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頓生

意外頓生

雲種負責搬桌椅,並在院子裏點亮了幾盞燈。雲栽迫不及待得幫花卿把琴和椅子擺好,然後把自己的位子、殿下的位子、哥哥的位子安排好,在花卿面前排成一排,就像在路府時那樣,瞪大了眼睛靜靜得聽她彈曲。

今晚夜色很好,光是月光就可以把琴弦照亮。花卿、雲栽、雲種已經就位,李靖梣因為要沐浴更衣,所以最後一個到場,那時候琴聲已經響起來了。

正是她在浴桶中聽到的那首未完的曲子,如鈴在耳,如水浸身,澆得人全身血脈舒暢,當時就忍不住和着曲調輕輕划水,歡快處甚至拍打起了水面,鞠一捧溫水任由其順着纖長的手臂滑入雪白的頸項,在鎖骨處打了一個轉兒,流入芳谷,於她這種喜靜的性子來說,算是難得一見的縱情了。

用毛巾擦頭時,看到發端不斷滴落的水珠,不僅不似往常那般着惱,反而莫名覺得一絲可愛。這大概就是琴聲的魅力吧!

皇太女把沐浴時的好心情一直帶出了門外,感覺好到不能再好。

只是看到自己那正對花魁的虛位時,她的嘴角輕輕扯了一下,睨了小丫頭一眼,有必要擺的那麼靠前嗎?又不是要跟她下棋!

雲栽正一臉陶醉得捧着下巴一邊聽曲一邊欣賞花卿沉靜的容顏,覺得她彈琴的時候看起來更美了,全身都籠罩在一層柔光里,流動着一種天然的、純粹的令人眩暈的美麗。雲種小將軍則閉着眼睛一心用耳傾聽,臉上少見的輕鬆、愉悅、享受。

看到她來,兩人本想起身迎一下,被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努努嘴示意他們專心聽曲,兩人都微笑着點點頭。出於對彈琴者的尊重,皇太女坐定后,沒有再挪動位子,以免發出不必要的聲響,驚擾了她。

近距離審視那張專註彈琴的臉,似乎也領略到了傳說中那種甘為之傾倒的美麗,唇角剛剛好銜起一個恣意欣賞但絕非花痴的笑容,閉上眼睛,專心致志得聆聽美妙弦音。

彷彿仍沐浴在霧氣騰騰的木桶中,周身被歡快的旋律拍打着,溫柔滋潤,酣暢淋漓,

一曲畢,竟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雲栽激動得甩手鼓掌,雲種也用自己的節奏輕輕拍打巴掌,只有李靖梣仍然閉着眼睛,似在回味餘音。

“花姐姐,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比宴上那首還要好聽!”

花卿抿嘴一笑,“這首曲名叫《戲水》,曲如其名,就是講女子戲水時的歡快場景。”

李靖梣睫毛微顫了一下,不知為何,突然有一種被人窺視了的感覺,一股羞澀的惱意浮上心尖,睜眼看向花魁,不確定她是否有意為之。

“具體是戲哪裏的水呢?”雲栽求知慾爆棚,好奇追問。

“這個么,哪裏的水都可以啊,池中水清澈,潭中水幽深,湖中水平靜,江中水綿長,海中水無涯。都可以嬉戲。”

花卿說完,臉上似乎拂過一絲赧意,如果皇太女沒有看錯的話,她該是出於緊張。頓時一股羞憤填膺,抿嘴拿眼睨着她!

“那盆中水呢?”

“當然也可以。”

“哦,那……”

現在不單是李靖梣,連花魁也想讓這小丫頭閉嘴了,如果再讓她問出桶中水,估計皇太女真要跟她翻臉了!

“好了,不要研究是哪裏的水了,我再給你們彈一首曲子,就當是今晚的最後一曲,如何?”

隨後,花卿以一首意境略顯悲涼的曲子結束了今晚的相聚。明日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她這一曲竟讓在座幾人聽得眼圈紅了。

有一瞬間,李靖梣希望這個夜晚永遠不要結束才好,一如當年他們兄妹三人圍繞母親膝下聽她彈琴時的場景,她總是用最溫柔的聲音叮囑,“玉鯤、緋鯉、黛鯨,以後要永遠在一起。”轉眼她卻先他們而去。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什麼能讓皇太女傷心,那隻能是別離了!

雲栽忘記了追問花卿和路大官人的關係,也許是那琴聲太醉人了。等她爬進帳中的時候才猛然想起來,可惜那時夜已經深沉,她輾轉了一會兒,只好改變計劃明日再問。

只是沒想到這一夜過後,她們每個人的行程,都被一次意外打亂了。

李靖梣一臉陰沉得坐在書房中,目中是可見的凌厲。路大官人昨晚被人揭發曾以不法手段霸佔了康陽縣普通農戶的近百畝良田,其中還鬧出了兩條人命。這件事被當時的縣令馬大人強壓下來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麼勾當。

路大官人一出事,原本計劃北運的糧食紛紛停擺,江南糧商們都在隔水觀望,更有甚者把已經登船待運的糧食搬下來往回運。當地官府不得不派兵役守住已經到位的糧食,但是其他還沒有登倉的,都在半路折回了糧商們自家的倉庫。

眼看幾個月的籌糧成果就要付諸東流,從未經歷如此挫敗的皇太女怎能不焦急、憤怒!

