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女俘虜

四、女俘虜

宴會開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才漸漸散去。

蕭綽在宴會中間就離開了,她說她不勝酒力,留下皇上代替自己與眾人同歡,她自己回宮裏了。她讓人把康延欣找來,令尚膳小底準備一桌汴州風味的小吃。

康延欣來后,蕭綽便讓她去俘虜營請王繼忠到宮裏來做客。

康延欣詫異道:“太后請俘虜來宮裏做客?為什麼呀?”

蕭綽說:“怎麼?朕請客還要什麼理由嗎?”

康延欣頓時語塞,只好低頭往俘虜營而去。一路上,心裏百般不解,太后對一個俘虜怎麼這麼好。那王繼忠不就是那樣,她也見過,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而且還有些瘦弱。文縐縐的,不像一個上陣衝鋒的將軍。她還聽說他的脾氣不小,太后、皇上請他赴宴,他竟推辭不來,真是死在沙漠裏的駱駝——臭擺架子。既然,那麼大的慶功宴,他都會推辭不去,那麼,他怎麼又會到太后宮裏來呢?

但王繼忠爽快地跟着康延欣來了,見了太后,慌忙叩頭行禮。

蕭綽笑道:“將軍的病痊癒了?”

王繼忠說:“多謝太后挂念,王繼忠行伍出身,賤體偶感微恙,不足掛齒。”

蕭綽道:“到底是行軍打仗的人,一點小病奈何不了你。”

王繼忠說:“王繼忠也是多承太后的關懷,派了一個能幹的人照顧小人,小人感激不盡。”

蕭綽一時沒有想起來自己何時派了人照顧王繼忠,說:“朕派誰照顧你了?”

王繼忠想,可能蕭綽根本沒有監督他的意思,當時是隨意指派了趙宗元照顧他,並非特意點了趙宗元的將,便說:“他叫趙宗元,也是一個俘虜,但是是一個很細心的人,罪人一路上多得他的照顧,才不至於挨餓受凍。”

說罷,王繼忠又指了指自己穿的短襖,說:“這就是他給罪人縫的。”

蕭綽瞧了瞧王繼忠身上的短襖,說:“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手針線活都賽過女人了。你們宋人真有意思!”

康延欣看了一會兒那短襖,叫起來:“那俘虜該不會是個女的吧?”

蕭綽笑道:“怎麼可能是女的?一個女俘虜怎麼會進男戰俘營?”

康延欣說:“可是這針線活——男人怎麼能做出這麼好的針線活?”

蕭綽看着王繼忠說:“王將軍看趙宗元是男的還是女的?”

王繼忠搖搖頭說:“罪人沒看出來。”

蕭綽猜出王繼忠已經知道趙宗元是女的,只是不想說出來。

蕭綽看了一眼康延欣,說:“這好辦,你去把趙宗元叫過來,一看就明白了。”

王繼忠目送康延欣出了宮門,回頭問:“如果趙宗元真是女人,太后如何處置?”

蕭綽反問道:“你希望朕如何處置?”

王繼忠說:“請太后原諒罪人多慮,罪人一開始以為她是太后故意安在罪人身邊的,對她並無好感,後來,罪人想太后寬宏大度,斷不會派人監視罪人。他的的確確如罪人一樣,是一個俘虜。罪人不能斷明她是男是女,但罪人一路上的確得到她的照顧。她絕對不是壞人,如真是女扮男裝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請太後手下留情。”

蕭綽笑道:“這麼說你已經知道她是女的了?”

王繼忠低頭不語。

不久,康延欣領着趙宗元來了。趙宗元不知道坐在上首的婦人是誰,只覺得她貴氣逼人,目光祥和中透着威儀,顏面和暖中帶着凜冽。看着讓人親近,卻又叫人望而生畏。趙宗元倒身下拜,卻不能言語。

蕭綽說:“你就是趙宗元?”

趙宗元連連稱是。

“朕看你身材苗條,體態輕盈不像一個男子,說你到底是男是女。”

趙宗元本來嚇得不行,這時見被識破身份,不知怎麼的,竟大膽起來,說:“都被你看出來了,還有什麼好問的?”

蕭綽說:“你為什麼要女扮男裝?”

趙宗元說:“我不想被那些畜生欺負。”

蕭綽知道她罵的是那些欺凌女俘虜的契丹兵,看來這個趙宗元有點意思,竟然會用女扮男裝來保護自己。蕭綽心裏對她有了一些好感。指着王繼忠說:“那你為什麼要親近他?”

趙宗元說:“王將軍是個好人,俘虜們都聽他的,連你們契丹人也尊重他,我跟着他,就沒有人欺負我了。”

蕭綽道:“你倒真會算計,你怎麼就知道他不會傷害你?”

趙宗元說:“奴婢聽說過王繼忠為救一城百姓性命,用自己做抵押,當俘虜,這樣的人奴婢信得過。”

蕭綽說:“你真是一個心靈手巧的人,從今以後你就在裁造局做事吧。”

趙宗元不知道裁造局是什麼,轉頭看着王繼忠。

王繼忠忙說:“還不向皇太后謝恩。”

趙宗元這才知道那婦人是皇太后,忙叩頭道:“太后,活菩薩呀,奴婢這可見到了真菩薩了。”

蕭綽笑道:“你叫朕什麼?”

