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案
項目部的人陸陸續續都走了,只剩下嚴師傅、周序、肖銘、時福生和馬春艷五個人。
這幾天,周序把圖紙全部熟悉了一遍,但還是搞不清楚這個方案該是怎麼弄法,他甚至不知道如何開頭,有兩個晚上他都是凌晨三點才睡,但是,這又有什麼用,眼看離交方案的時間越來越近,周序心裏既焦慮又沮喪。
想着實在無路可走,他鼓起勇氣,敲響了肖銘的房門。
肖銘一個人住,正在收拾行李,他是嶺西省安幕縣人,回去要坐三十個小時火車,他是花了高價錢,才買到一張硬座,明天早上走。
周序進來,看着滿堆的都是新買的衣服和玩具,低聲道:“這麼多啊,明早我送你去火車站吧。”
“真不用,我攔個車去就好。這些,都是給我父母、三個姐姐、還有兩個外甥買的禮物,一年就見一面,空手總是不好,買些東西安慰他們一下吧。”門開着,涼風吹進來,讓只穿薄毛衣的肖銘打了個寒顫。
周序忙把門帶上,他注意到,肖銘的毛衣下擺,有個小洞,而且兩個袖口都脫了線。周序很想說,自己的母親擅長打毛衣,可以讓她打一件給肖銘。但他仔細又想了想,覺得這樣說,會讓肖銘難堪,反而不太好,人家有母親又有姐姐,誰說這次回去,就沒有一件新毛衣等着他呢。
沉默了會,肖銘從書桌上拿出幾本冊子,對周序道:“這是前幾個工程的施工方案,也都是基礎改造的,估計對你會有幫助,方案么,無非是工程概況,施工工藝,施工流程,技術質量措施,安全文明措施,人員機械調配,把這些說清楚了,就能過關。工程各不同,概況肯定不一樣,其他的大同小異,你揣摩揣摩,盛陽建築學院出來的,應該行。你用筆在草稿上寫好,工整一些,先請鋼廠基建處基建科的張科長看看,我和他打了招呼的,不要緊,他是個好人,如果要你修改,你就去改,改好后,再找街上打印店打印裝訂,不要有錯字,包裝弄好看些,雙方都是國營單位,裡子不要緊,要緊的是面子。”
周序捧着這些施工方案,如同唐僧捧着千辛萬苦取來的真經,手竟有些顫抖。
“肖工,我說什麼好呢,我……”
周序擺擺手,道:“感激的話不要說了,我這也是為了工作,定了大年初三開工,方案還沒弄好,怎麼交差,這不讓人笑掉大牙。方案是技術人員的事,審清平非說人家設計院圖出得晚,耽誤了,只好把重擔壓在你這個初出茅廬的孔明身上,我看他師徒二人是歸心似箭,一心惦着高老莊,沒有心思弄這個。”
周序忙道:“羞死人了,我哪裏是孔明,莽張飛而已,衝鋒可以,智商不夠的。初三就要開工,你們會回來么。”
周序道:“初三哪個回得來,鋼廠是早投產,早出效益,一天都等不起,旁邊那個重點工程,全海建設集團承包的,過年一天假也沒有,大年三十也要施工呢,人家是私營企業,肯給錢,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哪裏找不到做事的人。我們是國企,按部就班,估計啊,最早來人也得十五以後了。”
周序急了:“這可不行啊,我啥經驗也沒有,就在商住樓那綁過鋼筋,老嚴會做飯,再多也只能開個車,難道要我倆在這裏瞎弄啊。”
肖銘笑了:“時書記是搞政工的,但也不能說他對工程一竅不通,你敢瞎弄,他還不敢放手呢,出了錯,他是第一個要倒霉的。好不容易有希望混上項目經理,他可不會胡來的。這個工程也就三百來萬,簡單至極,所以就找了當地的吳胖子來做,但是給他提了個條件,材料我們備好,剩下的測量、放線、挖槽、鋼筋、模板、混凝土,全由他負責,你只需應付鋼廠來檢查的人即可。”
一顆懸着的心總算落到實處,周序不禁長舒口氣,道:“嚇死我了,還是領導想得周全。”
肖銘卻看着窗外,若有所思,道:“公司承接工程,再全部交由民工隊施工,公司只需派駐少量管理人員,小周,我認為,這種施工方式,會在不久后全國流行起來,很多私營企業已經這樣做了。長此以往,國營公司,是比不過私企的,我們三江建工集團,員工有兩萬多人,汽車班、鋼構廠、學校、醫院、食堂、團委,一應俱全,甚至還有個小型汽水廠,專門養活那些家屬工。這就像紅軍過湘江,拖家帶口,連印鈔機都帶着,仗怎麼打啊。”
周序道:“我們工地上也有民工哪,職工也是越來越少了,這事得有個過程吧。”
肖銘道:“公司以前每年都招工,現在這兩年不招了,只要大中專生,雖然職工會越來越少,但是,四五十歲的還是有一大批,每個三江建工的工地,鋼筋、模板、混凝土、架子、裝修,哪個不是正式職工帶着些民工在做,項目經理拿這些老革命有什麼辦法呢,反正做多做少一個樣,人家不磨洋工才見鬼呢。”
