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熊神顯靈

十八.熊神顯靈

,一家看。認得是胡新六他曾經在省城跟着小翼混了收剛”後來卻一個人悄悄地回來。誰敢問他為什麼不在省城討生活,他就怒,拔出拳頭要打人。前段時間,宋定勇在村裡練工程隊那些伙,有時也把他叫上。大家都覺得,跟網回來時焉不拉嘰的時候比,胡新精神多了。

果然有人領頭就有主心骨,緊跟着、就又有人站出來說:“胡哥說得對!今天不整個明白,往後就是徐家騎在我們頸項上拉屎拉尿了,走!”

青水彎原本民風彪悍,習武的人也多。大家本來就對徐家婆娘最近在外面囂張的樣子不滿,這下有人站出來振臂一呼,立刻應者雲集。胡新一聲喊,幾十號漢子個個手拿鋤頭鐵耙草叉子,浩浩蕩蕩往徐家去。

徐家大院把門栓得死死的,裏面白亮亮掛着電燈,人影攢動,貌似也招攬了不少人。群眾涌到徐家大院門口,在大黃桶樹下層層密密地擠着,大喊:“姓徐的出來!滾出來!”

湯會秀沒去徐家大院那邊鬧騰。她現在腦子裏空空的,什麼也想不起來。郭婆婆摸到地上冰冷的郭大爺,哭得昏死了好幾次。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必須守着郭婆婆,不能再出什麼事情了。她好不容易才把郭婆婆勸回屋去,服侍着在床上躺下。郭婆婆哭了一陣,迷迷糊糊昏睡了。她雖然也覺得很累,卻合不上眼,心裏亂糟糟的。想着想着,不覺就來到小院裏。郭大爺身上蓋了一層乾淨的黃草席。她一看又覺得心酸,坐在門檻上,忍不住獃獃地落淚。

這時候,要是小路在該有多好啊

她暗自嘆口氣,不敢多想,怕自己忍不住又哭。好不容易才勸得郭婆婆情緒穩定些了,她不想又出什麼變故。月色清冷無比小院裏處處凄切。這個春天,種在院裏的老桃樹破天荒地煥出新芽,開了滿樹紅艷艷的花。郭婆婆前陣子還很是高興,念叨着說要郭路回家來看看呢。如今桃花落了滿地,許多都已被踏做了花泥。秀秀環顧四周,只覺物是人非,欲語無言,唯有兩行淚下,一聲嘆息。

一陣風過小院門口有腳井聲。她感到那腳步的熟悉,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彷彿是為了回應她的期待。吱呀一聲,虛掩的兩扇小門被推開來

“秀秀?”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面容,熟悉的氣息。

湯會秀再也忍不住了,一頭搶過去,撲在郭路懷裏痛痛快快地大哭。這一哭就再也忍不住了,她有太多的傷心和委屈想要訴說,一直憋在心頭。如今最親近的人就在眼前,她不管怎樣,也要痛痛快快地把心裏的話全都講出來。

“那天師父突然就走了,也不說為什麼”你又一直都不回來”我找陳哥,他一直說正在找、正在找、就是不告訴我下落……我害怕死了,又聽家裏說野羊山垮了,趕快回來照顧”徐家到處宣揚你已經死了,囂張又跋扈”徐豹也突然回來,帶了好多人,徐豹在路上堵我,我拿你給我的噴霧噴他”他們打上門來,徐豹拿一根鋸尖了的鐵水管,一下子就!嗚嗚,”

湯會秀抽抽噎噎地,斷斷續續把事情說了一遍。說完一瞥郭路先把自己嚇住了。只見郭路鐵青着臉,咬牙切齒,臉上一根根肌肉都在戰慄。

郭路推開湯會秀,搶到地上躺着的郭大爺面前。他雙膝跪地,顫抖的手輕輕地揭開黃草席。湯會秀已經打溫水把郭大爺臉上的血都抹乾凈了,現在郭大爺合著眼,顯得平靜又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郭路定定地看着郭大爺,好久好久,突然輕聲說:“徐豹、徐豹”徐豹。”他反覆念了幾遍這個名字,又說,“好,幹得好,幹得真好。”

