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山
大明宣德二年,前朝仁宗皇帝長子朱瞻基繼位第二年,大明的天下迎來了一個平和,穩定,強盛的時代。仁宗一朝,“停罷採買,平反冤濫,貢賦各隨物資產,陂池與民同利。”息兵養民,並停止寶船下西洋,停止皇家採辦珠寶等,百姓中能休養生息。
宣德帝繼位之後,迅速平定漢王朱高煦叛亂,延續仁宗治國之理念,重農之策,賑荒懲貪,息兵養民,重用“三楊”,大明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大明雖已穩定,但北方草原的蒙古人依舊對中原虎視眈眈,因此明軍仍舊重兵駐守以防蒙古人侵犯邊疆。
此外,東南沿海時有倭寇犯邊,不僅沿海劫掠,而且走私貿易。倭寇之患自明初伊始便已存在,早在元朝順帝二年足利尊氏廢黜后醍醐天皇,另立天皇,自任征夷大將軍,設幕府於京都。后醍醐天皇難逃吉野,建立朝廷,史稱南朝,足利尊氏掌控下的京都被稱為北朝。后醍醐天皇為了恢復皇權,推翻足利幕府,派遣兒子在九州設征西府,故此倭國進入南北朝時代。南北分裂的局面衍生出眾多割據勢力,稱之為“守護大名”。他們除了相互爭戰掠奪財富之外,常支持並勾結海盜商人騷擾並擄掠中國沿海,因此形成了元末明初之倭患,雖較後世嘉靖年間多有不如,但仍是給大明朝廷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寧波府。
沿海。
一隊倭寇洗劫了一個沿海的漁村,剛離開還沒多久就遇到了巡視的官軍,雙方沒有猶豫,紛紛拔出兵刃戰成一團。
倭寇一行五十餘人,大明官軍只有三十餘人,因此倭寇佔了人數上的優勢。倭寇仗着倭刀鋒利,一步一擊,只一刀便可砍斷明軍槍桿。但倭寇雖然悍勇,卻只知一味好勇鬥狠。明軍隨處劣勢,但軍紀嚴明,刀斧手依靠堅盾抵擋倭刀劈砍,右手短刃徑直砍向倭寇雙腿,長槍手依託刀斧手的抵抗在層層盾牌間隙之間奇襲突刺倭寇,一時間雙方呈膠着之勢。
不遠處,一個高瘦的人影正在注視着明軍與倭寇的交戰,嘴角掛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彷彿正在看着一場鬧劇。
這場明軍與倭寇的戰鬥,規模雖小但依舊慘烈,此時倭寇人數尚留一半,而明軍卻只剩十一二人,依舊結盾陣配槍刺頑強抵抗。
就在這時,明軍盾陣中心的一名兵卒或是力竭,舉盾稍慢,一倭寇見狀一刀直刺,直將那明軍兵卒咽喉刺穿登時斃命。霎時間,明軍軍陣出現極大的破綻,陣不成型,倭寇一擁而上,頓時將明軍一分為二分割合圍。
眼看明軍就要被倭寇殘殺殆盡,就在這時,站在遠處的那個高瘦的身影以快捷無倫的身法沖入戰場之中,順手拔刀一刀斬下,其餘人等還未反應過來,只見一個倭寇已被由頸至腰斬成兩段。
此一招先聲奪人,在場倭寇皆被震懾,明軍僅剩的士兵抬頭看去,只見來人身長八尺,九尺長發凌風飛舞,皮膚雪白晶瑩,俊秀的瓜子臉上,雙眉斜挑,一雙大眼黑白分明,眼梢微微斜吊,傲氣凌人,眼神凌厲,睥睨之間自有一股狂傲霸氣。他身着黑色錦紋飛魚服,右手握着一把五尺倭刀,來者竟是錦衣衛。
只見那錦衣衛雙手胸前持刀,手臂不動,腰腹使力上身順勢下劈,以借全身之力將刀劈出,一個倭寇不防,一瞬之間人頭已經落地。
所剩明軍見此情景,頓時士氣大振,在那錦衣衛的帶領之下奮力殺敵,再瞧那錦衣衛,手起刀落絕不拖沓,所過之處只留下一具具倭寇的屍體。
半柱香未過,所有倭寇便被殲滅,所剩明軍看着滿地屍首不禁落淚,不到半日這些同袍便已是陰陽相隔。這時一個僅剩的軍階略高的明軍士兵走到那個錦衣衛身前行禮問道:“敢問大人尊姓?下官定當答謝大人的救命之恩。”
“我乃北鎮撫司總旗——冷天峰,”他伸手一指一具被他斬成兩段的倭寇屍身,“我今次前來是奉命將此人首級帶回去復命,並非專程搭救你們,你們也不必感恩。”
說罷,他揮刀砍下那倭寇的人頭拾起,頭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一臉驚恐地明軍士兵。這些士兵也絕想不到救他們性命的人竟然是東廠督主的義子,錦衣衛的第一殺手冷天峰。
洪武十五年,明太祖朱元璋正式設立錦衣衛,直授於皇命,不受其他任何人調動,專設“詔獄”審問犯人,不受三司管轄,逐漸成為百官之夢魘。直至太祖駕崩前,錦衣衛因“非法凌虛,誅殺為多”權利被極大削弱。建文後期,燕王朱棣發動“靖難之役”篡奪皇位,後世稱明成祖。成祖繼位之後恢復了錦衣衛的一切職權,但又因錦衣衛職權過大,最終成祖在永樂十八年設東緝事廠,后稱東廠。東廠權利在錦衣衛之上,只對皇帝負責,不經司法批准可隨意監督緝拿臣民,從而開啟了明朝宦官干政之始端。
錦衣衛最高首領為都指揮使,正三品,有事需向皇上奏表,東廠首領為東廠掌印太監也稱廠公或督主,在宦官之中地位僅次於司禮監掌印太監。因宦官的特殊身份有事可直接面奏皇上,因此,有明一朝錦衣衛始終居於東廠之下,以致後期錦衣衛都指揮使多拜東廠督主為義父以求權力。
這冷天峰雖只是錦衣衛中的一個小小的總旗,但卻是權力通天的東廠督主的義子,無人知曉其來歷,只是近年來在江湖中才嶄露頭角,四年前僅憑一人之力剿滅為禍數年的太湖匪盜,因此成名於武林之中,之後便以錦衣衛的身份行走於江湖為官家賣命。直至半年前,江湖之中有人傳言冷天峰竟然是東廠督主的義子。
在官家眼中這冷天峰是人人羨慕的少年英才,在江湖人士心中卻是一隻為官府賣命的走狗,在尋常百姓眼中卻因其錦衣衛的身份而被視作地獄的惡鬼。
或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
東廠。
東廠督主陳公公端坐於大堂之上,冷天峰靜立於陳公公身前幾尺之處,他手中則提着那顆剛從寧波帶回來的倭寇人頭。
“天峰,這次差事辦的不錯。”
“還好,”冷天峰的回答異常乾脆,“比較順利。”
“想要什麼獎賞,儘管提。”
“獎賞實在不敢,”冷天峰思索了一下,“天峰只是想問,我不在的幾日東廠發生了什麼?”
