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國公
紀准見她收了賞銀,就說道:“母親常年不在家,叔母要照看一家老少,難免看顧不過來,你們若是短了什麼,也不必麻煩叔母,去添星院回了我就是。”
庄媽媽連連點頭稱是。
紀准又道:“剛才見媽媽在清點庫房,您且去忙吧,我這邊沒什麼要伺候的,我只是腿傷大好了,隨便在府中轉轉而已。”
一直站在一旁的姚媽媽聽了,臉上洋溢起了笑容,抬眼去看紀准。
她已經兩年不曾和小姐站的如此之近了,如今細細看來,小姐出落得比從前還要好顏色。小姐的皮膚很像太太,白皙水嫩,但又不是那種過分的白,而是泛着健康的光澤。小姐的眉眼倒是像極了老爺,少了幾分我見猶憐,多了幾分英姿颯爽,但也不失女兒家的艷麗。
她看得出了神,庄媽媽扯了扯她的衣袖,她連忙收回視線,和庄媽媽一齊退了出去。
跟着紀準的一眾丫鬟婆子們也都退到了門外候着,紀準則撐着筇杖在屋子裏轉悠起來。
她推開了西梢間的隔扇,臨窗的大炕上還鋪着綉紅海棠的錦褥。
紀准緩緩走過去,坐在了褥子上,手指輕輕地拂過繡花。
她還記得,她幼時來母親這裏,最喜歡的就是綉着紅海棠的褥子。那時候,汀蘭館裏種了好多蘭花,她每次來,父親也不怎麼理會她,就在一旁侍弄花草。紀准問母親,父親是不是不喜歡她?母親笑着抱着她,指着遠處撅着挖土的父親對她說:“你父親他呀只是有點呆而已。”
可是紀准當時年幼,不懂是什麼意思,但她只覺得淡黃淡綠的有什麼意思。後來她在西梢間裏看到了這麼鮮艷的綉紅海棠,就喜歡得不得了。母親見她如此,索性每次做新面子時,總是要做一套綉紅海棠的。
紀准臉上浮起了暖暖的笑,笑過後她又開始惦念父親母親,也不知道他們現下在何處,吃穿可有缺的?丫鬟小廝們服侍的還盡心嗎?母親的病可有醫治好了......
其實父親這樣拋家舍業的帶母親雲遊,其實只是掩人耳目的說法罷了,實則是為了母親的病。
她的父親是英國公的嫡長子,名喚元化。
紀元化成年後,寧氏便做主,替他求娶了山東清貴,薛家嫡小姐薛藝為妻。
紀元化和薛藝成婚一年後便順利誕下一女嬰,就是紀准。
又過了兩年薛氏再次有孕,這一次生產沒有那麼順利。
薛氏懷孕時就害喜的厲害,都五六月的身子了還是整日嘔吐。連宮中的太醫都請來了也不見好。
生產那日更是兇險萬分,好在還是誕下了一個男嬰,正是紀準的三弟紀琟。
紀琟剛出生時,大家並沒看出有什麼異常。
可到了紀琟一歲多的時候,寧氏和薛氏發現紀琟還不會走路,只能坐着,連爬行都是不能夠。
家裏人慌了神,四處求醫問葯,但都不見好轉。
所以紀琟的童年一直是在輪椅上度過的。
直到紀琟五六歲時,紀家請到了一位苗疆的游醫,那苗醫看了紀琟的情況,當即就指出紀琟這不是體弱生病,他這是胎裏帶來的毒。
後來這苗醫又看了薛氏雙手的手腕處,一臉嚴肅的同紀元化講了很久。
待那苗醫走後,紀元化也帶着薛氏打點行裝,帶了一眾丫鬟婆子、侍衛小廝就出門了,對外說是熱愛自然山川,雲遊去了。
這一去直至今日還未曾歸來。
而上一世,母親早早的就去了,而她究竟是被誰下的毒卻也成了謎。
紀准靠坐在大炕上的團花迎枕里,眼神變得晦暗不明。
後來,紀准一直在汀蘭館裏轉悠,直到晌午了,才慢悠悠的被丫鬟婆子們簇擁着往回返。
到了晚間,紀准先是去了趟寧華堂,給祖父祖母問了安,祖母又留她用了晚膳。
晚膳后,祖母同她說話,“如今我們橫姐兒的腿傷已經大好了,我和你祖父想着,這也是菩薩保佑,理應去覺光寺上柱香才好。”
紀准自是點頭同意,她能重生歸來,本也打算去寺里進香的。
寧氏又說道:“你這一病,在家拘得也夠久了,聽說覺光寺後面的桃花也開了,趁着這等好天氣,同你叔母和妹妹們一起,咱們好好游賞一番。”
紀准抿唇笑笑:“全憑祖母安排。”
祖孫倆又閑聊了一陣子,見天色也不早了,寧氏才放紀准回去。
待紀准出了寧華院,寧氏對身後的薛媽媽說:“你瞧着橫姐兒如何?”