周序沒有接腔,他從肖銘房間出來時,還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不過,他想的是周序說這些話的意圖,他難道不怕自己把話傳出去么,這可是得要罪一大幫子人啊,牛大寨,劉啟明,余德順他們聽了,肯定就不舒服。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肖銘沒有把自己當外人,這是個好兆頭,技術部的審清平和蘇克穿一條褲子,今後肯定有小鞋扔過來,有個肖銘做靠山,也許會讓他們投鼠忌器。
看完三份施工方案,周序心裏已經有底了,只用了一整天,他就完成了初稿,時福生連連誇他是天才,說本科生就是不一樣。
周序甚至還有時間幫馬艷春做做資料,臘月二十五那天,馬艷春帶着厚厚的交工資料,周序帶着他的施工方案初稿,一同去樟城鋼廠基建處。
基建處在個大院裏,白色兩層小樓,分為基建科,財務科,統計科,安全科,後勤科,馬艷春去找處長簽字,周序找張科長審稿。
張科長五十歲左右,戴着無框眼鏡,穿着中山裝,個子不高,看起來很是儒雅。
四十頁紙,張科長過了一遍,算起來不過十分鐘,他點點頭道:“作為一個才畢業的大學生來說,能做成這樣算是不錯的了,工程概況描述很準確,施工方法,技術措施也是對的。我就提個小建議,再加上個施工平面佈置圖吧,這是必需的,把現場的工料區、施工區、休息區劃分出來,還要注意隔離鋼廠生產區,畢竟是擴建,原來的生產是不能停的,注意相互影響的問題。”
張科長找來一張A4紙,耐心的把三個基礎畫上,然後幫周序尋找各個分區的最佳佈置方案,這又花了近半個小時。
周序臨走時,千恩萬謝,張科長說不必了,把事做漂亮就行,最好在明天就把正式的方案報過來,走一遍流程后,就該到大年三十了,那時基建處要放三天假的,沒有經過領導同意的方案,初三可能就開不了工,你看,這兩天基建處就已經沒什麼人了,確實沒有事情的,我們都讓他們回家了。
周序出來時,看了看二樓,他有些猶豫,不知道過這麼久了,馬艷春回去沒有,按理說,她只是找處長簽字,應該很快的,畢竟,不可能有哪個處長會當面一張張簽,肯定是要你放下,事後再找個年輕人代簽了。
但是,周序也不能完全確定,萬一馬艷春沒有弄完,而自己先回去了,這不就把她得罪了么,還是看一眼為好。
樓道里安安靜靜,只隱約聽見遠處機器的轟鳴聲。
周序躡手躡腳上了二樓,挨個房間看去,最里一間掛着個牌子,寫着處長辦公室,應該就是這間了,但周序沒膽子敲門,若是馬艷春走了,他進去算老幾啊,人家又不認得他。
周序四周看看,百米之內都不見人煙,於是,他大膽的把耳朵貼在門上,想聽聽馬艷春在不在裏面。
“黃處長,你幹嘛非要一張張簽啊,找小李替你不就行了,他的字挺像你的,要不,你休息,我來簽怎麼樣。”這是馬艷春的聲音,帶着三江女子說普通話時,特有的韻味,剛中帶柔,柔中帶嗲,嗲得好時,能酥掉你一身骨頭。
“這哪能行呢,如此重要的文件,我要親自把關的,不能老搞官僚主義那一套嘛。前幾次,你們那個姓審的來,我就批評他了么,為啥老找張科長,把資料往他那一丟,再轉給我,他又不是資料員。有些資料上的事,我想問他,他也不明白啊,你來,才是對口么。”標準的公鴨嗓,應該就是那個黃處長了。
“哎,黃處長,手就放後面唄,你說手冷得寫不了字,人家好心幫你暖暖,你可別往前面挪,我那個好事要來了,肚子受不得涼。”
周序嚇了一跳,想要退下樓去,但強烈的好奇心又驅使他停住腳步,周序轉到窗戶前,仔細搜尋了番,果然找到一絲小縫。
他又朝樓上樓下看了看,還是沒人,他深吸口氣,強行平復了一下心情,慢慢將一隻眼貼到那縫上。
這一看,周序的心又劇烈跳動起來。
屋裏面,大約四十來歲,保養得白白凈凈,頭髮油光鋥亮的黃處長,坐在寬大的轉椅上,而馬艷春卻以很彆扭的姿勢側坐在辦公桌上,林處長的一隻手在簽字,另一隻手則伸進馬艷春的衣服里,不停的揉着、捏着、掐着。
樓下門響,周序嚇得一貓腰,好半天都沒起身,過了半晌,他才抬起頭來,看見張科長騎着摩托車跑遠了。周序出了一身冷汗,哪裏再敢偷瞄,趕忙輕手輕腳下了樓去,他決定不等了,這院子裏已經沒有別人,他若是一個人站在樓下等人,馬艷春、黃處長肯定要起疑的,滅口不至於,但樟城估計就別想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