原來今日冷天峰迴到東廠后發現多名守衛身帶傷痕,房屋監舍多有打鬥痕迹,可想而知東廠必定有過一番爭鬥,但是東廠乃是朝廷重地又有何人敢在此撒野,故此冷天峰心中存有疑惑。
“你可知道林夢婷?”
“天山派的新任掌門?”
“不錯,正是那個小丫頭,”陳公公點頭道,“兩年前我東廠奉命整頓江湖勢力,天山派拒不歸順朝廷,還妄圖聯合其他門派一起對抗朝廷,這件事你總不會忘吧?”陳公公反問。
冷天峰點點頭:“我當時奉命前去雲南鎮壓當地夷族勢力,後來聽說義父帶人將天山派掌門斬殺,並鎮壓下其他武林門派。”
“正是,”陳公公接過話,“我殺了那個老頭,他徒弟林夢婷便接手掌門繼續與我東廠作對。”
三日之前,入夜時分。
東廠各部早已進入休憩,只余各處守衛夜巡。東廠作為朝廷機構立於京師之地,守衛定當森嚴。雖是如此,卻從未想過真會有人夜襲東廠,漸漸地,安穩日子久了,守衛也就鬆懈起來。
一個暗處守衛打了個哈欠,小聲抱怨着:“這守夜的鬼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天,還有兩個時辰才換班,又四下無人,乾脆雙臂抱胸打起盹來。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出現在那暗哨身後,一刀乾淨利落的切開那名暗哨的咽喉,一個生命就在轉瞬間即逝。不僅如此,此時隱藏在東廠周圍暗處的三十餘名暗哨已經悉數被殺。
來襲的刺客共有四十餘人,皆身着黑色夜行衣,黑布蒙面,手持長刀利刃,輕鬆翻越過牆壁,趁夜色潛入東廠之中。
“就被他們這麼輕易地進來了?”冷天峰不禁有些驚奇。
“不錯,”陳公公淡然的說道,“想來是久居安穩,守衛也就懈怠了吧。”
“之後呢?”冷天峰接着問。
潛入東廠的刺客兩人一組,從不同的方向向著陳公公的居所潛行,想是早有暗查地形,竟然未被巡邏的兵卒發覺。
陳公公雖為東廠督主,卻並未像其他有權勢的宦官一般於京城內置辦宅邸,而是日日居於東廠之中,故而也常常被其餘手握大權的太監暗地裏嘲笑。可深知陳公公性情的近侍卻知實情絕非如此,陳公公看似對一切事務處之泰然,實則心思詭譎殘忍狠戾,東廠位於京師重地,守衛極嚴,居於東廠之內定然百倍安全於外邸。
不僅如此,陳公公對外宣稱居於東廠之內,居所位於東廠正中,實則東廠百餘間廳室皆有暗門通道相通,這些是他繼任東廠督主后命人在暗中修建,所有的機關暗門也只有他一人全部知曉,完工後更將修建的工人坑殺於荒野之地,以防機密泄露。即使是他親近之人也絕難知曉他前一晚回房休息后第二日又會自哪一間房出現。
那些刺客慢慢靠近陳公公所居之處,為首之人右手一揮,幾名手下當即從四周破窗而入,其餘人等立刻分為兩隊,一隊在房間正門守衛,另一隊則警戒四周,一席變化如同計劃一般無一絲紕漏。
然而計劃總會與現實相悖,幾名刺客剛剛沖入房間欲將陳公公殺之而後快,不到片刻,一聲巨響伴隨着火光自房內傳出,巨大的爆炸更是將幾具殘缺不全的屍體拋出。
是火藥。
眾刺客呆立當場,片刻前還安好無損的同伴此刻卻已化作無數片的屍塊,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陳公公竟然會將火藥埋於自己所居的卧室。
巨大的轟鳴立刻引來東廠內所有巡邏的兵卒,東廠內留守的高手更是召來了一隊協防的錦衣衛,錦衣衛指揮使自拜陳公公為義父后便將北鎮撫司最為精銳的鐵浮屠調派於東廠指揮,美其名曰共同協防,實則是向陳公公表忠心。
錦衣衛鐵浮屠共一百人,分四隊於四面將眾刺客緊緊包圍,每隊共二十五人,共分五排每排五名錦衣衛,一排手持齊肩高的長方鐵盾與短刀以掩護身後之人,二排左右手分持步兵盾與腰刀以防有人破一排盾陣后可立時反擊,三排手持鎲槍,以防有人破盾陣后可以用鎲的兩翼將敵人勾倒,四排手持長槍,可在三排將敵人勾倒后給予協助,將敵人刺殺,最後一排手持火銃,可以在陣型變換之際將敵人射殺。
這時陳公公出現在眾錦衣衛之後,數名東廠高手將他緊緊護住,果然,陳公公入夜後利用卧室的暗道去了其他的房間,所以才能安然無恙。他看着猶如瓮中之鱉的刺客,冷笑一聲:“不知是何人竟敢進東廠行刺?”