趙宗元說:“活菩薩呀,我們南人都這麼叫您。”

蕭綽說:“有意思,這麼叫朕活菩薩呢?”

趙宗元說:“太后心腸好,一次就放回幾萬人回家,不是活菩薩是什麼?奴婢就是衝著活菩薩來的。”

蕭綽心情大悅,說:“好好,既來之則安之,好好做事,做得好,朕有獎賞。”

趙宗元謝了。

蕭綽讓康延欣將趙宗元帶去裁造局,一面吩咐擺上酒食,請王繼忠飲用,並說這是她讓人特地做的汴州小吃,讓王繼忠看看有沒有汴州風味。

王繼忠沒想到蕭綽對自己竟如此盛情,一時淚流滿面,他一邊吃着家鄉小吃,一邊啜泣,淚水和着食物一同咽下。他不知自己咽下的是對故鄉的思念還是對太后的感激之情。

王繼忠吃了飯,起身告辭,蕭綽說:“本打算不讓卿回俘虜營的,但那裏少不了你,只好委屈卿再去受幾天苦,等到了上京,另給卿安排。”

王繼忠說:“王繼忠本來就是一個俘虜,蒙太后不棄,委以看俘之任,哪敢有其他幻想。再說,罪人看管俘虜也是為同袍着想,能讓他們平平安安,繼忠也安心,對得起他們,對得起他們的家人。”

蕭綽說:“卿這麼說朕就放心了。”

王繼忠躬身道:“罪人告辭了。”

蕭綽說:“不要一口一個罪人,你何罪之有?既然已歸我契丹,就是朕的臣子,不要總想着自己還是一個宋人。”

王繼忠說:“是,臣明白了。”

送走王繼忠,蕭綽想到那些戰俘該如何處置,繼而,想起女俘虜。王繼忠身邊有一個女俘虜。蕭恆德為女俘虜殺人。這些女俘虜究竟是一些什麼人?這個趙宗元太有心計了。那麼,蕭恆德救的女俘虜又是什麼樣的人呢?

想到這裏,蕭綽立刻令人把蕭恆德叫來。

蕭恆德剛站起身,蕭綽便問:“朕聽說你今天殺了人,是嗎?”

蕭恆德低頭道:“臣一時失手殺了一個軍士。”

蕭綽說:“你為什麼殺他?”

蕭恆德嘴動了動,最後說:“他想強姦婦女,臣看不過,一時興起殺了他。”

蕭綽說:“什麼樣的婦人,讓你英雄救美?”

蕭恆德再沒說話,低着頭,嘴綳得緊緊地,眼裏閃爍着怒火。

直覺告訴蕭綽那女俘虜不簡單,她令人把那女俘虜找來。她要親自問一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女俘虜站在蕭綽的面前時,蕭綽半天不敢相信她是一個俘虜。眼前是一個十分標緻的人物,雖然穿着一身俘虜服裝,但體態窈窕,自有一番迴風舞雪之姿;面容憔悴,但五官精緻,眉目清秀,顧盼生輝。舉止端莊,儀錶脫俗。

蕭綽點點頭,問:“你叫什麼名字?”

女俘虜說:“奴婢姓高,叫高侍賢。”

“高侍賢,”蕭綽念了幾遍,說,“這不像女人的名字,也不像平常人家取的名字。”

高侍賢說:“奴婢本出生在官宦之家,後來家道中落,父親大人膝下無子,便視奴婢如男兒,給奴婢起了一個男人名字。”

蕭綽指着蕭恆德說:“這個人你認識嗎?”

高侍賢點點頭說:“奴婢認得。”

蕭綽問:“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高侍賢正欲開口,蕭恆德搶着說:“微臣上個月隨軍出征山西,元帥讓微臣給南京送信,不料,途中被宋軍包圍,微臣拚命衝出,卻身上受了十幾處傷,昏倒在一條小溪邊,後來被高小姐救了,在她家養了幾日傷。”

蕭綽說:“養了幾日傷,就把她帶回契丹了?”

蕭恆德忙說:“不,微臣在她家養了幾日,就去了南京。高小姐是被蕭撻凜俘虜過來的。”

蕭綽說:“既然人家救了你的命,知恩不報非君子,你準備如何報答人家?”

蕭恆德說:“全憑太後作主。”

蕭綽說:“讓她留在朕的身邊,給朕磨墨洗筆鋪紙,你可樂意?”

不等蕭恆德開口,高侍賢說:“奴婢樂意,奴婢願意伺候太后。”

蕭綽說:“既然你願意在宮裏為婢,那就得改名,從今天起,你不叫高侍賢,就叫賢釋吧。”

高侍賢叩頭道:“多謝太后賜名。”

蕭綽沒有看高侍賢,一直盯着蕭恆德,他臉上看起來很平靜,但他的雙眼卻陷進黑暗的漩渦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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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歌落日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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