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空瘦3
天亮時，赤龍君伏在桌案上做了一個夢，那是陽春三月里，玉蘭花枝頭，一對兒喜鵲正在銜枝搭窩，白色的花骨朵含苞待放，兩隻喜鵲將銜回的樹枝壘好，嬉鬧了一陣，又比翼齊飛而去，看得好是讓人羨慕。
醒來，卻是孑然一身守着一盞孤燈，赤龍君看了一眼窗外慘白的日頭，回身一掌拍滅了燭火殘光。屋裏這哐當一聲給了信號，西永知道赤龍君醒了，忙吩咐了守在門口的一眾內侍官送進了盥洗的熱水、新衣，還有七碟子八碗的早飯。
那新衣是純黑的底色，暗綉着金絲，繪着紫金的紋飾，華貴颯爽，腰封緊束，襯得赤龍君身形修長挺拔。赤龍君魂不守舍，任由內侍官一番伺弄裝扮，西永在一旁看得兩眼發直，多少次夜裏夢到的他不正是這般模樣？
赤龍君吃完早飯，出了東暖閣，秦悠揚趕忙起身讓出主座，赤龍君卻拱了拱手，道：“太后，默君一直惦記着你的玉兒笑，現在市面上買到的玉兒笑，默君說味道淡了許多！”
哪裏料到赤龍君突然來了這麼一句？秦悠揚愣了愣，不知如何接話，回頭看了看引桃，引桃小聲道：“宮裏也沒有存貨了！”
“默君回來要喝玉兒笑，你費費心，多備些吧！不是說過，要供默君喝一輩子嗎？默君提了多次了，我也惦記着呢！”赤龍君說完，看了一眼殿中的主座，又道：“國君去坐吧！我還有話說！”
秦悠揚明白了赤龍君的意思，料想這也是雨末之前就和赤龍君商量過的，便對西永道：“永兒，你要對得起赤龍君對你的看重，做個好國君！我今後就要專心釀酒，不問政事了！”說完，秦悠揚倒也覺得一身輕鬆，招呼了引桃一起走了。
西永雖一連聲應着是是是，卻不敢坐上主座，只是拱手侍立赤龍君的身旁。赤龍君撿了下首一個座位隨便坐了，“你是主人，坐吧！有事商量！”
西永還是站在赤龍君身前，道：“赤龍君，請吩咐！”
赤龍君嘆了口氣，多希望此時雨末在，他就什麼腦筋都不用動，只管聽着雨末嘰嘰喳喳的說就好，而雨末說什麼都對！
赤龍君揉着太陽穴，看着一屋子人，松兒在秦悠揚身邊多年，自然國事政務精通，元三有老國君的上千禁衛，可以護衛西永的安全，麒麟將軍一向忠心於西陵國宗室，也可效命西永。
“金翅將軍，你曾說過若是青兒找到了……”
金翅將軍拱手道：“赤龍君，若得允許，我這就帶金翅軍去神界，終身侍奉主神！”
“世上沒有主神了，以後默君是神界的主人，你們效忠默君就行！紫龍君已經撤去了迷陣，你儘快帶着金翅軍隨錦倫一起回神界吧！錦倫，你回去重建青龍山，讓屏遙去神宮，等着我接默君回去！”
金翅將軍和錦倫拱手施禮，出了天道殿。
赤龍君看了一眼殿中的明零，又對西永道：“西永，給我備輛馬車，我去看看黛眉，就去接默君！”
西永一聽赤龍君要走，急上前兩步勸道：“赤龍君，你身上的傷未痊癒，不能……”
赤龍君已經大步流星出了天道殿，西永不敢攔，也勸不住，回頭找青兒，才想起來青兒已經被金翅將軍領走了。西永望着赤龍君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口，無限惆悵湧上心頭，來如春夢，去似朝雲，此生不得侍君側，只求魂夢與君同。西永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幾壇私藏了很久的玉兒笑，忙吩咐了松兒，快備馬車，五輛，不十輛！
明零領着赤龍君往宮殿群的深處走去，到了一處主殿的門口，赤龍君突然不敢邁步，心中忐忑，明零推開門等了半天，見赤龍君還是低着頭不進門，就先獨自進了屋，喊了聲，黛眉，赤龍君來了！
“哥！”屋裏傳來蘇黛眉的聲音，聽着充滿喜悅，赤龍君趕緊沖了進去，“黛眉，你受苦了！”
“哥，過來！苦我是吃了不少，但是也沒白吃，我有了天外！”
“天外？”赤龍君將蘇黛眉遞過來的粉嫩小孩抱在懷中，看着孩子清澈明亮的一雙眸子，逗弄道，“天外，叫舅舅！”
明零站在赤龍君身側，咧着嘴很是開心，“雨天外，是默君給起的名字！”
蘇黛眉嗔了一句，“哥，天外才剛滿月，怎麼就能開口講話？”
赤龍君抱着孩子坐到了床邊，眼睛一直盯着那個粉粉的小肉團，伸出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又點了點他的小臉蛋。孩子睡得香甜，只是稍微扭動了一下臉，並沒有醒來。
赤龍君看得心裏歡喜，他喜歡孩子，喜歡抱着軟軟弱弱一團的感覺，“黛眉，你們有什麼打算？”
明零答：“默君讓我和黛眉帶着孩子去默城。”
蘇黛眉攀上赤龍君的肩頭，嬌嗔道：“哥，我想回月國，我不想去默城！”