“陳閹狗,我就是來取你狗命的。”為首的刺客高聲叫道,只聽語音細膩,竟然是個女子。
“哈哈哈,”陳公公譏笑,“小丫頭口氣倒是不小,可你又怎知東廠是什麼地方,居然膽敢行刺,就算是閻羅王來了也休想完整離開。”
“死閹狗,姑奶奶要是怕死今天就不會來了,我們是來報仇的,你們人多,但我們命硬,不信你就來試試看能不能殺了我們。”
“稟公公,”一旁的屬下躬身向陳公公問道,“屬下請命將這些刺客拿下,不知公公意下?”
陳公公瞧了他一眼:“去吧,別留活口。”
“嗯?”下屬有些發懵,不留活口那該如何追查同黨。
陳公公見屬下呆訥,心中大怒,只見他雙眉倒豎鬚髮皆張,衝著屬下大吼:“若是被外人知曉有人潛入東廠我的卧房行刺,丟的可是我的臉。”
一眾東廠高手瞬間明白,如若外人得知東廠督主在東廠內被人行刺,丟人事小,若是被小人抓住把柄向皇上進讒東廠身為機要機構卻連自身安危都無法保障,皇上一怒之下必定重懲東廠,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那名下屬不敢耽擱,立即下令將被圍住的刺客立即格殺,只見手持火銃的錦衣衛立刻向刺客們開火,眨眼間便有十幾名刺客倒下,緊接着鐵浮屠將陣型散開呈環形陣列將所有刺客包圍,防止他們趁混亂逃脫。其餘的東廠高手紛紛持刀在手步入場中欲與眾刺客近身相鬥。
刺客們雖為武林高手但實際卻是一盤散沙,相較東廠高手與軍陣的加持實則是以卵擊石。那個帶頭的女刺客,心知此刻已是危難當頭所以不再留手,她拔出一柄四尺緬刀,刀身柔韌,如同軟劍一般可隨意彎曲,只見她一刀直刺而去與敵人兵器正要相交之時忽見她手腕一抖,刀身便如蛇一般向著對手手臂捲去,對手大驚,猝不及防之下握刀的手便已被削斷四根手指。她一招得手並不戀戰,轉身向著另一名東廠之人砍去,那人正自與一名刺客相鬥,忽見一柄長刀向著自己面門劈砍而來,不及細想趕緊舉刀格擋,只見那女刺客刀勢一變,刀身又如蛇一般繞過那東廠高手的刀劈中他的額角,立時斃命。
不過兩合之間,東廠兩名高手便已在那女刺客手下一死一傷,場外的陳公公面色一變,不由說道:“天山派的雲影霧擾。”陳公公不由大怒:“天山派的小賊,你們不服朝廷約束,可咱家早就放你們一馬,今日竟然還敢前來挑釁,咱家今日便將你們碎屍萬段。”
“東廠又怎麼樣,我林夢婷可不怕你。”女刺客一邊還擊應對東廠的高手一邊高聲叫道。
原來那女刺客就是天山派現任掌門林夢婷,原來大明天下雖已安定,但是江湖武林各門派間卻仍是江湖私鬥恩怨情仇交織不清,為了使江湖安定,兩年前東廠奉皇命整頓江湖各大勢力,如若歸順朝廷,可在東廠的監督之下繼續招攬門徒並經營自家生意,若是不服朝廷之命,東廠便可將之剷除。
東廠作風一向霸道,將江湖中幾個自持勢力強大的幫派以雷霆之勢迅速剿滅,此番舉動如殺雞儆猴般給武林中人帶去了極大地震懾,短短几日便紛紛對外宣稱忠於朝廷,一切唯皇命是從。
當然,天山派是個例外。
在大明建立之前,蒙古察合台汗後人在天山南北建立政權,漢籍稱作“別失八里”或“亦力把里”,後世稱之為“東察合台汗國”,建立之時比大明還要早整整二十年。洪武二十四年,黑的兒火者汗即位后不久,就派遣使臣千戶哈馬力丁等至明朝貢馬和方物,從而開啟與大明交往聯繫之先河。是以有明一朝,西域地區從未歸入大明版圖。
此時,退守蒙古大漠的蒙古人已經分裂為瓦剌和韃靼兩部,但仍然與大明為敵,永樂年間成祖曾五次帶兵御駕親征北方,五戰五捷,由此可見蒙古人始終視中原為盤中餐一般,欲要恢復大元的榮光。
東察合台汗國雖與大明交好且並未聽從瓦剌與韃靼之號令,但究其本源卻同是蒙古一族。因此東察合台汗國始終是大明西北安防的心腹大患。
