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馮玄暢抬眼,皮笑肉不笑的,“乾爹年紀大了,身邊是得有個知心人伺候着。”

允淑有些害怕,她縮縮腳,小心翼翼襝衽拜了拜,“夜深了,明日一早要當值,奴就先告退了。”

她半蹲着身子,端了好半天行禮的揖,直端的腿腳打起哆嗦,大監大人還是半句話也沒,允淑實在有些撐不住了。

馮玄暢失神良久,終於輕嘆一聲,拂拂手,“你去吧,方才跟你打個趣兒罷了,用不着這般。”

她這才起身,抬手輕拭額頭上的細汗,轉身退下來,再也沒敢回頭看看。

夏夜裏悶熱的慌,好不容易挨到四更時,才有些涼風了,允淑瞌着眼皮,總算是小寐了個把時辰。

天還不是很亮的時候,她起來穿上單衣,罩上女官官服,文儀和雙喜已經在門口喚她,“收拾好了嗎?按慣例,今晨的課是殿考放榜,你快些咱們早去等着。”

她繫上衣帶,答應着,“好了,就來了。”小跑了兩步出來,把門輕輕帶上,一路上沒言聲。

她們三人來得早,大殿裏尚還一個人都沒有,便順手把几案和跪坐的蒲團排好,又把幾扇門都打開,晨曦透進來,殿內敞亮不少。

少時,女司們陸陸續續的都進了大殿,四周漸漸嘈雜起來。

允淑翻着冊子,還在誦讀禮儀,許久未同她搭過腔的青寰走過來,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下,蘭花指一翹,指指守在扇門外的小黃門,語氣里滿是不屑:“看見沒?他是高伴伴的狗腿子,仗着家裏有個姐姐跟在高伴伴的身邊做了妾室,在宮裏吃香的很。我初進宮來時,也聽到過不少宮中有位分的太監在宮外安置對食的事兒,早就見怪不怪了。說起來這些連男人都算不上的,竟還留戀女人的身子,”她嗤笑一聲,“允淑,我原先不知道,你竟然是高伴伴在宮外的小婦人,嘖嘖,那是比門外那陰陽人的姐姐位分高了。”

青寰說話的調子拔的頗高,似有意讓旁邊的人都聽見。

允淑眼睛盯着書冊子,曉得青寰是特意過來磕磣她,便沒有搭話。

旁邊坐着的雙喜卻是看不下去了,挪過來把青寰推到一邊。

她位分在一眾女司里算高的,雖同這些女司一起學習,但女司們見着她還是要揖禮。

青寰被她推了個踉蹌,臉上的不悅之色更甚了些,皺着眉瞪她,“雙喜,你不過比我們這些人早幾個月過了殿試,有什麼了不起?今天就放榜了,往後你在位分上也占不着什麼便宜,你管這麼多,是覺得能替了崔姑姑的位子做五品尚宮了?”

雙喜行事說話卻很穩重,並沒受她言語的挑撥,站起來端足了架勢,居高臨下的看着她,“既進了尚儀署,甭管在宮外父家是誰,可否婚嫁,有什麼靠山,都是虛的,女司是聖人的人,行聖人吩咐做的事,你倒也不必把自己的臉皮擺在人前來叫人糟踐,女司的臉皮是聖人的臉皮,你一大早的就在大殿喧嘩,罔顧禮儀,當真是覺得過了殿試就能蔑視同僚了?這幾個月學的禮法莫不是都餵了狗?”

青寰還欲再說些什麼,眼角瞥到門外崔姑姑的身影,不服氣的福福身,“雙喜姐姐說的是,是青寰沒了規矩了。”她起來,憤憤看了允淑一眼,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雙喜理理衣襟,也緩緩坐下來,她沖允淑眨眨眼,小聲道:“不要理她。”

崔姑姑引着大監大人進來大殿,後邊小黃門捧着檀木盒子跟着他們。

女司們紛紛起身行禮,禮畢后,崔姑姑請大監大人上坐,自己個兒坐在靠下些的位置上。

兩人說了些什麼,允淑豎著耳朵聽,什麼也沒聽到。

同馮玄暢說了半天話崔姑姑忽而站起來,肅聲道:“昨天評出兩人是同名次,上殿那邊的意思,同等優秀的兩人挑字寫的好的給頭籌。”

女司們開始竊竊私語。

“這次竟然有兩個同名次,以往從來沒有過這種事。”

“你們說是誰呀?好厲害。”

“能得到上殿的認可,不簡單呢,咱們這些人裏頭,屬青寰是拔尖兒的,你們說會不會是青寰啊?”

青寰聽着女司們的議論,臉上好不得意。

她對這次的殿試勝券在握。

自進宮來,連着幾個月,她白天晚上的用功,等的就是放榜這天得個好彩頭。

如同普天下的菁菁學子,寒窗苦讀十八載,為的也不過就是金榜題名天下知的一刻,這次女司殿試她若能奪個頭籌,在上殿那邊得臉,以後就可以去皇後殿伺候,也算沒有辜負家裏想盡辦法將她送進宮來的一番苦心。

允淑心裏卻只盼着能入個三甲。昨兒夜裏,大監大人說入了三甲就可回宮外宅子裏住兩日,她只有出了宮,才好打聽二姐姐的下落。

握握袖中掖着的錦囊,她正正色,聽崔姑姑說話。

崔姑姑拿起驚堂木往几案上一敲,厲聲道一句安靜些,轉身從小黃門手裏接過檀木盒子,打開來,捧出張明黃色牒紙,繼續道,“這是皇后的懿旨。”

眾人再起來,行叩拜大禮,跪在地上聆聽皇后懿旨。

“月考合宜,三甲丹畫,二甲青寰,頭甲允淑。”

允淑沒成想自己居然得了個頭甲,跟着人再拜,起身,入座,腦子裏迷迷瞪瞪的,其實也不只她迷瞪,旁人也迷瞪。

若不是因大監大人坐在上首鎮着,大殿裏早就已經唏噓一片了。

青寰心中很不是滋味兒,她若真是學問不濟,輸了也就輸了,偏偏上殿說同等優秀挑字寫的好看的,她小字也是寫的娟秀,怎麼會在字上偏偏就被比下去了?

