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名醫的態度(三)

第五十七章名醫的態度(三)

看着林曉東他們差異的神色,常國棟也意識到自己可能激動的有點過頭了。於是連忙解釋道:“對不起,剛才我有點忘形了,請二位見諒。實不相瞞,我確實是個醫生,但我學的不是像我父親那樣的傳統醫術,而是學的西洋醫術。這幾年來,我一直在日本留學學醫,因此才會說一口流利的日語。去年淞滬會戰之後,戰爭規模升級,日本軍方感到人才大量稀缺,尤其是特殊工種人才,於是就在社會各界選拔知名人士,充實到軍隊中去。我的日本老師山田敬一是個水平相當高的外科醫生,在日本擁有良好的聲譽。日本軍方了解了情況后,派了專人來找他,希望他能加入軍方,用他的醫學知識為天皇的聖戰效勞。我的老師是個標準的日本人,有着強烈的效忠天皇的忠君思想。當時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了軍方的要求,並且還表示不單單他一個人願意效力天皇,他還要帶着他最好的學生一起加入軍隊,共同為帝國效勞。他所說的學生當中也包括了我。當時雖然我知道日本正在侵略中國,可我一直覺得我是個醫生,不應該太過關心那些政治問題。所以在戰爭爆發后,有許多留學日本的中國青年都回到了國內,而我卻始終沒有離開。那時我甚至還決定了,要把我的一生都奉獻給醫學事業,決不分心管別的事情。可是,當我的老師告訴我,他一直把我當作日本人,並希望我也把自己看成日本人,和他一起為大日本帝國效力的時候,我知道我再也不能這麼無動於衷了。雖然我知道自己是個沒用的人,一直不願關心中日之間的戰事,怕牽連到自己。但這並不表示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就不痛恨日本人的這種行徑。以前我只是裝聾作啞,希望表現出自己只想好好學習,不願涉及到與學醫無關的事件中去。現在看來,我的這些想法都太天真了。這個世界遠不是我想的那麼簡單。於是,那時我就決定了,與其在日本的軍隊裏當軍醫,我還不如逃回中國,在中國當一名醫生,至少我不用背上一個背祖棄宗的漢奸罵名。後來,我通過一些旅日華僑的關係,找了個機會偷偷的逃了出來。我害怕日本方面會捉拿我,不敢直接乘船回國。只得先從東京坐船到南洋,再由南洋坐船到香港,最後才從香港回到了國內。回國以後,我打算回到家鄉開個診所當個醫生。可誰知剛回國不久,和縣就被日本人佔領了。我害怕日本人知道我回來後會派人來抓我,因此不敢再開診所,只能留在家裏。原本我想我也學了這麼多年的醫,家父又是附近十里八鄉的名醫,一直有人上門求家父看病,有時他老人家根本就忙不過來。我不如乾脆就待在家裏,幫着父親給鄉親們看看病,這樣也不算白讀了這麼久書,也能給家鄉的人做點好事。可誰知上我家看病的人都是仰慕家父的好名聲,才來看病的。他們只相信中醫的望聞問切,根本不相信西醫的吃藥打針。尤其不相信一個放着現成的中醫不學,卻偏偏選擇學西醫的年輕醫生。我接連遇見幾個病人,都是我求着人家給人白看病,人家還不幹。所以我也心灰意冷了,再也不提給人看病的事了。故此剛才那位先生問我會不會看病,我實在不敢說會,就是生怕你們又是不相信西醫的人,到時我治不了病人,你們還不得怪我是個騙子啊。剛才這位先生說你們是新四軍游擊隊的,貴友不是生病,而是受了重傷,這個倒是西醫的長處。尤其是針對那種槍傷什麼的,一般中醫沒有太好的辦法,反而是西醫,通過一些外科手術,能使傷者儘快的好起來。因此剛才聽說了后,覺得自己的醫術能派上用處了,心裏一高興,就顯得有點忘形了。貴友現在還在危急之中,我這個樣子…………實在有點不合適,太不合適了!對不起二位,請原諒。”說完,常國棟沖他倆深深的鞠了一躬。

聽完了常國棟的解釋,林曉東也很高興。季老五的腿上確實受了槍傷,別人不明白林曉東是明白的,如果季老五的腿得不到及時的治療,象現在這麼熱的天氣,他極有可能會傷口發炎而引起併發症,到時別說他那條腿保不住,就是他的性命都有可能要丟。所以,現在憑空突然出現了一個外科醫生,他當然會高興。這就意味着,即使談不上季老五馬上有救了,起碼也是救治希望大增。這無疑是個利好消息。因此林曉東也不客套,連忙說道:“既然如此,那可太好了。常公子,不瞞你說,我的朋友確實身上有槍傷,正急需你這樣的外科大夫。事不宜遲,救人要緊,常公子,能不能麻煩你現在和我們去一趟?”