為了了解東察合台汗國的內部情況,東廠與錦衣衛不得不安插細作於內,因此他們便找到天山派。天山派立於天山北峰,門人雖有異族人士,但仍是以漢人為主,因此對中原有極大的歸屬之感。時任掌門的林介之也就是林夢婷的師父欣然接受東廠的任命,並協助東廠與錦衣衛安插細作在東察合台汗國內,以安大明西北之安防。東廠也答允林介之的請求將天山派大批門人遷移至陝甘一帶,雖然地處偏遠但對天山門人而言終究是回到了漢地。好景不長,在林介之的協助之下東廠與錦衣衛的人很快便打探至東察合台汗國內部,並建立了消息傳遞的渠道,因此對東廠與錦衣衛而言林介之與天山派也同時失去了可以利用的價值。
江湖不同於朝廷,武林也不受國家疆域的限制,因此天山派雖常年居住於天山林介之在武林中卻極具威望。林介之作為一派掌門,協助東廠只不過是個人的家國情懷與對胡人的憎恨,但心地仍舊是堅持着江湖中人的愛恨情仇,在他看來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江湖之事也應由江湖中人自己來解決,因此當東廠受命整頓江湖勢力之時林介之協同眾門派掌門竭力反對。彼時陳公公雖然不悅,但看在林介之曾協助東廠以安大明西北之安防,因此也只是派人好言相勸並未做什麼卑鄙之事,林介之不為所動始終堅持江湖不應收朝廷管轄,最終雙方言語激動之下林介之錯手將東廠來人打傷。陳公公得知之後氣的直將手中茶盞捏碎,他作為東廠督主已經屈尊對一個小小門派之掌門以禮相待好言規勸,可是那人卻敢拂他臉面,一個江湖之人的性命對陳公公而言可比皇命要輕的太多了。因此陳公公並未過多思考,當即派出二十名殺手將林介之就地處決並將人頭帶回,並派陝甘當地的駐軍協同欲將天山派殘殺殆盡。一個偌大的天山派一夜之間便遭滅頂之災,三百多人只逃出去區區八十餘人,這其中便有林介之的二徒弟林夢婷。
林夢婷深知東廠勢力龐大,並非他們能與之為敵,沒有過多的猶豫便決定帶着逃出來的門人重回天山。以求日後能為師報仇。
“既然已經派出了鐵浮屠與東廠的高手,那林夢婷又是怎麼逃出東廠的?”冷天峰眉頭微皺。
“這也確實是我並未想到的。”陳公公喝了口茶,眼神透出微微寒意,但語氣依舊淡然。
“天山派門人武功雖強,但還不足以衝破鐵浮屠的圍困,究竟是何緣由?”冷天峰接着問。
林夢婷雖貴為女子,但性格卻十分勇悍,天山派的眾刺客雖已經被團團包圍,但她卻悍不畏死施展輕功繞至東廠眾位高手身後以施偷襲。她所用的刀法名為“雲影霧繞”,緣由天山山巔常年雲聚不散連綿不絕,其狀如水波翻騰層層影疊難以一眼看穿,天山掌門見此雲海之景色心有所悟,以刀勢連綿變幻無窮之特點創出“雲影霧繞”之法。
只見她一刀劈出虛晃之間刀身已化作六道虛影,真正的殺招隱沒其中,對手無法不得已後撤,以守待攻。林夢婷一招得手,心中冷笑,此時她已與其他刺客分開立於東廠眾人之中,她右手仍以變幻莫測的刀法迫使對手不敢近身,左手迅速從懷中掏出幾顆黑色如同藥丸的東西以“漫天花雨”的手法向著東廠與錦衣衛鐵浮屠激射而出。
突然間,一叢叢火焰自那些小小的藥丸爆炸開來,其中更有幾個產生了大量的煙霧在瞬間瀰漫開來,遮擋了所有人的視線。
猝不及防的爆炸與瞬間遮擋的煙霧使東廠一方產生了混亂,不僅如此,其餘的刺客也紛紛開始擲出隨身所帶的火藥與煙丸,又一輪的爆炸與煙霧再次席捲場中,這時東廠與錦衣衛已經看不到了敵人。
林夢婷以及一眾刺客已經躍至一旁的屋頂,鐵浮屠的銃兵紛紛開火,雖然又射殺了了兩名刺客,但卻已經無法阻攔他們逃離。
陳公公看着已經逃離的的刺客,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一旁的下屬急忙請命:“公公,屬下這就派人將刺客緝捕。”
“不必了。”陳公公淡然的道:“讓他們走。”
“可這刺客......”那名下屬還未說完便被打斷。
“天峰什麼時候回來?”陳公公問。
“稟公公,據寧波府衛所回稟,冷總旗已於十日前啟程回京,想來這一兩日便可回東廠復命。”
“等他回來,帶他來見我。”說罷陳公公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哦?”冷天峰略有些奇怪,“為什麼要等我回來?”