出乎湯會秀意料,郭路的聲音平靜無比,就像水面一絲紋路都不起。和他猙獰扭曲的面容比起來,簡直就是兩個極端。她預感到要出事,驚惶地勸郭路:“你要幹啥?不要再搞事情出來了,”

郭路不回答,重重地給郭大爺磕了幾個響頭,然後突然站起來,大步往外走。湯會秀憂心仲仲地看着,連忙阻攔說:小路,你不要衝動!不要再殺人了!萬一追究起來,”

郭路摸摸她頭,轉為溫言細語:“秀秀你放心,我不會再殺“人。了。”

他在“人”上拖了半個重音,但湯會秀心神恍惚,根本沒聽出來話里的意思。

郭路捧起她的臉,在額頭上輕輕一吻,低聲說:“進去吧,照顧好我媽。”說完轉身就走。湯會秀不放心,跟着追出院門去。但郭路已經消失了,她連背影都沒看見。

這時在村子這頭的徐家壩子地面上,大家正鬧得熱烈。胡新領頭喊着:“把徐老三交出來!”下面就跟着喊:“交出來!交出來!”

徐家大院?,徐豹縮在堂屋裏瑟瑟抖。徐建網埋頭抽煙不說話,幾個死忠的手下如朱胖子等都在旁邊等着。屋裏煙霧繚繞,”地煙豹他媽媽申雲巧心痛幾午,捅了捅他腰瞰。心階讓他給他爹告個饒。徐豹戰戰兢掛地看着徐建剛,小聲說:“爸,我不是故意的”

徐建網一個大耳刮子抽在徐豹臉上,大罵:“你個豬腦殼,咋連你兩個哥哥的一根毛都比不上呢?老子籌劃了好久的事情,被你一晚上就敗了!”

徐豹哇哇大哭:“爸,饒我一次”

申雲巧看不過去了,一把摟過徐豹,對徐建才嚷嚷說:“你吼啥,娃兒還小不懂事嘛!”

徐建網暴跳如雷:“不懂事?他一杆子把郭老頭捅翻來擺起,全村子都惹毛了,現在喊我給他擦屁股?”

朱胖子從旁邊進言:“老大,不如出去道個歉,再賠點錢就算了。”

“不行!”

徐建網一拍桌子,眉毛一豎:“今天要是因為郭老頭的事情服了軟,以後我徐建網在青水彎說話還有人聽嘛?走到這步田地了,不硬也只好硬一回。胖子,你去把地窖裏頭那桿沙槍給我拿出來。”

朱胖子駭了一跳,猶猶豫豫地說:“要用那個?”

“喊你拿,你就拿!少在那廢話多!”

這桿沙槍據說是徐家民國時的先人傳下來的,曾經用它在野羊山上劫過道。雙層熟鐵鍛的槍管足足有一人多長,槍托和護木也是上好的硬桃木。這麼多年了,經過無數人的手,渾身上下溜光水滑。

徐建網綽槍在手,獰笑一聲:“老子上牆去轟翻幾個帶頭的,看他們還橫不橫!”回頭又吩咐朱胖子,“你把人給我帶好,傢伙都準備起。我槍一放完,外頭那幫人肯定要亂。你帶人衝出去,給我只管打!打出事情來,算在我頭上!”

他邊說邊把裝黑火藥的汽水瓶子拿起來,往沙槍里倒了些,又倒了些鉛子夯緊。一堆人木木地看着他,似乎都沒主意。他掃了那幫人一眼,吼道:“都傻了嗎?跟着我干,天塌不下來!”這一吼大概給堂屋裏的人注入了些精氣神,個個的眼珠也都活泛些了,不再是剛才那副灰頭土臉等死的樣子。徐建網看看士氣有所提振,滿意地哼了一聲,舉起槍說:“跟我來。”領先出去了。

臨走,徐建網回頭給申雲巧打了個眼色。申雲巧會意,一把將徐豹揪過來摟在懷裏。徐豹看大家都出去了,有點迷糊,對媽媽說:“我也要出去幫爸打啊,你拖我幹啥?”

