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110章

第110章羞的她抱着頭跑回了廂房

那些冒稱“革命軍”的大兵可不是剛剛撤走的這一撥。聽說挨着直隸、河南的地方都有冒稱“革命軍”的,他們有的是“響馬”,有的是“兵痞子”,還有的就是那些打散了的新軍。

挨着縣城近的那些村莊沒有什麼“革命軍”進來,他們也怕縣城駐紮的晉軍、民團。

村裏的地主被收刮的不能活了就給佃農長地租,那些佃農收來的糧食還不夠交地租。土豪紳士們到處拿着銀子托關係找庇護,結果是各地的武裝旋起旋滅,勝敗頻繁更替,到處投資扔錢,無濟於事。

從河南逃難上來的難民逐漸增多了,又像大災荒的時候,村裡村外的廟宇都住滿了逃難的,進來的難民總不能眼看着人家餓死凍死,劉福祿這個村長又該忙活着幫助難民安家落戶了。

有給孤寡老人做兒子的,有給女兒找婆家的,這樣最起碼是有個落腳處了。沒有這個條件的難民就在村裡給他們找些破舊房子,修補修補,村民自願捐些鍋碗瓢盆,米面油柴,衣服被褥,就湊活着把他們安置下來了,算是有個落腳處了。

聽說游風約一帶從林縣、武安上來的難民更多,那些難民在一夜之間都變成了響馬,在鐵瓦嶺又開始發雞毛傳貼,舉着“官逼民反”的大旗,各地群眾紛紛響應。

劉福祿一聽又是“雞毛傳貼”,頭嗡地炸了,他是擔心三兒子劉保順。如今可不比以前了,縣裏有保安團,各村有民團,還有晉軍來回駐紮,不是發發傳貼,大家拿上農具圍攻了縣府,縣長就會出來給大家主持公道了,再說現在女婿張雲虎是縣府保安團團長。

他給他們定下的那兩房媳婦還在家裏守活寡,連房還沒圓,他曾到過游風約找過赤崗,讓赤氏有機會囑咐赤崗告訴他保銀、保順已經定親過門了,就等他們回來圓房了。至今都沒有個音訊。

劉福祿親自去了一趟鐵瓦嶺,他要到那裏直接找到保順拖也拖他回去,他不管他還是不是頭領,總之這事情是不能再幹了,上一次是寶庫給他報的信,幸虧人家縣長沒有跟他計較,胳膊擰不過大腿,他算是悟透這個理了。

從兩個女兒參加義和團最終落到這個地步他就悟透這個理了,啥時候都是老百姓吃虧,官府說你對你就對,不對也對,說你不對你就不對,對也不對。當初想她們是殺洋人保家衛國,是好事,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最後還成了“匪”。

兩個兒子上游風約鄉學讀書,那是大清取消科舉了才讓他們走上不歸路,要知道會這樣,當初就不讓他們寒窗苦讀科舉成名了,只要會識幾個字幫他經營那些生意再置些田地就是穩妥之舉。現在說什麼也遲了,他們是越跑越野氣了。

原來這次鬧事的是從河南上來的兩個頭領,都住在游風約一帶,一個住在縣城東南塔店村北山凹名叫李官全,一個住在平順跟壺關交界的小十里名叫韓裕明。他們是從河南油村起事的,名叫“天門會”。

北洋軍閥混戰時期,各系軍閥向百姓拉丁派夫,催糧逼款,各種稅捐多如牛毛,土匪蜂起搶劫,貪官污吏加倍敲詐勒索,地主豪紳殘酷壓榨,不能活了就紛紛提高佃農的地租,瘋狂進行高利貸盤剝百姓,以大欺小,以強凌弱,沿襲着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慘景。

林縣油村韓欲明秘密串聯骨幹,以宗教迷信號召人民揭竿而起,組織起“天門會”,豎起起義大旗,隊伍一呼而應,浩浩蕩蕩,主要是跟那些軍閥土匪貪官污吏開戰。起義隊伍從林縣一直蔓延到直隸武安、涉縣一帶。

起義隊伍都是大刀長矛,哪裏能抵得上軍閥的洋槍洋炮,雖然起義隊伍開始轟轟烈烈,旗開得勝,那只是針對一些土匪、貪官污吏,後來受到了各地的軍閥鎮壓,起義隊伍嚴重受挫,各部頭領便帶着打散的隊伍到山東、山西發展。