“你覺得呢?”陳公公反問。
“您是想派我去天山追殺林夢婷?”冷天峰問道。
“你是我的義子,幫我完成這件事我定然有重賞,我可以許諾,等你從天山回來可以直接跳過百戶升為千戶,”陳公公看着冷天峰,突然露出了微笑,“義父可是很看好你的。”
“多謝,”冷天峰不置可否,“但您知道我對這個破東廠和錦衣衛一直都沒什麼興趣,升不陞官獎不獎賞對我沒有任何意義。我這就回去收拾行裝啟程去天山。”冷天峰說完也不行禮,轉身便走。
“等等,”陳公公叫住冷天峰。
“義父還有何事?”冷天峰扭頭問道。
“你雖是我最為寵愛的義子,但是你可別忘了這裏可是東廠,不是你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方!”陳公公的話語間帶着一絲怒意。
“多謝義父提點,”冷天峰扭回頭一邊向著屋外走去一邊說道,“但是您也別忘了我不僅是您的義子,更是鬼炎門人,行止由心,望您多擔待。”
看着冷天峰離開的背影,陳公公的眼中突然間多了一絲殺意,心下無比憤怒,不由忖道:“若不是留着你的小命還有別的用,你以為你還能活多久。”他咬牙平息心中的怒火,喝了口茶穩定住心神,大聲說道:“你們出來吧。”
這時後堂走出兩個人影,一個身長八尺身披斗篷,用一副面具遮擋住面孔讓人不知其面容;另一個是一位妙齡女子,身着一套淡黃色衣裙,杏眼桃腮,甚是嬌媚。
“小女子河野美緒見過東廠督主陳公公,”只見她向陳公公鞠躬行禮並接着道,“這位便是我河野宗家的長老,這次奉家族之命前來與陳公公商榷。”
“在下河野宗政。”那身披斗篷之人說道,他聲音嘶啞讓人雌雄難辨,口音更是怪異,吐字雖然清晰但仍是讓人覺得奇怪。
“二位請坐,”陳公公不以為意,“那人便是冷天峰,你們苦尋了二十二年的人。”
這時河野宗政與河野美緒剛剛坐定,河野美緒看了看河野宗政開口道:“陳公公,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您到底需要我們做什麼?我河野家願不惜一切來換回我的堂兄。”
“不惜一切,”陳公公臉上掛着笑意,“那你們就應該還記得二十二年前送你另一位堂兄回東瀛時所寫的信吧。”
“當然記得,”這時河野宗政插話,“但是你要的東西我們卻還未找到。”
“二十二年,仍未找到?”陳公公面帶譏笑。
“不錯,”河野宗政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嘶啞難當,沒有一絲變化,看起來他並未受陳公公嘲笑的影響,“那個地方在宋真宗年間便已損毀,我們也只知道大體的位置,還需要慢慢找尋。”
“我可等不了那麼久,我的耐心已經消磨的所剩無幾,不要再讓我失去耐心,那個後果可不是你們想要的。”
“陳公公,還請多寬限,”河野美緒急忙說道,“我河野家定當竭盡所能來完成。”
“哈哈哈,你讓我怎麼信你們這些倭寇。”陳公公大聲嘲笑着面前的兩個人。
倭寇二字一出,河野美緒臉上怒意閃過,正欲說話,這時河野宗政再次接過話頭:“陳公公,您究竟何意不如明示在下。”
“好,”陳公公拍手道,“你們也看到了,那小子其實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若不是那東西你們還未交到我手上我早就殺了他了,我給你們一個最後的期限,他從天山回到京城那一日若你們還不能將東西交於我手,那我就將他斬首示眾。”陳公公越說越怒,等了整整二十二年卻依舊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東西,漫長的時間已經讓他失去了所有的耐性。
“陳公公...”河野美緒剛剛開口,便被河野宗政打斷,他略一沉思向著陳公公說道,“好,我答應您,他回到京城之日,便是我將那寶藏交付於你手之時。”
陳公公嘿嘿冷笑:“你們也不要想着半路將他劫走,這裏可是我大明的天下,你們這些倭寇是掀不起多大風浪的。我要說的也說完了,二位請回吧。”陳公公不耐煩地揮揮手下了逐客令,河野家的兩人也知道話說到這個份上再談下去也不會再有什麼結果,當下告退離開了東廠。
兩人自後門離開東廠,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分頭走向不同的街道。河野美緒走進一條小巷,七轉八轉之後走回大路,又走進一家胭脂水粉店徑直自後門離開,那裏早有一頂軟轎在等她,河野美緒對着轎夫一招手那轎夫趕忙掀起轎簾請她坐了進去,接着招呼同伴抬轎起行。
莫約一盞茶的功夫,轎子停在了一座茶樓之前,河野美緒出了轎子看看四周小聲用倭語對那轎夫說道:“派人四周巡視,若有可疑人不可動武,迅速來報。”說罷,她轉身進了茶樓。
那轎夫與同伴假意辛勞,將轎子抬到了街上一個不太顯眼的位置,在一旁的攤上叫了兩碗清水挂面與同伴進食,實則已在暗中招呼其他隱沒於人群的暗樁將茶樓四周警戒,而他所坐的位置則可以將茶樓附近的情況盡收眼中。
河野美緒進了茶樓之後直接上了二樓,這座茶樓是他們河野家在京城內安置的據點,因此並不害怕有外人潛入。她來到一間房中,一開房門便見到河野宗政已經摘下面具正坐在桌邊品着一壺上好的廬山雲霧。河野宗政也剛好看到河野美緒進屋,當即笑道:“美緒,快坐下與為兄一起品茶,這中原的茶藝確實要比我們的茶道要精深。”河野宗政又品了口茶,只見他眉間舒展眼含笑意,爽朗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河野美緒看着摘下面具後面容極是俊朗的的河野宗政,只見他一頭黑絲垂肩,皮膚雪白晶瑩,俊秀的瓜子臉上,雙眉斜挑,一雙大眼黑白分明,眼梢微微斜吊,卻滿含笑意,笑容更是爽朗,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親近。此時若是陳公公與冷天峰在此必定會大吃一驚,原來河野宗政的面容與冷天峰竟然能一模一樣,只是冷天峰給人的感覺更加冷峻令人望而生畏。
“宗政堂兄,”河野美緒向河野宗政微微行禮后在下首入座,“我已確定,並無東廠的人跟蹤。”
“那個老狐狸不會派人跟蹤的,”河野宗政將一杯剛剛沏好的茶遞給河野美緒,“他手裏有我們最大的把柄,所以他知道我們不敢輕舉妄動,監視是不可避免的,但派人跟蹤確實沒有必要的,因為我們還要去找他。”河野宗政一邊饒有興趣的品着手中的廬山雲霧一邊漫不經心的說著。
“那我們該如何是好?”河野美緒略微有些焦急。
“別急,喝茶,”河野宗政不慌不忙,全然不放在心上一般,“你可不要太小瞧了你宗弼堂兄,哦,不對,他現在還叫冷天峰。”河野宗政用手指敲了敲腦袋,彷彿在自嘲,“我總忘,看來我還是不喜歡講中原人的名字。”
“可是,”河野美緒小心翼翼地說道,“二堂兄現在奉東廠命去追殺夢婷師妹,從京城至天山若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往返最多只需一個月,可我們根本不可能在一月之內找到寶藏,我們該如何是好?”