“好好好,沒問題,我準備準備,這就跟你們去。”說完,常國棟就急急忙忙的收拾東西,要跟他們走。

“大少爺、大少爺,您…………您現在不能走啊!”一邊的常貴卻這時出來勸阻道。

“為什麼?”常國棟不解的問道。

“大少爺,您想啊,老爺現在正卧床不起,正需要您的看護,您要是不在家,萬一有什麼事情家裏連個主事的都沒有,那該怎麼辦呢?再說現在日本兵正在到處抓您,您現在出去,那不是自投羅網嘛。萬一要是落在他們手裏,那還能有好?到那時,我可怎麼向老爺、夫人交待啊!”

“貴叔,你想多了,事情沒那麼可怕。父親的病我已經看過了,只要按時吃我給他開的葯就不會有事的,我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了。日本人現在還不知道我回來了,今天下午他們也就是順便問了問,並沒有多說什麼,你就不要自己嚇自己了。再說了,如果他們真的要抓我,你以為我躲在家裏就會沒事了?經過日本這件事之後,我明白了一個道理,許多事情躲你是躲不過去的,早晚都要面對。更何況,我回來之後有多無聊你是親眼看到的。這裏沒人相信我的醫術,我連個施展的機會都沒有。現在,好不容易有人需要我了,還是個了不起的抗日英雄,我怎麼可能不去呢?貴叔,你就別再攔着了。放心,沒那麼巧,日本人不會發現我的。”

見常國棟執意要去,常貴也知道他沒法勸阻他。他轉而又說道:“大少爺,你一定要去,我也攔不住你。可是,你不能不告訴老爺一聲啊。要是你就這麼不聲不響的就走了,到時老爺怪罪下來,貴叔我可承擔不起啊。”

常貴這麼一說,常國棟倒不好拒絕了。常家雖說不是什麼豪門貴族、書香門第,可在白渡也算得上是大戶人家了。歷來家規都很嚴格,家主在家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就連常國棟這樣的“法定繼承人”也是不能例外的。故此常國棟也沒辦法好想,只好點了點頭,轉臉對林曉東說道:“對不起了,一會兒麻煩二位稍等一下,我得稟告家父一聲。沒辦法,我常氏的門規一向很嚴,不打招呼就走,家父會不高興的。”

“應該的、應該的,常公子此行多少冒着風險,理應稟報常老爺一聲。要不然,這也說不過去呀。”林曉東連忙表示了理解。

常國棟和常貴引着林曉東、范小寶出了跨院,來到了正院的堂屋。常國棟請林曉東、范小寶先在外間坐下,然後說道:“不好意思,家父身體欠安,恐怕沒法接待二位了,請二位見諒。麻煩二位在此稍候,我去去就來。”說完,和常貴一起向內間的起居室走去。

林曉東、范小寶安下心裏坐在外間等着。沒一會兒,常貴出來了。他對林曉東說道:“二位先生,我們老爺請你們進去,麻煩二位跟我來。”林曉東他倆聽了一愣,心想:不是說常國棟進去和他父親打聲招呼就走嗎?怎麼還要請我們進去呢?難道事情有變,常濟之不願意放他兒子出去?這種可能性也不是沒有的!心裏面這麼想着,兩人隨即跟着常貴進了內室。

這個內室可不小,足有三十多平米的樣子。房間內陳設典雅,擺放着不少古色古香的傢具,一看就是典型富戶人家的起居室。在一張楠木垂花柱式八步床上,躺着一個五十多歲、一臉瘀青的男子。他就是常家的家主,遠近聞名的名醫常濟之常二爺。此刻,床沿上還端坐着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婦人,正捏着手帕悄悄地抹着眼角的淚水,而常國棟卻低垂着腦袋,跪倒在床前的地板上,似乎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看到這幅場景,感覺就像是為了印證林曉東的猜想,而故意安排似的。

常貴走到床前,低聲的向常濟之言道:“老爺,那兩位先生請來了。您要是有什麼吩咐的話,現在可以講了。”

“噢,知道了。請他們二位過來。”常濟之回答道。

林曉東、范小寶走到了床前,林曉東小聲問道:“常老先生,您好點了嗎?聽說您有話要跟我們說,是吧!如果您想要說什麼的話,就請您直說,勿需客氣。我們洗耳恭聽!”

“咳、咳、咳…………”一串咳嗽過後,常濟之喘了口氣,說道:“不敢當,二位先生客氣了。敢問,二位先生貴姓,怎麼稱呼啊?”

“免貴,我姓林,雙名曉東。他姓范,叫范小寶。”

“噢,原來是林先生和范先生,老朽失敬了!咳、咳…………二位先生,今天把你們請來,是因為老朽有一個不情之請,想懇請二位先生答應。還望二位先生看在老朽這個行將就木之人的份上,行個方便!老朽將感激不盡!”