這個結果,她十分地不甘心,握緊了手,咬唇看着允淑,憤憤不平,心道她憑什麼?為了在宮裏爬上高位,小小年紀,不惜給太監做對食的下賤胚子,虧她起初還以為允淑是個孩子,初來宮裏被人欺負可憐,實心實意的想幫她。

沒成想着,竟是為了進宮撈好處,把身子都賣給太監的人。

想到這兒,青寰的手攥的更緊了。

允淑發著呆,並沒注意周圍的人對她是什麼眼光,她心裏只想着一件事,出宮以後,該怎麼打聽二姐姐的消息。

馮玄暢坐在那裏看的清楚,他扯着唇笑了笑,想着這姑娘缺根弦似的,都成了眾矢之的了,心卻大的像是能裝下整個長安城,沒事人一般,一點都不知道人的嫉妒心到底有多可怕,尤其是這爭權奪勢的內廷,你太出挑了,太拔尖了,那就不是什麼好事兒。

他忽而記起她昨晚上一本正經拒絕他的模樣,月色里明明抖着手,臉上卻很堅定,這世上怕再沒哪個人敢那樣害怕又堅持的同他講話了。

馮玄暢在心裏笑了笑自己,如同月前節度使府上,那個桃花樹下的小姑娘,兩人簡直生得一模一樣。

他抬眼,瞧瞧天色,抬手示意小黃門扶他起來,小黃門眼疾手快,過來搭手。他起身,淡淡地同崔姑姑道:“上殿的意思只這些,其餘的事兒,尚儀署瞧着辦,時候不早了,咱家這就去回上殿的話了。”

崔姑姑揖禮,目送他出了門,折回目光來,對頭三甲的允淑她們吩咐着,“出宮的日子是今日,後日卯時你們回宮到我處所來稟報一聲,領新的差事。”

允淑她們起身行禮,道聲諾。

其後,崔姑姑又對殿試不及格的女司們做了處置,原本參加考試的有二十三人,未及格的被驅逐出宮后,只撇下了十三個人。

好不容易下了早課,雙喜和文儀幫允淑收拾了小包袱,包袱裏邊塞了幾本大考要背誦的書籍,一隻紫雲小狼毫,和一本便於隨手記錄的小手札。

允淑辭了她們,又去跟崔姑姑簡單道聲謝,便背着小包袱往宮外走。

她人邁着輕快的步子,輕哼着不知名兒的小曲兒,還未到宮門口,就遠遠瞅見入宮那天送她的小廝,正蹲在馬車上,嘴裏叼着根狗尾巴草在等她。

她加快步伐跑了過去,捂着肚子直喘粗氣,“你幾時來的?等我許久了么?”

小廝把狗尾巴草吐到地上,從車上跳下來給她揖禮,回道:“才到,老爺讓我掐着時辰來,省的來的早了叫人瞧見,給夫人你惹不必要的麻煩。”

她低頭,嗯一聲,抬腳上了馬車。

小廝替她放下帘子,在外頭坐下來,揚揚鞭子打在馬背上,馬兒嘶鳴一聲,車子開始搖搖晃晃的走着。

她窩在車裏,從袖子中掏出小七塞給她的錦囊打開,內里塞着艾草葉,香味淡淡的。

從艾草葉里扒拉一陣子,扯出張小紙卷,抖開來,上邊寫着密密麻麻的兩行小字。

城外西郊良田九畝半,挨着小村莊,村裏有富戶名喚李葺,是我故友,可助你在宮外走動。

她開口同小廝打聽,“城外西郊有幾個村子?”

小廝回她,“夫人,城外西郊只一個村子,是皇莊,管轄莊子的人以前在內務府當值,是個四品侍郎,姓李,是大監大人提攜的人。”

允淑撐頭,仔仔細細琢磨着,連宅子裏趕車的小廝都很熟的人,那內官老爺定然也是知道的,尋姐姐這件事,不能大張旗鼓的,得偷偷的去尋,若叫旁人知道了,就什麼指望都沒了。

一路上她把能堪用的人排了個遍,卻發現沒有人堪用,她頗有些頹喪。

馬車停在府宅外,小廝扶她下車,趕着馬車去了馬廄。

她進了宅子,勉強自己攢出些笑意,準備去見內官老爺。

笠韻瞅見她,高興的飛奔過來,欣喜道:“小夫人,你可算回來了,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都快悶死了。”

允淑自進宮習了禮法,知道尊卑有別,雖然她也算不得是個金貴的人,但同笠韻還是要保持距離,左右權衡了下,終是端出了主人家的樣子來,捏着帕子,抬抬臉,立在那裏正色問他:“老爺可在院中?”

笠韻瞧着她不冷不熱的模樣,多少有些失落,回一句:“在院裏歇着的,叫了六爺來說話。”

允淑聽說孫六在,心裏有些激動,也顧不得什麼禮儀,邁着細碎的步子快速進了院子,她踮着腳站在內官老爺屋外,左顧右盼的等着傳她進去說話。喜歡掌印吉祥請大家收藏:(shouda8.com)掌印吉祥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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