“既然找不到,”河野宗政突然冷笑一聲,一瞬間,那如沐春風般的笑容依然蕩然無存,一股肅殺之氣已經圍繞在河野宗政身周,他看着河野美緒眼神中已經殺意盎然,“那就不找了。”
河野美緒不禁打了個寒戰,河野宗政瞬間散發出的殺氣令她着實受驚不小,她怯生生的看着河野宗政,半晌,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河野宗政看着張惶無措的河野美緒,忽然“哈哈”一笑,周身殺氣慢慢退去,又換回了那溫暖的笑容,“美緒,不要害怕,快喝茶,不然茶可就涼了。”
“可是我們...”河野美緒剛剛開口便被河野宗政打斷,“我知道你要問什麼,莫說我們不一定能找到那寶藏,即使找到了也不能交給東廠,”河野宗政喝了口茶,抿了抿嘴,感覺味道不錯,“那個姓陳的閹狗難道是好心將宗弼養大嗎,他也只是想要寶藏,根本不會在意任何人的性命,所以我們交不交給他寶藏他都會殺了宗弼的。”
“那我們該如何制止,還請家主示下,”河野美緒鄭重的問道,河野宗政作為河野家的當代家主在家族有至高的權力,平時閑談河野美緒會稱其為堂兄,但當正式之時則必會稱為家主。
“我們什麼也不需要做,或者說必要的時候可以幫東廠一把。”河野宗政看着河野美緒嘴角一翹,露出了一絲詭異的微笑。
河野美緒完全呆住了,這是她完全沒有想到的答案,不幫助冷天峰反而要幫助東廠,這讓河野美緒一時間難以接受,“家主,萬萬不可!”
“美緒,”河野宗政微笑的看着河野美緒,“不要吃驚,我有我的想法。若我所料不錯,不管我們能否交出寶藏還是宗弼能否殺了林夢婷,當他回到東廠后陳公公一定會向他動手,但你不覺得這是一個讓他脫離東廠的好機會嗎?”
河野美緒還是一頭霧水,她搖搖頭依舊錶示不解,河野宗政笑笑繼續解釋道:“漢人有句話叫‘未經磨礪,又怎知寶劍鋒利’,宗弼在東廠的時間太久了,雖然已經有了東廠的作風習氣,但據我們的了解,他在江湖上的磨鍊卻是少之又少。我們為什麼不藉此機會幫他脫離東廠順便讓他在江湖之中磨練一番。我們可以在暗中幫助東廠將他逼入絕境,在他徹底仇恨東廠卻又無能為力之時再向他拋出橄欖枝,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也讓他可以見到家族的溫暖與強大。”
河野美緒細細品味着河野宗政的話,雖然說的很有道理但是在她內心的深處卻覺得有些不敢苟同,但她卻不敢透露出一絲與河野宗政相左的相反,而是簡單的問道:“敢問家主,那我該做些什麼?”
“你嗎,當然是啟程回天山,”河野宗政看着河野美緒若有所思。“也不知道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或者真的只是巧合,當年為了尋找他的下落,我們派家族年幼之人分別加入不同的門派潛伏打探,而你則進了天山派,更沒想到你師父林介之與鬼炎門門主竟然是多年好友,也從而得知宗弼竟然在鬼炎門學藝,這次他竟然奉命上天去殺你的掌門師妹,真是世事難料啊。”
河野美緒也不禁感慨,事實卻是難料,莫非真的有天意讓這些巧合能夠湊到一起,她嘆了口氣,道:“宗政堂兄,那美緒便不再耽擱立即啟程回天山,嚴密監視宗弼堂兄。”
河野宗政搖搖頭,苦笑道:“美緒啊,你做事就是太認真,要懂得變通,而且你可不是去監視他,是在暗中協助,千萬不要理解錯誤,更不要太死板。”
河野美緒當即點頭:“美緒明白,還請家主寬心。”
河野宗政看着一臉認真的河野美緒,心裏想着:“我這個傻妹妹,還是不懂啊。”但他也沒有指責,而是漫不經心的說道:“那我就吩咐你最後一件事情,從現在開始你還是用你的漢名蘇凈萱,在得到我的命令之前不可讓他知道家族的存在,只有在適當的時機才會有更好的效果。”
“凈萱明白。”
冷天峰騎在馬上,溜溜達達的出了京城,此時的他換了一身普通的黑色長袍,將刀掛在馬鞍之上,還帶了個不大不小的包袱,他雙腿一夾馬肚子,胯下寶馬吃痛一溜煙的向前小跑而去。
此去天山共四千五百里的路程,若是快馬加鞭每日疾行三百里,只需半月時間便可抵達天山。天山派眾人已經離開三天,據天山沿途東廠暗探的飛鴿傳書所述林夢婷正在趕回天山的途中,因為天山不在大明的管控之內,即使東廠明知林夢婷回到天山也不會派出大隊人馬追殺,這或許就是林夢婷的想法。
冷天峰沒有在路上過多的耽擱,一路輕劍快馬,向著天山的方向疾馳,不過七八日的功夫便已過了寧夏衛,度過黃河,領略了河套風光,在一處驛站換過快馬正要稍事歇息,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個身穿紅色袈裟頭戴紅帽手持一根五尺鐵棒的僧人自驛站門前慢慢走過。
那僧人約四十多歲,體態健碩,面部似長期受陽光灼射呈暗紅之色,但他走的比尋常之人更加緩慢,每走一步腳下必定留下一個半寸之深的腳印,若說武功精深之人內功越是高深腳步則愈加輕盈,若是武功未有大成腳步雖重卻不會有如此之深的腳印。不但如此,以冷天峰的眼力一眼便看出那個僧人拿的鐵棒定當有三四十斤之重,可那個僧人拿在手中卻如同一根普通的木棍,這般舉重若輕絕非常人。冷天峰識得那僧人是藏傳密宗佛教的烏斯藏(西藏,明朝時稱烏斯藏)喇嘛,心中略有疑惑。
“這位大師,還請留步。”冷天峰叫道。
那僧人停下腳步,轉身向著冷天峰行禮,用生硬的漢語道:“見過施主,不知施主有何請教?”
