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折瀾,過來。
寥寥四字,試探着他的態度。
可……他還能怎麼做……
寧清苦澀地朝顏淮扯了扯唇角,他揚手剎那靈力屏障驟碎,兩相望間成了沉默僵持,顏淮眼底痛意難掩,偏止步不前。
寧清眼底淚意愈發濃厚,終是他轉了身,沒有分毫猶豫地撲向永無停歇的火海。
算了吧……算了……誰都不要選……
可在寧清墜入火海前一瞬,如舊的顏淮向他奔來,幽藍靈力劃出一方小天地,烈火難灼,身後擁住他的人帶着微微顫抖,是顏淮一字一頓:“你……你贏了……”
“停戰!撤軍!”
這一役之下又哪有什麼輸贏,左右不過是兩敗俱傷。
寧清失去意識前最後所見是顏淮伸手,止了這無邊烈火,又或是他身後整齊跪地聲伴猶疑一句:“君上?”
這攻伐不是顏淮一個人的決定,更重要的是宴止的決議,但今下邊關高階魔族更多,大事上面,他們自然會按自家君主的意思去做。
“君上是否,感情用事了些。”眼見大軍當真後撤,夙媚不覺蹙眉。
以宴止的性子,要是知道了顏淮這麼隨意撤軍,怕不是要直接點派顏淮赴北的。
樓御對此倒沒什麼感覺,他向著的只有他家君主顏淮,“我魔族只聽君上之令,君上吩咐的,自然是我們該做的。”
夙媚一默,樓御說得也有道理,就是這大好局勢之下,後撤的後果不知道顏淮受不受得住了。
至少當下顏淮的態度,他是根本無懼後果的。
寧清醒時顏淮正在床邊坐着,涼掉的湯藥靜在一側,兩人視線對上時也沒誰先開口,直到寧清問了句:“南思遠呢。”
“地牢。”
寧清視線一低,“放了他,讓他跟着我。”
顏淮聞言愣了愣,他許是不願的,可他還是應了聲:“……好。”
顏淮很沉默,或許他只是恢復了最初的沉默,但自寧清醒后,他就很躲着他了,至少,寧清好幾天沒見過顏淮了,唯有按時送來的湯藥證明着,顏淮仍是惦念着他。
至於他主動要來的南思遠,寧清偶爾會覺得,讓南思遠待在地牢裏他或許會清凈些。
“容榭道君不日親赴東境,寧道友想好怎麼選了嗎?”南思遠話音剛落就聽瓷碗碎裂聲,他回顧時只見寧清撫着胸口,對着一地碎片和深褐色湯藥乾嘔不止。
南思遠對此沒什麼愧疚的意思,他只蹲到寧清身前來,一個小巧的瓷瓶就這麼靜靜躺在他掌心,他極緩慢道:“讓他吃下去,替你師兄解決東境之憂,也償了容榭道君於你這數十年恩義。”
這話極具誘惑力,寧清望着瓷瓶視線一凝,旋即拂袖喝道:“他是鬼醫第一人!你當他嘗不出來不成?!”
“你蠢還是他蠢?嗯?南思遠?”
“是你喂的,他就喝得下去。”南思遠不甚在意寧清的諷刺,他撿起被揮出的瓷瓶拂了拂灰,緩道:“從他敢撤軍這點就看得出來,不是么?”
“容榭道君至此不過半月,寧道友,你還有思量的時間,好好想一想,是害死同你一道長大,處處替你思量的師兄,還是要救一個,連同族都算不得還要屠戮你同僚的魔族君主。”
寧清閉了閉眼,頗有些無力道:“你當所有事,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么?”
