,梅十一先給何正塞上兩棵野山參、兩大罈子老窖,還有一車雞零狗碎,何正一點兒也不覺得受之有愧,道了聲謝,又跟着梅十一瞎扯了一會兒,才鑽上馬車——他得去巫州,恭賀另一位王爺。

梅十一望着遙遙而去的馬車,負手而立,道:“把巫州的兵都撤回來吧!”

洛原:“你打算放棄巫州?”

“嗯,”梅十一點頭,“沒辦法,我們鬥不過老菩薩,就算是山高皇帝遠,我們也不可能隻手遮天——他得用況宏牽制着我。”

他又囑咐了洛原幾句,就坐着抬輿去了大殿。

第一次正兒八經的臨朝,世子爺一改前些日子被逼無奈的作風,正襟危坐,先是把前些日子壓在案頭上的文牘一件一件讓人去辦了,最後才望向諸人,問:“還有什麼事?”

分工明細,辦事妥帖,田恆總算是鬆了口氣——懸挂多日的心終於落下來了,看來事情是板上釘釘了。

這些日子來,田相夾在思廣袤和梅十一之間,可謂寢食難安,對穆王,他叛變在先;對世子,他態度晦暗不明,明擺着沒有的未來和冒險一搏的長治久安,田相是拿着一族人的生死來賭後者的。

梅十一環視了一眼諸人,給了他們一個提出問題的時間,見沒人有異議,他這才坦然說道:“如果沒有異議,那我就說正事了。我這裏擬了份戰功的名單,田相,請交由內府儘快封賞。”

新晉的小官人眼尖手快地捧起名冊,“噠噠噠”跑下台階,把名冊呈給田恆,又“噠噠噠”地跑回到梅十一身邊,在他身後站正。

田相銜着一串特別長的名單看了一眼,只見上面第一個就是把洛原封了郡公,中間有行不太顯眼的地方,還讓洛原那個挺窩囊的二姐夫領了少府卿的職銜。

把事情做得那麼漂亮,原來只不過是為了拋出難題的時候讓人無話可說,世子爺的心,還真深不可測啊!

田恆抬起昏沉沉的老眼看向梅十一時,後者正一動不動地看着他,那樣子好像在說“你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

田恆遲疑了一下:“殿下,這人員是不是有點多啊?”

梅十一略微換了個坐姿,輕輕靠在椅背上,雲淡風輕地說道:“都是幾經生死、戰功赫赫的人,我這都是減了又減才擬了這幾個,有功則賞,有過則罰,這也沒什麼吧?”

田恆道:“話雖是這麼說,可府內現在沒有這麼多空缺,要不然就多賞賜一些財物……”

“好啊,”梅十一眯起眼睛,手指敲着扶手,“那就從內府撥財物吧!”

田恆頗難為情:“殿下,這兩年戰亂,內府的財物,不足以支撐如此……龐大的開銷。”

梅十一一手扶着扶手,微微往前探了探身,笑得更悠長了:“那田相說該怎麼辦才好?”

田恆雙頰一緊,無話可說。

“宰相王侯,各司其職,丞相乃是百官之長,從來都是由一國之中最優秀的人來擔當,田相難道連這點事都做不好嗎?”

田恆做了這麼多年官,第一次被人這麼不顯山不露水的辱罵,面子上抹不開,老臉一紅,剛要說什麼,就聽到梅十一說:“要是真這樣,田相干脆去當個洗馬吧!”喜歡穀神請大家收藏:(shouda8.com)穀神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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