“沒有,”冷天峰甩甩手,“就是見大師走的累了,想請您吃點東西。”這時驛卒剛好告訴冷天峰飯菜已經準備妥當,冷天峰一揮手,道:“大師,飯菜已經準備好,請進。”說罷,頭也不回的走進了驛站。
那個喇嘛見狀,訕訕一笑,也不多說什麼緊跟冷天峰進了驛站之中。兩人面對面的坐下,桌上已經擺好了幾樣小菜和一壺水酒,那個喇嘛也不客氣,逕自給自己倒了杯酒,一杯水酒下肚彷彿已經開胃,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起盤子裏的菜送往口中。
這番景象直看的冷天峰瞠目結舌,可那個喇嘛對冷天峰好似視而不見,只顧自己大快朵頤,彷彿他才是此間主人。
“大師,”冷天峰略有怒意,“主人還未動,你這客人怎就先動了。”
“不需叫我大師,叫我索朗便可。”那個喇嘛打了個嗝,“有什麼想問的就請直接問。”索朗喇嘛口中雖說著話,但卻沒有停下進食的動作。
“大師可是來自烏斯藏?”冷天峰略有無奈,只好換上他最擅長的面無表情。
“正是,我奉上師之命下山遊歷,”那個喇嘛終於停了下來,他看着冷天峰鄭重的回答道,“我乃寧瑪派上師身側鐵棒喇嘛。”
冷天峰一聽這索朗喇嘛竟是位鐵棒喇嘛,頓時來了興趣。大明初年,吐蕃歸降大明年年歲貢稱臣,朝廷因此在沿用元朝時吐蕃的舊稱烏斯藏設立烏斯藏都司以便管理。烏斯藏佛法昌盛,舉國信奉密宗佛教,而其中寧瑪派亦稱紅教最為悠久。密宗之中,鐵棒喇嘛是主要負責維持僧團清規戒律的寺院執事,因常隨身攜帶鐵杖,故又“鐵棒喇嘛”之俗稱。不僅如此,鐵棒喇嘛也時常作為宗派上師的貼身護衛,故此鐵棒喇嘛通常武功高強罕有敵手。
“大師既然是鐵棒喇嘛,想必武功定然高強,不知可否切磋一下?”得知這索朗喇嘛的身份,冷天峰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眼神也突然冷峻起來,彷彿只有比武才可以讓他亢奮起來。
誰知索朗只是看了冷天峰一眼,舉起酒杯喝了一口,說道:“施主,這就是你的志向嗎?你的人生就沒有別的事情可以令你動容了嗎?現在的你是你自己嗎?”
聽到索朗的一連串問話,冷天峰心中突然一動,緊接着眉頭緊皺:“大師,你這番問話是何用意?”
索朗放下酒杯,從一隻燒雞上扯下一隻雞腿,一邊放入口中大嚼,一邊笑眯眯的看着冷天峰:“施主是不是覺得我特別無禮?”
冷天峰呵呵一笑:“原來你自己知道啊。”
“那你是不是很羨慕我的隨性?”索朗接着問。
冷天峰突然有想要大笑的衝動,這等無禮之人有什麼好讓人羨慕的,不過是個不懂禮數的臭喇嘛。
索朗見冷天峰不答話,便自顧自的繼續說:“施主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感覺到你的隱藏了自己的內心。”
冷天峰聽到這話,猛地怒睜雙眼目光如利劍一般彷彿要將那喇嘛刺穿,周身殺氣如利劍出鞘向著那喇嘛襲去,“臭喇嘛,你信不信我殺了你。”
索朗看着突然發怒的冷天峰並不慌張,反而是咧嘴大笑:“施主切勿發怒,還聽小僧細細表明,”他看着已經劍拔弩張的冷天峰依舊保持了出家人的那副淡定,“施主眼神凌厲殺氣內斂,武功已臻化境,但內里實則隱沒了一絲悲傷,唯有以殺意掩蓋。你可以掩蓋過所有人卻瞞不住我這個一直在參悟人間八苦的出家人。”索朗停頓了一下,見手中只剩下一根雞腿骨便扔在一旁,接着扯下另外一隻雞腿一邊接着大嚼一邊繼續說著,“我並不知道施主的過往,但是施主給我的感覺確實你周邊的人與事壓抑了你的內心,你不知道你是誰,該怎麼活,又能做些什麼。只有說到比武時,好像才有一件事真的觸碰到你的心,也只有這時你的眼神才真的有光,其他的時間,更像行屍走肉。你想要隨性洒脫,卻不得其法。我說的對嗎?”