“常老先生,您言重了!有話但請直說。”林曉東見常濟之如此鄭重的懇求,心裏頓時軟了下來。如果人家真的不願讓兒子幫忙,自己還真的沒辦法強求。看來只好另想辦法了。

“我聽說貴軍的一位先生受了重傷,急需小兒去救治,可是這樣?想來二位先生已經知道,日本人現在正要抓捕小兒,一旦小兒被抓,後果之嚴重可想而知。所以,我請二位先生來,就是想請二位幫個忙。這次小兒跟你們去救治傷員,麻煩你們一路上多護着他些,千萬莫讓他落入日本人之手。這次救治完傷員之後,就不要讓他再回來了。讓他留在貴軍里,給人看個病治個傷啥的,實在不行打打雜也可以,就是別讓他再回來。唉!還回來幹啥?回來家裏人也保不住他,早晚還得被日本人抓去。與其這樣,還不如跟着你們,怎麼說他也算參加抗日了,就是萬一哪天有個好歹,也算是為國捐軀,總強過在家這麼躲着吧!再說他還有一身醫術,真要是能派上用處,也算沒有白學這麼多年。留在家,他的醫術根本派不上用處。我別的要求也沒有,只求二位先生到時幫個忙,跟你們長官說一聲,求求他千萬留下小兒。若能如此,二位就算救了小兒一命,就是我常氏一家的大恩人,我常濟之感激不盡!”

“這…………”這下大出林曉東的意外!原來人家不是不肯放兒子出去,而是希望常國棟借這次機會出去了就別再回來了。這麼看來,自己多少有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味道了。“常老先生,這件事非同小可,我覺得您還是再想想清楚的好。您可能不知道,我們那兒條件可艱苦了。我怕常公子…………到時受不了那樣的委屈。”

“唉!有啥委屈不委屈的?再委屈也比丟了命強。林先生,這件事您不用多說了。退一步講,就算到時貴軍不方便收留小兒,我常濟之也不會怨你不幫忙的。但小兒我也決不會讓他再回來的。實在不行,就是讓他自己另謀出路也比回來等着受罪強。”常濟之斬釘截鐵的說道。

見常濟之已經打定了主意,林曉東也就不再相勸了,“那好,既然常老先生主意已定,那我林某人也就不推辭了。到時我一定想法讓常公子去個即能保證安全,又能發揮他醫術的地方。這樣常老先生既了卻了一樁心事,又同時為抗日事業出了一把力。也算是件兩全其美的好事了。”

“好好好好!若能如此,你們二位就是我一家的大恩人了。國棟,替爹和你娘謝謝二位先生。”常濟之聽到林曉東如此回答,興奮的一連說了四個好字,臉色也漲的通紅,整個人的病情似乎也好了許多。

“多謝林、范兩位恩公!”常國棟本來就跪在地上,此刻為了表達謝意,當場就磕了下去。林曉東、范小寶根本來不及阻攔,慌的他們立即閃到了一邊,避開了他的大禮。然後一人伸出一隻手,從兩旁將他拉了起來。范小寶說道:“常公子、常公子,這使不得,這萬萬使不得。你要是這樣的話,等你救了我們五哥后,我們是不是也要給你磕回來?到那時給你磕頭的可不止一兩個人,至少也有七、八個人呢。你能好意思受我們的大禮?”

“不不不,那不用、不用。我這是替我爹娘謝謝你們,和你說的是兩碼事。”常國棟解釋道。

“好了,國棟。林、范二位先生既然已經說好了,你們就不要再耽擱了。乘着天黑,趕緊動身吧。還有傷者等着你去救治呢,這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可萬萬耽誤不得。我已經讓常貴給你收拾東西去了,他現在在外面等着你呢。去吧,跟着兩位先生走吧。記得,在外面行醫用藥要謹慎,千萬馬虎不得,別玷污了祖宗留下的好名聲。”

“哎!爹,我知道了。”常國棟答應了一聲,跟着林曉東、范小寶就往外走。剛剛走到房門口,突然常國棟轉身衝著父母雙膝跪地,“爹、娘,兒子這就要走了。您二老在家多多保重,不孝兒給二老磕頭了!”說罷,在青石鋪就的地面上,“咚、咚、咚”的連磕了三個響頭,頓時將額頭磕出一大片烏青。

“棟兒,嗚…………”常國棟的這番表白,讓一直坐在一邊沉默不語的常母,瞬間失去了控制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當場痛哭失聲,淚流滿面。

磕完頭的常國棟生怕母親的哭聲會留住自己,他當即狠了狠心,看也不看掉頭就走。林曉東、范小寶也被這份親情感動了,他倆默默無語的走在常國棟的身後。

在外間常貴早已把常國棟的行李、藥箱準備好了,他見到常國棟走出來,一下子心情也有點激動。他抽搐着嘴角,勉強控制着自己。正要開口對大少爺說點什麼,忽然,外面傳來了一陣凌亂的槍聲,將滿屋的溫馨之情頃刻間掃蕩的一絲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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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虎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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