韓裕明跟李官全從林縣西上來到山西壺關、平順、長治、高平縣一帶,駐紮游風約,一個在南設了“南壇”,一個在北設了“北壇”。還是以“念咒語,喝黃表,刀槍不入”為口號,以“殺富濟貧,抗糧抗捐,救災救難”為綱領,提出“參加天門會,不用出糧錢”。

二十年前,游風約一帶就是以“金鐘罩,刀槍不入”的口號參加的義和拳,現在又來了個天門會“念咒語,喝黃表,刀槍不入”。當年曾經參加過義和團那些僥倖逃了活生上了年紀的“拳民”都紛紛勸阻說:“刀槍不入練不成,洋槍洋炮穿窟窿”。

參加天門會的都是在四十歲往下的青年人,身穿灰色服裝,頭戴白毛巾。入會時還得經得起會頭的考驗,要念咒發誓,將蓋有所謂真印的黃表紙燒成灰,喝下去,再撩起衣服露出胸脯,讓天門會的人拿刀在肚上轉三圈,砍三刀后,即可吸收為會員。然後念咒語:“天經弟子靈,速請上帝神,天旗地旗玉星旗,上神賜我奉旨旗”,“天門開地門開,上神賜我神學來,玉帝老祖開天門,佛山老祖響靈靈”……

然後,天門會的隊員給大家表演一場,那些表演的隊員都是有點真功夫的,念一番咒語,喝下黃表,呼吸、運氣、握拳、伸臂……再讓其他隊員用刀在其肚子上用勁砍,用槍尖扎,真正的“刀槍不入”。

青年人看了這些那能聽進別人的話,加之在游風約一帶百姓真正是受到了“土匪”和“兵痞”的騷擾,連地主土豪的子弟都紛紛參加天門會。凡參加天門會的都是自帶糧食、鍋灶、紅纓槍、木棍等必用品,集體組織操練,隨時尋機攻打縣城。

了解到兒子沒有參加天門會,劉福祿的心一下子就踏實了。回去沒多久,聽說縣城南的蔭城、店上、百尺、黃山等地方還有長治、陵川、高平等縣的百姓參加天門會的不少。閻省長已派晉軍和各地民團進行圍剿。

虞縣長因此受到了上峰的訓斥,急忙召集各鄉鄉首各村村長民團聽訓,嚴格把守各鄉各村的“雞毛傳貼”的流傳,嚴禁村民參加“天門會”□□。並要求各村民團協同縣保安團一併剿滅壺南(壺關縣南)天門會。

有了二十年前義和團“刀槍不入”的那些假象,二十多年後的天門會“刀槍不入”也是被擁有洋槍洋炮的晉軍所藐視,在晉軍的圍剿襲擊下,壺南的天門會不斷受挫,所謂的“喝黃表念咒語,刀槍不入”全是妄然。

一日劉保順忽然回來了,匆匆的樣子,見到劉福祿開頭一句就問:“爸,咱在遙鎮不是有一處宅子?”

劉福祿被問的莫名其妙,除了劉保金,其他兒女都沒有去過遙鎮的新宅,劉福祿也沒有跟他們提及過。現在這老三見了他第一句話就是問那個宅子。

“你出去多少年沒來家看看,啥事也不說,劈頭就問什麼宅子,是腦子出毛病了?——”

“爸,是正事,兒子啥毛病沒有,是有急事求您。”

“不是又參加什麼天門會了吧?”

“不是,天門會也是老百姓不能活了才造反的。”

“那也不行,哪個造反的得了天下了?”

“爸,你不懂,還是給我那個宅子的鑰匙,我有幾個朋友想在裏面住幾天。”

“什麼朋友?”

“反正不是土匪、不是強盜,跟爸一樣,是好人。”

“你怎知道哪裏的宅子的,我啥時候跟你們說過?”

“旗尚、旗書告訴我的,爸。”

“你見育兒來沒?”

“沒,爸。”

“你知道你跟育兒的事了沒?”

“沒,爸。”

“我不管你跟那些人到底是做什麼事情的,是好人還是壞人,今天你既然來了,就先跟育兒圓房了再走,我給你們去遙鎮開門。”

“圓房?爸,啥意思,爸。”

“育兒已跟你拜堂成親了,就等你來圓房。”

“爸耶,都啥時候了,還興那一套,我不在怎能拜堂咧?”

“別擰嘴,正事正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管他什麼時候,規矩就是規矩。”

“那成什麼事哩,我那些朋友還在外面等着咧,我怎能扔下他們自己跟媳婦圓房?”