這番話語說罷,冷天峰的怒意漸漸退去,他面上古井不波但心中卻知道這個喇嘛說的分毫不差。他自小長在東廠,自打記事以來見到的都是阿諛奉承殺人放火,周邊的人無不小心翼翼生怕哪一句話說錯哪一件事辦砸就隨時會腦袋搬家,整日提心弔膽,即使這樣也要互相踩踏誣陷想盡一切辦法去找到別人的把柄羅織罪名好藉機上位,這樣的日子,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人的心理扭曲,除了金錢和慾望能安慰自己,所謂的仁義道德早就拋之腦後。對冷天峰而言,也只有在鬼炎門學藝的那幾年才算是心靈上真正的自由時光,在東廠與錦衣衛能學到的也只剩下爾虞我詐而已。
“施主不答話,那就是小僧說對了,”索朗放下雞腿與酒杯,向冷天峰合十行禮,“還望施主見諒小僧的莽撞之語。”
“大師不必道歉,”冷天峰此刻殺意盡消,“你都說對了。”
“既然如此,小僧便向施主辭行,”索朗站起身再次向冷天峰合十行禮,“小僧多謝施主的款待,今日你我在此相見便是有緣,你我定會再次相見,下一次小僧必會與施主比武切磋絕不推搪。”說罷,便向著驛站外走去。
“好,我們下次再見。”冷天峰向著索朗的背影大聲道。
冷天峰看着桌上的飯菜,此刻卻再無食慾,當即起身吩咐驛卒給他裝備好乾糧,便乘馬繼續向西而行。
冷天峰一路之上盡量避開市集村鎮,越向西行,便越靠近西北邊疆,越是這樣就越需要謹慎。西北之地與韃靼和東察合台汗國接壤,因此西北之地雖在大明邊境之內但依舊是各族混居魚龍混雜,難免會有敵方細作潛伏。冷天峰此番雖只奉命追殺林夢婷,但他依舊不想驚動太多人,因為他既是錦衣衛又是東廠督主義子,有人想殺他侮辱東廠與錦衣衛,有人想活捉他探聽東廠虛實,更有無數人曾瞞過東廠耳目私下許諾給他大筆金銀以求他能充當潛伏東廠內的暗樁。
就這樣,在不斷地繞行之中冷天峰在幾天之後便已出了大明邊界進入了天山的範圍之中。自此,冷天峰晝伏夜行,避過了幾批巡視的蒙古騎兵,終於在出京后第十五日的晨曦之中到達了天山腳下。
此時正值初春,而春日暖意尚未到達天山,抬眼望去,此時的天山依舊銀裝素裹,高聳的山峰如利劍直插雲霄。冷天峰遠遠地看着天山北峰,突然間淚水奪眶而出,他深吸一口氣,雙膝緩緩跪倒在雪地之中,悲傷在此刻才是他真正想要的表達,因為她曾經的愛人此刻正躺在天山之上,“師妹,我來看你了。”
良久,冷天峰慢慢自地上站起,手牽韁繩,緩緩而行,此刻的他心中早已充滿了愧疚與不甘,他想要見到那個令他難以忘卻的人,但又害怕見到她。他就只能這樣慢慢的拖延着向前走着,雖然他知道,無論他自己怎麼拖延但是他都會走到那裏。
四年前,冷天峰在鬼炎門學藝有成,因此下山回歸東廠,與她一同下山的還有他的師妹璩凝雨。二人在鬼炎門學藝之時情投意合大有私定終身之趨勢,鬼炎門人在江湖之中速來離經叛道也從不在意什麼禮法,因此對二人之情義多是祝福,並未乾涉。然而下山之後一切都變了,那時成祖朱棣尚在人世,那時大明在成祖統治之下異常繁榮,但是成祖末年始終堅持寶船下西洋並增加了皇家採辦珠寶等因此一些貪官污吏藉此時機大肆搜刮百姓,東廠更是藉機收編了一批武林敗類與黑道幫派欺壓武林各大門派,這一切都被剛下山的璩凝雨看在眼中。
那時候冷天峰已經回歸東廠,在陳公公任命之下成了北鎮撫司的一個小旗官,專司刑訊暗殺之責。這一切都在璩凝雨意料之外,她勸說冷天峰離開東廠二人攜手游劍江湖豈不美哉,但冷天峰念及陳公公養育之恩並未答允,璩凝雨惱怒之下與冷天峰大吵一架后便離開了京城。
幾個月後,太湖畔傳來消息,太湖匪盜竟然劫了皇家採辦珠寶的隊伍,更是將搶來的財物分給太湖周邊的漁家大有劫富濟貧之勢。當地官兵幾次圍剿都是損兵折將,更是被匪盜連殺數名帶兵將官。成祖得知後龍顏大怒,下令東廠將太湖匪盜剿滅並且一律斬殺不留活口。
冷天峰在北鎮撫司內部得到消息,原來那太湖匪首竟然是自己的師妹璩凝雨,冷天峰大驚之下,立即動身前往太湖,總算趕在東廠大批人馬到達之前找到了璩凝雨,想要將她帶走,但璩凝雨卻堅持要冷天峰離開東廠,否則就要與朝廷始終作對。就在兩人爭吵之際,東廠的大批人馬已經趕到,璩凝雨一掌推開冷天峰持劍與東廠殺手大戰,冷天峰想要插手卻被東廠眾人攔住,只是片刻的阻擋璩凝雨卻已被人用暗器暗算,最終在八名高手的圍攻之下香消玉殞。
冷天峰見到璩凝雨倒在自己身前,一瞬間只覺得天塌地陷,人生都失去了意義,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冷天峰的內心就封閉了起來,開始變得沉默寡言獨來獨往,周身殺氣圍繞,無倫是誰都無法與之親近。他在璩凝雨死後,將他最愛的師妹的屍身置於棺槨並帶到天山,放置於一個常年冰封的山洞,使遺體不致腐朽。
冷天峰牽着馬默默地走了半日,終於來到了一處山谷,谷中有寒風掠過,冰冷刺骨,積雪齊膝,異常難走,就這樣他又在山谷中行進了兩個時辰才到達一處山洞。
那山洞洞口僅容一人通過,冷天峰只好將馬拴在洞口旁一塊大石之上,取下那柄五尺倭刀掛在腰間,又將帶着的一根火把用火摺子點燃然後轉身走進山洞,走過七八丈遠洞內卻開朗起來但光線也無法射進洞中,冷天峰只能靠那火把的光線才能看清洞內的一切。
再走幾步,前方出現一個石台,而石台之上則放置着一副棺木。
“師妹,我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