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葉雪燭一走進屋,就如同水入滾油鍋,屋內七人越發癲狂躁動,若非被層層麻繩捆住動彈不得,只怕早已撲上前來撕咬。
饒是如此,那七人還是如餓之已極的野獸突然嗅到肉味,拚命掙扎蠕動着身體,朝葉雪燭這邊爬過來。
葉雪燭一臉怔忡地望着那些人,身旁老李見葉雪燭的臉色實在不好,小聲喚她,葉雪燭才勉強醒過神兒,轉身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她倚在屋外的廊柱上,緩了一會兒才漸漸冷靜下來。
方才在屋裏,那頭髮霜白的老婦,雖然披頭散髮,神情兇惡扭曲,但葉雪燭認得出,那是在德勝街上經營雜貨鋪的吳老太。
數日前,葉雪燭同顧寒時一道去德勝街上的豆腐坊,為楚寧買甜豆花,還曾遇上吳老太。
吳老太熱情地邀他二人去鋪子裏坐坐,又給他們一人抓了一大把瓜子花生,笑着向他們打聽順娘的消息。
說當初順娘臨走前,拉着她的手保證過,說等在旌陽城安頓下來以後,一定會找機會回來看看他們這些街坊老友。
卻不想順娘一走半年多,人沒回來不說,連封報平安的書信也沒有。
吳老太說,她與順娘相處了這些年,知那孩子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定不會忘了他們這些街坊老友。
她笑呵呵的問葉雪燭,是不是順娘已有身孕,不便車馬勞頓的奔波。
說又順娘生得標緻,順娘的夫君她也見過兩回,是個很高大英俊的青年,他們兩個生出的孩子一準兒漂亮。
最後,吳老太叮囑葉雪燭和顧寒時,若得了順娘的好消息,一定要告訴她,讓她也跟着好好高興高興。
葉雪燭猶記得那天吳老太滿臉期待,喜笑顏開的樣子。
可眼下……
葉雪燭狠狠捶了身旁的廊柱,這一幕恰巧被匆匆趕回來的沫珠看見。
沫珠慌忙湊上前,捧起葉雪燭的手,痛惜道:“姑娘這是做什麼。”
此刻,葉雪燭心裏又痛又慌亂,見沫珠一臉擔憂地看着她,葉雪燭才猛然意識到,眼下她就是大伙兒的主心骨,誰亂誰慌都行,她絕不能慌亂。
於是,在略微定了定心神以後,葉雪燭將沫珠,以及剛被沫珠請來的裴放領到門前,推開半扇屋門,讓兩人看一看屋裏的情況。
沫珠為人沉穩,膽子也大,遇事素來冷靜,而裴放更是見過不少大世面的人,可在看清屋內的情況以後,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這些人……這是……”裴放有些語無倫次。
葉雪燭道:“若我猜得不錯,他們應該是中了蠱。”
聞言,眾人的臉色更加難看。
葉雪燭將屋門重新關好,才對眾人說:“咱們這些人中,唯有寒時懂得解蠱,只能等到寒時忙完了那頭回來,再想辦法救這些百姓。
可咱們也不能幹等在這裏,無所作為。
在寒時回來之前,咱們必須要盡量控制住城中的局勢。
早前聽陸久良透露,城中至少有上百個百姓身中這種蠱毒。
咱們人手有限,說把中蠱發狂的百姓全都抓起來控制住是大話,大夥竭盡全力就是。”
葉雪燭看向老李,“李大哥,城中的部署你比我清楚,人手調度的事就拜託你了。您記得,抓捕時盡量不要傷着人。”
老李立即應下,只道請雪燭姑娘放心,便轉身要走。
“李大哥。”葉雪燭喚住老李,“保全自身才是第一要緊的事,您與其他兄弟,萬萬要小心。”
“雪燭姑娘的話,我記住了。”老李鄭重應下,便匆匆離去。
葉雪燭收回目光,又看向裴放。
自楚宥被軟禁以後,裴放及其手下也都被限制了自由。
葉雪燭早前曾找裴放談過,在得知一些內情后,裴放大罵建和帝與永嘉帝父子昏庸殘暴,但裴放也明確表示,他雖然不願助紂為虐,但也不能站到葉雪燭他們這邊。
理由很簡單,也很實在。
先不說葉雪燭他們日後打算做什麼,隻眼下私自軟禁慎王這一條罪名,就夠滿門抄斬了。
雖然葉雪燭一再向裴放保證,他們必定能推翻永嘉帝的暴政,但裴放仍不敢拿全家乃至全族人的性命去賭。
他剛收到京中寄來的家書,家書中說的全是好事和喜事。
說裴放的大嫂又為他大哥添了一個兒子,孩子生得白白壯壯,虎頭虎腦,可愛極了。
信中還說,裴放父親和大哥在年初的時候,先後都得到晉陞。
小弟則不負全家期望,考進了國子學的內舍。
小妹的婚事也定下了,今年秋天就要嫁給戶部侍郎的嫡次子。
家中一切都好,絕不能被他給毀了。
裴放與葉雪燭坦言,說若無家中牽絆,他一定會遵從自己的心意,站在他認為正義的一邊,站在葉雪燭他們這一邊。
可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有軟肋。
他賭不起,更輸不起。
葉雪燭理解裴放的苦衷,尊重他的選擇。
在葉雪燭看來,裴放並非膽小畏縮的窩囊廢。
相反,裴放這才是有責任有但當的真男人。
葉雪燭心裏對裴放更添了一份敬重,這段日子除了限制裴放的自由,都是以禮相待。
而裴放也沒給葉雪燭找麻煩,安安分分做他的俘虜。
但今日這種情況,葉雪燭不得不請裴放出手相助。
至於裴放自己,也沒打算置身事外。
葉雪燭喚他一聲“裴統領”,剛要再說什麼,裴放就先道:“雪燭姑娘儘管吩咐就是。”
葉雪燭也不與他客氣,“眼下城中許有上百個百姓中蠱發狂,我需要你帶上你手下的兄弟,在寒時回來之前,幫助溫王府的兄弟們控制住局面。”
“雪燭姑娘不怕我帶着手下兄弟,趁亂逃跑?”裴放問,“您信得過我?”