“你圓你的房,我差人去給你的那些朋友開門。”

劉保順沒招了,他清楚記得父親在他小的時候就跟他們兄弟兩個說過計劃讓靳保貞、施育兒給他們做妻的事。

晚上祁氏給他們佈置好,拜天地拜高堂拜父母入了洞房。劉福祿本想是等兒子回來擇個吉日,再發出請柬,通知親朋好友,辦酒席,唱堂會,熱熱鬧鬧的,看到兒子那個着急的樣子,還帶着一些不明身份的朋友,害怕生出是非來,勉強答應圓房就算給他面子了。只要他們圓了房,他就心輕了踏實了。

保順說的那幾個朋友是在縣城找客棧住着的,他差女婿劉寶庫趕車送他的朋友到遙鎮,他知道劉寶庫辦事放心,他自己不能去,他得看着保順跟育兒順利入了這個洞房,過了新婚三日後,他就安心了。

施育兒當然知道劉保順回來了,所有人除了劉福祿她是第一個盼望劉保順回來的人,他一進大門匆匆忙忙第一聲吆喝“爸”的時候,她就從廂房跑出來了,見真是他便也跟着吆喝“爸!爸!”,然後看着他說:“爸不在。”

劉保順沒有跟她答話,只是驚異地看着她。這時施育兒才知道自己是激動的失了身份亂了方寸。羞的她抱着頭跑回了廂房再也沒敢露頭。

不過也是後來劉保順聽到父親讓他去跟施育兒圓房,他才完全明白了。

施育兒從小就是在他家長大的,她跟着祁氏,祁氏在他家做工,施育兒在鄉學讀書,他們每天都在一塊,父親在他們小小的心靈里就埋下了一顆種子,施育兒長大要做他的媳婦,跟他過天氣。

祁氏領着家下的小輩給他們簡單地鬧了洞房,夫妻二人喝了交杯酒,祁氏幫他們打點安歇,就算過了他們新婚第一關。

劉保順從小到大沒沾過酒,只是喝了三小盅,到大家鬧罷洞房都離去了,新娘一一打發了人家,待回到洞房,劉保順已和衣倒在帳里呼呼大睡。叫幾聲沒答,便給他扒了衣褲,已經入夏了,都穿薄衣薄庫。

然後新娘挨他躺下,借燈光仔細端詳丈夫一陣,她也是沒想到這幸福突然是從天而降,心中一陣陣歡喜,閉上眼睛,卻睡不着,用手觸他,反而打起了鼾聲……

唧唧、嘟嘟……是蛐蛐的叫聲?

施育兒從不專註聽這些東西,甚至於分不清是那種夜蟲鳥兒的聲音,現在她是睡不着,除了保順的鼾聲就是窗外夜蟲鳥的叫唱聲。她在想她的心事,做了保順的媳婦也有幾年了,這才是第一次見到他,看他那架勢還會走,她要不抓緊的話,再一次見到他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她使勁推搡他,他扭了一下,鼾聲更緊起來。她突然感到鼻子一酸,眼淚不由自主地淌下來,但她不是感到委屈,但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

……

外面的夜蟲鳥似乎不叫了,她朦朧中忽然看見劉保順從鄉學朝她跑過來,渾身是血淋淋的,嘴裏還不停地叫着:“清黨了,反目為仇了,殺人了,都抓了,跑啊……”

她猛地睜開眼睛,是劉保順再叫。

她再用勁推搡他,“呸!呸!呸!”朝他的臉唾他三下,她小時候夢着惡夢的時候奶奶就是這樣唾她的,她說唾沫逼邪。

劉保順醒了。問她怎麼了。

她說:“你在大聲吆喝,怎問我怎麼了?倒是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我是夢了個夢,能怎麼了?”

“你叫什麼?‘清黨了,殺人了,都殺了。’這是咋回事哩?”

“哦,是這?沒什麼,是夢着跟人打架了。”

“跟誰打架了,你說,不說我就告訴咱爸。”

她邊說邊貼緊他,急促的呼吸相互撞擊着,他覺得她不再問他那個問題了,他也不想再回答她了,他是第一次感到了異性的衝擊……

月光下,窗外忽然有人在閃動。

“是咱爸,施育兒悄悄告訴他。”

他再看,那真的是父親,蒼老的,高大的,一點兒都不駝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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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風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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