薛媽媽上前來扶着寧氏往西次間走去,“奴婢瞧着,大小姐好似變得柔和了。”
寧氏轉頭看看薛媽媽,笑道:“你凈是撿了那好聽的說,我自己的孫女,我還能不清楚嗎,她這是不犯倔了。”
薛媽媽也笑着回道:“我前些日子聽添星院的姑娘們說,有個剛留頭的小丫鬟,毛手毛腳的,把大小姐喜愛的白瓷花瓠給打碎了,小姐她只是罰了那小丫鬟去小廚房幫一月的工。這可不就是柔和了嘛。”
寧氏聽了也覺着稀奇,“竟有這種事?這孩子還真是轉了性,要真是這樣可好了。唉,她雖然被公爺放養成了男兒做派,可是我總覺着那孩子待人有些苛刻,不夠寬和,若是一直如此。我恐怕她成了陰鷙乖張的人。”
薛媽媽聽了也在心裏暗自點頭,她一輩子都服侍在寧氏身邊,也算是看着紀准長大的了,而這個大小姐確實脾氣太差。就拿二房的另兩個小姐來說,本來三人就在一個府邸里長大,姐妹之間應該最為親近才是,可紀准卻總是在各種宴席上與別家小姐一起嘲笑愚弄自己的兩個妹妹。
薛媽媽也不由苦笑,寧氏見薛媽媽半天不作聲,便轉過頭來看她,瞧見她那模樣,反倒來寬慰薛媽媽,“但橫姐兒如今也不似從前了,我瞧着不似作假,這就是好的。”
薛媽媽一邊輕輕取下寧氏頭上的南海珠子發箍,一邊點頭道:“興許經此一傷,小姐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也說不定。”
寧氏伸手抿了抿髮鬢,“如真是如此,那橫姐兒也算是因禍得福了,更該去寺里上柱香了。”
另一邊,紀准從寧華院出來時,天已大黑了,兩個二等丫鬟眷星和槿陽在前面提着降紗燈為她引路,催雲和喚月則在一旁攙扶着她。
她今天的路走的有些多,腿上難免不太爽利。
一行人回到添星院,眷星打起帘子,紀准徑直進了西梢間,西梢間裏的大炕燒的暖和,屋中的碳爐也時時有小丫鬟照看着。
喚月替紀准脫了狐裘,又替她尋了件水青色夾襖。換上了輕便的衣服,紀准就往炕上一縮,催雲又近前來為她褪下繡鞋。
紀准看着整齊擺放在腳踏上綉木芙蓉花的鞋出神。想了想便吩咐一旁的喚月道:“你明天替我跑一趟汀蘭館,拿幾匣子果子蜜餞給庄媽媽。再把姚媽媽請回來吧。”
喚月點頭應諾,紀准又加了一句,“讓她把那些繡鞋也一併帶過來吧。”
“哎!”喚月明白紀準的心意,她也高興姚媽媽能回來,便清脆的應了。
紀准又揮退了丫鬟們,她們跟着自己一天了,也是勞累。
催雲出門前替紀准撥亮了油燈,然後輕輕掩了門退了出去。
屋裏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只剩下炭盆里銀絲碳的噼啪之聲。
紀准縮了腳,斜窩在迎枕里,手指輕輕摩挲着大炕上的紅木炕桌。
紀准自從知曉自己是重生后,就時常推算眼前的處境。她既是重生,自然佔着先知的優勢,可前世她對時局漠不關心,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細節。
但從國公府被抄家問斬之事來說,是在敬帝駕崩、新皇登基的一個月後發生的。這件事想也知道,定是和皇位繼承有關。
她的曾祖父,老英國公是隨先皇開國的大將軍,一顆心都是向著皇帝的,皇帝也明白英國公府的忠心。所以等紀準的祖父襲爵時也並沒有降等襲爵,依然為超品國公。
英國公府歷來只當純臣,在當今聖上剛繼位時,其他皇子也曾蠢蠢欲動,卻沒掀起什麼風浪,都是忌憚着英國公手裏的兵權。
從老國公開始,就培養了一批紀家軍,紀家軍一部分駐守在太景國北面的隴川郡;一部分則駐守在距離皇城較近的丘川軍營中。
雖然皇城內外還有三大營和錦衣衛,但是那些終究不是上過殺場的兵,若真比劃起來,恐怕不是對手。
所以,皇子們總是要想辦法把英國公府拉到自己隊伍中。
前世的英國公府從沒選邊站隊,怕是礙了誰的事,所以就被清除掉了。
英國公府如此手握重兵,卻沒被皇帝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這卻要從紀家的子嗣說起。
紀準的父親出生時,正好處於甸越國和太景國勢同水火的狀況下。
紀準的曾祖父,老英國公領皇命,帶着兩個兒子,紀鎮和紀鈞前去西邊平亂。
當時她的祖父紀鈞和寧氏成親沒幾年,割捨不下,便帶了寧氏去了西疆。
而紀準的曾祖母,老英國公夫人又早幾年就去了,所以寧氏就將兩三歲的紀元化託付給了娘家母親撫養。
這一託付就是五年。
寧氏的母親也是世家小姐出身,寧家又是以詩書傳家。
所以,待紀準的祖父紀均和寧氏平亂歸來,前去南直隸接兒子回家時,發現少年紀元化早已是一身寶藍直裰,滿嘴的之乎者也了。
這讓紀準的祖父頭疼不以,也曾試過逼着紀元化學習刀槍棍棒、斧鉞鉤叉。紀元化倒也不是抵觸學武。
可是離開了書房的紀元化就好似失了魚鰭的魚,每每在演武場裏,都是噼里啪啦的一陣瞎撲騰。
因此,英國公也就遲遲沒有為紀元化請封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