“憨娃兒!”申雲巧湊到徐豹耳朵邊悄悄說,“你爸一聽說你把郭老頭捅翻了,就私底下跟我說,今天要是扛過去就算了;扛不過去,喊我帶你翻后牆先走。

徐家就你這根獨苗苗了,不能折在這啊。”

徐豹聽得淚流滿面:“媽,以後我再不給你們惹事了”

兩母子正在堂屋裏抱頭涕泣,徐建網已經提槍上了自家院牆。他舉着個鐵喇叭大喊:“村民們,我是村支書徐建網!我嚴厲要求你們,馬上都給我回家去!你們聚眾鬧事是犯法的,要抓起來的!自己管好自己家門口就行了,不要多管閑事!聽清楚。我現在數三聲,都給我回家!”

當時徐家在大黃桶樹上吊了個電燈,徐建網正好站在電燈下,被照得一清二楚。胡新指着他大喊:“姓徐的出來了,大家焊死他!拿磚頭瓦片來焊死他!”頓時下面一堆土柯垃對準徐建網扔去。

徐建網左手喇叭,右手沙槍。連個防具也沒有。土坷垃又密集,他遮攔不及,頭上臉上很吃了幾下。挨這幾下砸,痛到還在其次,重要的是他看清楚了,今天咋呼的就是以胡新為的一群人。徐建網暗自估摸,今天不打掉他們幾個的氣焰,這場大鬧只會愈來愈猛,最後把徐家掀翻。說干就干,他半分也沒猶豫,舉起沙槍,瞄準胡新就摟了火。

轟!

沙槍雖然也就是十幾二十步的射程,但架不住鉛子多,真打人身上能打成馬蜂窩一樣。徐建網為了立威,出人命也顧不得了。反正已經有郭老頭一條命擺着,再多幾條也不怕。他暗地裏琢磨,最多老子朝南邊一跑,留下了這個殺人的名頭在青水彎,哪個也不敢上門來欺負。

胡新也沒防到徐建網真敢動槍。他跟大哥胡兵做過獵戶,知道沙槍厲害。看徐建網手裏火光一閃,知道糟糕了,眼睛一閉牙一咬,心想今天老子這一百五十斤交代在這裏了

吼!

半空裏突然落下一隻大白熊來,橫在沙槍面前。那滿滿一管鉛子全噴在大白熊身上,簌簌亂響。大白熊抖抖鬃毛,就像被沙子撒了一把似的,渾不當回事。可憐徐建剛連動物園都沒去過一次,幾時見過這般小山一樣的龐然大物。他正驚得呆呆傻傻的,大白熊這邊一頭撞破院牆把他拱下來,掄起爪子就拍在他胸口!這一爪力量太大了鐵板也能打成兩截,更不必說血肉之軀。徐建網頓時成了兩截。一截頭連着脖子,一截肚子以下,中間胸口的沒了,被拍到地里化作血泥。

朱胖子聽徐建網號令,把小弟們都集中在院壩里,原本準備槍響后一聲吶喊殺出去的。沒想到院牆突然垮了,眼珠子通紅的一頭巨熊撞進來!這下把他驚得棉褲外褲一齊尿濕透了,姓在原地干掙挪不動窩。巨熊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掄起大爪子左一個右一個,拍蒼蠅一般把弟們拍得四處亂飛。眼看輪到朱胖子,他腳一軟跪下來,痛哭流涕道:“饒命啊,我勸過徐建剛不耍把事情搞大,啊”熊怎麼會聽他廢話呢,直接一巴掌蓋下來,把朱胖子連腦袋都拍進了地里,只剩光光的頭皮露了一點在外面。

院裏還剩下幾個小弟。在巨熊的爪子和牙齒面前。早就嚇得口吐白沫了。巨熊不耐煩地兩爪子打飛,直奔徐家堂屋。進門一爪子,先把徐家神金上的牌位砸了個稀巴爛。據說還是徐家高祖的高祖傳下來的,大小算個文物,今天也逃不過一劫。

堂屋裏沒人。巨熊怒吼一聲,揮掌把左右兩邊廂房也打得稀爛。它彷彿是在追索什麼人,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果然廂房裏也是空空蕩蕩,巨熊屁股一撅,扭頭就朝後院跑。

徐家的宅基是祖上選的風水地,坐南望北,三面環山。而且據說風水先生當年特別提過,后牆不能開門,否則地脈要走偏。所以徐家後院是沒有門的,翻過院牆就是大山坡。大白熊一頭撞進後院小天井時,申雲巧正托着徐豹的屁股,死命把他往上推呢。

吼!