葉雪燭毫不猶豫的答:“我若信不過你,便不會請你過來。裴統領,求你幫幫我。”
裴放看着葉雪燭,目光澄湛,“雖然我不大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雪燭姑娘都對我說了‘求’字,我定不負你所託,竭盡全力。”
葉雪燭沖裴放深深一禮,滿眼敬意地目送裴放離開。
沒有喘息的時間,葉雪燭又吩咐沫珠,替她去楚寧和楚宥那裏走一趟,命護衛們加強戒備,無論外間發生什麼,都不要驚擾到兩位殿下,保證兩位殿下的平安。
沫珠猶豫,“姑娘知道,公子臨走前再三叮囑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離開姑娘身邊。”
而沫珠自己,也不放心離開葉雪燭一步。
知沫珠心裏為難,可眼下葉雪燭身邊實在沒有其他可以調配的人手,她只好向沫珠保證,“放心,我不會擅自離開溫王府,我這就要趕去前廳,再審問陸久良一番,看能不能從他口中問出解蠱的方法,稍後你去前廳找我,若我不在前廳,便是在這裏試着為屋裏的人解蠱。”
想着雪燭姑娘只要不離開溫王府,就不會遇上危險,沫珠沒再遲疑,趕忙去辦葉雪燭交代的差事。
葉雪燭站在屋前,屋內凄厲慘烈的嘶吼聲此起彼伏,不斷鑽進她耳里。
葉雪燭沒勇氣再打開門往裏頭看一眼,含淚轉身,匆匆趕去正廳。
見葉雪燭回來了,陸久良唇角勾起一絲輕蔑的笑,問葉雪燭外頭的戲可還精彩,語氣極盡嘲諷。
“你與外頭那些百姓無冤無仇,為何要狠心對他們做出這種事,做到這種地步?”葉雪燭反問陸久良。
她腦中不斷浮現出吳老太瘋癲發狂的樣子,已經無法繼續在陸久良面前維持鎮定自若的樣子。
覺得葉雪燭這話問的可笑,陸久良滿眼鄙夷地盯着葉雪燭,答說:“我巫嵐一族也與你們這些夏狗,還有北狄那群畜生無冤無仇,你們為何要殺光我們,喝光我們的血?”
葉雪燭理解陸久良心裏的恨,甚至可以說對陸久良的恨感同身受。
因她也曾經歷過這種事。
經歷過在一日之間,失去雙親,失去家園,一同失去的還有名譽與自由。
她心裏也有恨,卻只恨造成這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們,從未遷怒過不相干的人。
儘管外頭的情況十分緊急,但葉雪燭還是耐着性子與陸久良講了一番道理。
她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又將賀懷搬出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試圖從陸久良口中問出那蠱毒的解法。
不知是被她說動了,還是有些累了,陸久良不似之前那般狂躁,但卻什麼也不肯說。
就在葉雪燭以為陸久良打算沉默到底,正準備放棄,另想辦法之時,陸久良忽然開口,“那蠱毒無解。”
葉雪燭聽了,試圖從陸久良臉上找出說謊的痕迹,可惜卻沒能。
她本就揪在一起的心,揪得更緊。
“你休要騙我,我不信的。”
陸久良平靜道:“不信你就等着看。”
“寒時一定能解那蠱毒。”葉雪燭篤定。
“他解不了。”陸久良否定的乾脆,“那蠱毒特異,只要蠱蟲被中入人的體內,就無法再取出來。
即便寄主身死,那蠱蟲也不會離開寄主的身體,它會繼續操控寄主的屍體。
你若不信,儘管殺個中蠱的人來看看,那屍體依然會自己動彈,見着活物就撲上去撕咬,直到獵物咽氣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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