隨行幕僚很快查出了揭發路大官人罪行之人的身份,就是昨晚被他奚落了一整晚的杜大官人的兒子,可以說是現世報了,想起他當晚的招搖,李靖梣連冷笑都懶得冷笑了。

她最信任的幕僚之一顧冕分析:“表面看是杜家不堪受辱伺機報復,實際上要想一夜之間收齊這麼多證據,絕非易事。背後一定有人做局。”

“做局?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做殿下的局?”雲種顯然也是氣憤交加,恨不得把那人揪出來,當場大卸八塊!

顧冕道:“做局之人目前還未可知,不過不難猜測此人必和京中有聯繫。”

“依顧先生來看,現在我們該如何破局?”

李靖梣平復了呼吸,眼中恢復鎮定。

顧冕道:“敵人做局無非是想破壞籌糧,殿下只要讓他們的計劃落空即可。”

“可是,現在路柴生已經被關進大牢,江南糧商們人心惶惶,全都在望風而動,到位的糧食運不出去,還沒有到位的連影子都見不到,籌糧的難度更大了。”

“這也是臣要說的,殿下必須親自出面安撫江南的糧商,明確告知他們,路柴生倒台是他自己不幹凈,只要糧商們自己清清白白,以東宮的力量,足可以給他們安全庇佑。同時,咱們也要給那做局之人一個嚴正警告!”

“怎麼警告?”

“查出來背後的主使之人是誰,看菜下飯,給予還擊!這個過程不需要殿下出面,只要交給譚太傅去辦即可。”

“譚太傅有一句話說得很對,東宮雖然從不恃強,但絕不能任由人欺負到頭頂上!不管是誰,他們敢動東宮,就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顧冕眉峰驟斂,文人當中少見的明快果決、冷麵含威之人,雲種一向最敬佩他,聽了此話,也覺胸襟震蕩。

“行,就這麼辦吧。”

顧冕繼續說:“目前最緊要的任務還是籌糧,好在現在還有時間,可以重新募集。”

“不如採取強硬手段,誰不按照原計劃交糧就抓誰。”雲種急着替殿下分憂。

顧冕連忙道,“不可,小京都是許多功勛貴戚養老的聚居之地,人脈錯節,很多糧商背後都有人撐腰,不能妄起干戈。”

他又給出建議:“殿下如果覺得籌糧實在太難,這件事倒還有另一種解決辦法。”

“什麼辦法?”

顧冕平靜道:“動用東宮的力量不惜一切代價保住路柴生,把這件事壓下來,一切就當沒有發生過。”

雲種聞言吸了口涼氣,他明知道李靖梣不會這麼做,還要提這個建議,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果然,李靖梣目光沉了又沉,“但凡是其他任何事情,本宮都可以替他擺平。但是人命關天,根本壓不住!”

顧冕早預料到是這個結果,立即道:“那就另覓他人安安心心得籌糧吧。不要再存其他念想了。”

李靖梣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向她表明,除了繼續籌糧以外,目前已經沒有其他捷徑可走了。按照顧冕的意思安排下去以後,李靖梣見他仍舊立在廳中,不由困惑:“顧先生怎麼還不走?”

“臣還有一言請殿下靜聽。

“先生請講。”

“是。臣知道殿下一向嫉惡如仇,對東宮部屬的要求甚為嚴格。如今出了路柴生這個岔子,不僅殿下不快,臣等也覺臉上無光。不過,臣還是要說,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目前東宮正在極力招攬人才,在這件事上,殿下不必過於遷怒打壓路柴生,以免寒了其他有意投靠者的心。”

李靖梣點了點頭,“你放心,他自己不幹凈自有國法處置,不需要本宮再去浪費精力對付他。這次是本宮失察之過,急於求成,導致錯信了人!”

十七歲的皇太女並不掩飾自己內心的挫敗,但是她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定,“但是,他們要本宮籌糧不成,本宮偏要做成給他們看。一切就按照顧先生安排行事,關於安撫江南眾糧商之事,本宮也聽先生的,會親自出面安撫。如果他們再游移不定,本宮也會替他們做出決定!”

“殿下,門外有人送上拜帖!”當李靖梣為了籌糧頭目的人選愁眉不展時,一個人的造訪似乎解決了所有難題。

“是誰?”

“來人自稱是阜豐米糧的掌柜,包四娘。”

李靖梣疑惑得看着階下那位着淺綠深衣,二十歲出頭,身材嬌小,但目光沉穩的陌生女子,據她有限的情報所知,她是江南糧商界的第四號人物,也是前五號人物中,唯一一位女糧商。

因為是女人,又常年深居簡出,她有很多的理由不去參與皇太女的應酬,自然也沒有介入上一次的籌糧事宜。但是,李靖梣彷彿記得昨晚在路府的宴席上見過這位女掌柜,當時還以為是哪府的女眷,沒有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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鯉躍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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