巨熊一聲咆哮,嚇得徐豹手軟腳軟。差點從牆上跌下來。申雲巧雖然也嚇得一張胖臉死白死白的。卻還拿得住樁子,死死托住徐豹沒軟手。“爬,爬上去!”她沖兒子大喊,“趕快爬啊!”

申雲巧狠命一推,終於把徐豹推上牆,然後抓起一根鐵火鉤,攔存大白熊面前。看她腳抖得像打擺子一樣,想必也知道自己有幾兩重,但還是死撐着不肯放手。

“媽,”我怎麼辦?”徐豹蹲在牆頭瑟瑟地問。

申雲巧一聽快急瘋了,大喊:“跑啊。快跑啊”。

“媽,,你不跟着,我不敢趙”

申雲巧正想說什麼,巨熊低吼一聲,往前一撞。那雙層青磚砌的后牆就跟紙糊的一樣,眨眼被撞了個稀巴爛。徐豹被掀起半天高,正在扯着嗓子驚叫,巨熊伸爪子勾住他衣領,把他摔在地上。

申雲巧也不管大白熊聽的懂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熊神爺爺!求你給徐家留一根獨苗苗吧,郭大爺那邊,我讓豹娃穿孝服守靈,給他老人家磕頭啊”

熊的表情有時跟人是很相似的。申雲巧看見大白熊的嘴角朝兩邊拉,活像是人在笑的樣子。她以為這熊真的通靈,聽懂她的求懇了。正想鬆一口氣擦汗,渾沒料到,竟然又起變故只見巨熊按住徐豹,爪子一翻,撲一聲就把這倒霉孩子腦袋打了個稀爛!

申雲巧尖叫一聲,掄起火鉤朝熊腦袋上就砸。大白熊根本不當回事。一爪子連火鉤帶人一起拍飛。這一飛可飛得遠,直接撞破小天井的牆,滾到堂屋前面的壩子裏去了。

胡新正帶着一群人湧進徐家院壩里來,突然後面飛出一個人,結實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是徐建網的老婆申雲巧。眼見着大口吐血,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被,”

申雲巧最後咕嚕了一個字,然後咽氣。驚疑不定的胡新帶着大幫群眾到徐家後院去看,除了滿地斷磚碎瓦。就是徐豹的碎頭屍,哪裏還有剛才那隻大白熊的蹤跡?

這事後來在青水彎傳得神乎其神。老一輩青水彎人都知道,古早古早以前,野羊山是出過大熊的。據說遍體毛雪白,有房子那麼大,力大無窮。看今天這熊的架勢,可不就是那傳說中的龐然大物嗎?於是大家都說是熊神顯靈。很多人都在家裏供起熊神像,每天三炷香。

郭婆婆得知了郭大爺的死訊,傷心過度,沒過多久也去世了。有人說去世當晚郭家有男人在哭,像是郭路的聲音。後來湯會秀紅着眼睛上門去把那嚼舌頭的罵了一頓,之後就再也沒人敢編排了。反正郭婆婆送殯時,是湯會秀當的孝女。她老人家和郭大爺一起合葬在山坡上,就在當初撿到郭路的山林附近,他們一直侍弄的那塊玉米地里。

徐家徹底死絕了。作為一個前清時期落戶棄水彎的外來戶,徐家在此地並沒有什麼太緊密的親戚。雖然看着那片宅基地挺不錯,但徐家實在太招人厭,就算有血緣關係的也不敢站出來要遺產。那片地一直荒了有半年,後來大家一合計,反正荒着也是荒着,乾脆就推平廢墟,湊錢修了個熊神廟,中間是大白熊的掛像。左右還有郭大爺郭婆婆陪祀。據說修成之後,香火茂盛,有求必應。當然,這些都是後來又後來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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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出個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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