“下毒他不會察覺不出。”寧清索性就這麼撿着破碎瓷片,一方帕拭去地上藥汁,“論修為,他為元嬰,我為金丹,我也不可能打得過他。”
“不一定要打得過,攻心為上策。”南思遠在望寧清殿外新植作物,不得不說,顏淮為了寧清當真是大手筆,這殿外植作煥然一新,殿內置辦的古書舊籍,暖玉磨出的棋盤玉子,晨初常備的清露新茶,要耗費的財力物力,可不是一星半點。
至於何謂攻心為上,或許是宴止從景容手中騙得玄天石,或許是顏淮如今待寧清世間獨一。
動心更深者,在情動剎那就已經輸了。
“為什麼……”寧清望着指上劃開的血痕沒動,“為什麼非針對他不可,給我一個理由,南思遠。”
“我卜了一卦,有他在,人族便不可能有勝局可言。”
“……”
南思遠已經慫恿過他動手好多次,寧清權以沉默作答,他清楚自己怎麼選才算顧全大局,可他做不到。
這情義兩難全,他記得是景容替他承七戒一鞭,也是景容一聲聲師弟把他從瀕臨崩潰的邊緣拉回來,景容恩義於他之厚重,宗門教養於他半生,同僚數十載他本也該偏向修界和人族。
可顏淮呢……
那個從很早的時候就跟在他身側的小瞎子,那個受盡世間苦楚情薄如此的顏淮,是他記憶全失時觀落淵下毫不猶疑一跳,是他一次又一次絕境之下向他而來。
本該涼薄若霜的君主,偏為他猶疑讓步,一點點學着怎麼去愛,去解釋,為他一點點學着,融化這冰封心腸。
他要怎麼拋下他,拋下這個看似淡漠無謂,實則自卑不安到了極致的顏淮。
掌上展開的扇不曾受絲毫摧折,寧清指尖撫過一行行字,不覺念出了聲來:“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后兩句扇上沒寫,但顏淮想告訴他的,莫約是后兩句。
“既有。”寧清視線一低,指尖撫在了落款之上,“相思與共……”
“也當……”後續四字模糊在風中,寧清亦滿心茫然,他回顧時卻見門外陰影一重。
燃起的燈暖不了夜色,亦無人叩這門扉,遙遙兩相顧影間,終是寂寥。
“我……”寧清斟酌着,指尖抵在了門上又縮回,他很想問顏淮一句,願不願意跟他走,什麼都不要了,也去哪裏都好,可這話還沒出口,寧清已然清楚自己在痴心妄想。
門外那人靜靜矗立着沒動,直到寧清拂袖熄燈,他才遲緩轉身向遠處行去。
寧清靜坐夜幕中,直至感覺不到顏淮氣息了,他才起身向前,輕叩了叩那門扉,輕聲喃喃道:“溯回……我們走吧,去哪裏都好,做什麼都好,做個鄉野村醫,我陪着你,我們再也不要捲入這紛爭了。”
“無論前路如何,你我風雨同舟,我永遠陪着你,好不好……”
說著寧清倒是輕笑出了聲,偏微紅了眼眶,一如他難捨景容和同僚們,顏淮又怎麼可能拋得下宴止。
這愈發拖延,也不過是愈發迫近景容抵達東境的時日,聽聞顏淮的登位大典已經在準備了,那他的師兄與顏淮的主君相抗的時日還會遠嗎?他和顏淮,又真的能安然相對嗎?
東境已然入夏,夜來尚有些寒涼,顏淮正在看其他幾境的戰報,忽有風來,滅了他房中燈盞,更有人□□破門而來,一柄長劍僅離顏淮喉頭三寸,那人悠悠開了口:“溯回君,我算你今夜有劫,是我。”
顏淮靜默了大概兩三秒,繼而放了文書道:“門三兩銀子,葯七兩黃金,藥方找秦牧之要。”
這是,只差沒指明了罵他有病啊?
“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宴止扯了面罩,饒有興味道:“我看起來不像刺客嗎?”
看他這劍眉星目,墨發高束,又有黑衣勁裝金紋暗綉,這一人一劍獨闖魔宮的氣魄,要真是刺客,那還真是,拉低了刺客門檻。
顏淮的不捧場影響不了宴止興緻,他在夜下借月華劍鋒一轉,悠然道:“我這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溯回君可知,你今夜是我劍下亡魂。”
顏淮仍是不說話,只是眼中情緒已經藏不住了,那眼底無言意味愈發濃。
“你又在心底罵我。”宴止望了眼顏淮,十分肯定,顏淮指定在心裏罵他有病快治。
“不過,這不重要。”宴止一笑,傾身時手中劍落到了地上,他只手捏住了顏淮下顎,輕道:“我們先來算算,你把我軍全撤了的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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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說呢,這裏寧清跳有真想跳的成分,也有鬧脾氣的成分,差不多就是那種,你竟然試探我?你竟然質疑我夠不夠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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