赤龍君將孩子輕輕放到了搖籃里，道：“你嫁人了就要跟着你的夫君，他得回默城，你跟着去吧！若你想爹娘了，就讓明零派人接了爹娘去默城看你。”
“哥！我討厭默城！我不去！”
“放肆！這件事由不得你！明零，默君把默城交給你，你就帶着你們雨國人儘快回去重建默城！默城有事，我扒你的皮！”
明零趕緊答是，又趕緊安慰蘇黛眉。
“哥！你講不講理？你憑什麼這麼指派明零，他又憑什麼聽你的！”蘇黛眉本想着在赤龍君面前撒撒嬌，就可以得了應允讓她回月國，明零也不用再回默城，蘇黛眉不願意再想起明霧，所以也不想去能讓他想起明霧的默城。
“我憑什麼？”赤龍君將扒皮緊握在手裏，指着明零道，“憑我打死他，他都不敢還手！默君讓他去默城，他敢不去，我就活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蘇黛眉抓起手邊的枕頭砸向赤龍君，“我不管，我就要帶明零一起回月國，回我自己的家！”
赤龍君一鞭子抽到明零身上，拿鞭子把指着明零，對蘇黛眉狠狠道：“你倒是問問他敢不敢！”
明零這邊不敢答應赤龍君，那邊也不敢勸蘇黛眉，左右為難。蘇黛眉見明零被打，上手就去奪鞭子，赤龍君怕龍骨的鋒刃傷到她，一個側身閃躲，將蘇黛眉讓了過去，又回身輕輕一推，正好將她推到明零身上，明零愣了一下，見蘇黛眉回身又朝赤龍君撲去，趕緊攔腰抱住，結巴道：“黛……眉，你再瘋，你哥……會打死我的！”
蘇黛眉想要掙脫明零的懷抱，鬧得動靜大了些，天外在搖籃里抽動了幾下小手，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赤龍君見明零還死死的抱着蘇黛眉，又一鞭子抽上去，斥責道：“還不快鬆手，讓她去抱天外？”
明零鬆了手，蘇黛眉去抱天外，從赤龍君身旁經過時抬腳跺在赤龍君的腳面上，赤龍君吃疼哎呦一聲，抬起鞭子卻下不了手，他不捨得打黛眉，更不捨得傷了她懷中的孩子，暗罵一句這蘇家的女人，我早晚要收拾了你！早晚不知是何時，但此時是罵不得打不得，只好又朝着明零發狠，“滾過來！”
明零委委屈屈湊到跟前，被赤龍君一把揪住衣領，“去默城！黛眉和孩子一起！”話說的語氣不善，手中的鞭子也指指點點，明零隻得是是是一疊聲的應着。
赤龍君出了門，聽着身後蘇黛眉哭罵著，誰要這樣的哥哥？不講理的魔頭！你不要捂我的嘴，我就是要講！都怪他，我才被虜來！是他連累我……
赤龍君駐足回頭，卻也沒有勇氣回去爭辯什麼，是他連累蘇黛眉和蘇嬌娥，也是他連累雨末！聽着蘇黛眉的哭聲漸止，赤龍君也知道自己沒必要再回去安慰什麼，有明零在身邊，倒也是可以放心的！
再回頭，西永已經等在前面，十輛馬車浩浩蕩蕩排在天道殿下，赤龍君指了最小的一輛馬車，“我只要這輛！”
西永早料到了赤龍君會如此反應，已經準備好了一大套說辭，追着赤龍君的腳步有條不紊的勸起來，“最大的那輛是給赤龍君路上歇息的，可躺可卧，車身加厚了，御風保暖，赤龍君的身體還弱，這路上不耽誤靜養，見了默君時才有精神。再說，接了默君后也需要……”
赤龍君聽了果然動了心，轉頭朝最大的那輛馬車走了過去，一看駕車人是蓷兒，便問：“你不回紫龍山嗎？”
蓷兒坐在馬車上晃蕩着腿答：“明霖和蘭兒一家已經回去了，我不急着回去啊！再說，紫龍君也是吩咐了的，要看好你……嗯，要照顧好你！”
赤龍君上了車，車廂內果然很是寬敞，鋪着軟墊，掛着織錦，櫥櫃方桌都一應俱全，西永又指着其餘幾輛馬車道：“那些都是預備着路上吃用的，就算赤龍君不需要，接了默君總是需要的，新衣靴襪，人蔘補品，對了，還有我私藏的幾壇玉兒笑……”
西永說著說著突然意識到赤龍君在盯着他看，不禁有些害羞，低了頭道：“若是嫌多了，赤龍君就挑着重要的多少帶上些吧！”
“你的人進不了米安國！”赤龍君說完，朝着馬車旁站着的人望去，卻發現那些負責駕車的人竟都不是西陵國人的打扮。
“他們可以！”西永連忙解釋，“他們是明霜帶來的人，我一直關着他們，沒殺也沒放，正好給赤龍君駕車！”
倒是也正好！西永預備的周到，赤龍君也沒有了拒絕的理由，便點了點頭，放下了車簾。
“永兒！”
“是，赤龍君！”
“做個好國君！”
“是，赤龍君！”
馬蹄聲響起，西永一直盯着的車簾始終沒有再被掀動，目送一隊馬車消失在遠處后良久，西永還在回味剛才那句從赤龍君口中吐出的永兒，叫的那樣溫柔繾綣，沁入心腹！
永兒會等你回來的，梅園春雪時你會回來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