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7、一路往前
上次我來這裏,為破解密碼筒上的符號,與陸運衡會過面,那天他們押送他出去時,我留心到他很注意聲音,以此判斷自己的位置,然後走到門邊時,調整了一下左右腳的順序,就猜到,他因為眼睛被蒙上,所以改用聽覺和腳步尺寸來判斷位置及迷宮路線並丈量距離,這在常人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對他來說應該只是很簡單的技能。
所以他是天才,我們不是。
我們乖乖聽他的安排,他在前面走,我們坐在電瓶車上挾着人質用很慢的速度跟在後面,每到一個路口,那些持槍的黑士兵忌着車上的人質,會小心翼翼退讓開,但不管我們走多久、走到哪裏、都有一撥撥一撥撥扛麻醉槍的黑士兵候在各個路口。雖然蘇醒一直集中精神把槍抵在莫玉梅太陽穴上,我也控制着兩個被捆得像棕子樣的齊家後代的性命,但對方人數實在眾多,難保一點空子都鑽不進來,我們不得不提起全部的精神對付。
因為頭頂那些攝像頭,我們的所有行動都被監視,他們能提前安排各個方位的情況。
真的很被動。
我們都不喜歡被動,所以坐在最前排的殷三少奶奶採取了行動,從放在腳邊的提包里掏出一把我說不出型號的中型槍,兩手握起,每遇一個攝像頭就打爆一個,眼神極好,槍法神准,沒有一槍打偏,子彈殼劈里啪啦跳,聽上去有點像精靈的狂歡。
起初我擔心這麼大的動靜會影響陸先生認路,但顯然擔心得多餘。他完全不受影響,氣定神閑,步子又穩又快,而且似乎越來越快。然後我又奇怪那些攝像頭裝得那麼隱蔽,殷三少奶奶到底是怎麼如此精確認準位置的,想問,又覺得多餘,她從這裏剛建好就在了,又是那麼聰明絕頂的人,自然沒什麼是她弄不明白的。
我們走過了很多很多很多個十字路口和丁字路口,上了很多很多台階也下了很多很多台階,穿過了很多很多個形狀和裝飾都一模一樣的圓型大廳,過道兩邊的各種實驗室、分析室、存儲室什麼的也經過了很多很多,有些上次參觀過,有些沒有。
這地方真的太大了。
那些實驗室裏面的人發現我們這支不協調的隊伍從玻璃外面經過,大多都好奇驚訝得不行,但肯定因為接受到命令,所以沒有哪個敢出來問問哪怕只是多看一眼。
路過一間牆上標着A-615、裏面擺滿書架和很大張的寫字枱的房間時,我無意中往裏瞟了一眼,正好看見上次幫我解符號密碼的王專家,他拿着把放大鏡伏在書桌前研究一本破破爛爛的古籍,偏過臉來看玻璃外面情況時,正好和我的目光相撞。
我喊陸先生,問他能不能停一下,他沒回答,又繼續往前走了十幾步才停下來,摘掉眼罩望向我。我也不多解釋,提溜着昏迷已經醒過來卻還在假裝昏迷的莫玉梅跳下車,用她的指紋把A-615的門打開,喊王專家出來。
他戰戰兢兢出來了,滿面驚惶,看見後面黑壓壓一群持槍黑士兵,嚇得腿打顫,扶扶眼鏡問我有什麼事。
我朝他笑,說:“我們在想辦法出去,你要是願意的話,跟我們走,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能逃掉。”
他獃獃地看看我、看看半眯着眼睛陰狠瞪他的莫玉梅,再挨個看看車上的幾個人,猶豫良久終於還是搖着頭退回到裏面去了。
我想勸,但殷三郎喊我上車:“別管他了,他膽小不經事,帶着也是個累贅,我們沒空照顧他。”
我想想也是,萬一發生狀況的時候他大喊大叫亂跑亂跳又哭又鬧,我們還真拿他沒辦法,所以不強求,繼續往前。
也不知究竟走了多長時間,陸運衡才終於停下來,拿下眼罩,指着左邊一條過道說:“這邊,走到底,左邊的牆。”
殷三郎把車停好,囑咐他妻子小心,然後和我一起把莫玉梅弄下車,一左一右架着她走到陸運衡指的那堵牆前。殷三郎給我使了個眼色以後,自己掏出槍做好以防萬一有詐的準備,我提起莫玉梅的右手把她的手指往牆上按,想起那天需要胡海蓮的指紋時小海那一下狠勁,心裏特別想念,覺得小海要是在這裏的話,我脊背上一定不會冒這麼多冷汗。
我又想起來這裏之前那片火海和槍聲,腦子一片灰敗,萬箭穿心的疼。
指紋識別起作用,金屬牆緩緩向兩邊移開。
是間單人宿舍,有個頭髮像雞窩樣蓬亂的男人背對着我們坐在圈椅里一動不動。
我朝裏面喊了一聲:“傅城?”
椅子裏的人動了一下,但沒有回頭,也沒有起身。
我抬高聲音又喊了一聲:“傅城!”
這次終於回頭了,一張憔悴不堪的臉,眼窩深陷,鬍子拉碴,表情獃滯,眼睛無光。
我看得心裏發疼,而且驚怕,心想萬一他被折磨瘋了,我們可真就不一定能出去了。
我再喊一聲他的名字,小心翼翼地笑,告訴他說我是黎緒的朋友。
聽見黎緒的名字,傅城眼神一動,身體也跟着動,晃晃蕩盪站起來了,我這才看見他手上戴着比之前我戴那種重很多的手銬,兩隻腳也被銬着,而且腳銬是被固定在不鏽鋼地板上的,鏈條的長度只夠他往這邊走四步。
他走過來了,鏈條崩成一條直線。
我也不寒暄,跟他笑笑,直入主題,問:“怎麼樣,跟我們拼一把,從這裏出去?”
他沒看我,而是獃獃地看着半張臉被打腫的莫玉梅,看着看着,突然仰天大笑起來,說:“沒想到你也能有今天啊!”
他的聲音又粗又啞,真是被折磨得不成樣子了。
他笑完看定我,問:“黎緒呢?”
我說她沒在這裏。
傅城聽完臉色慢慢變冷,往後退了半步,說:“那我怎麼相信你?我怎麼知道你們是不是又合著伙來耍弄我?”
他用了“又”這個字,可見吃過不少虧。
我想了想,回頭喊林涯,叫他把之前從我口袋裏掏去的那個zippo打火機扔過來。
林涯在電瓶車上,離着我們兩百米的距離,聽見我的話,抬手想扔,但馬上停住,因為我身上還有易燃物,他怕萬一擦出火星弄出意外,所以下車送過來。
我把打火機遞給傅城,他接過,拿在手裏仔仔細細看,特別是機體上一道不深不淺的划痕,不但看,還用手指撫摸幾遍,動作里有種久違了的況味,然後他眼睛裏又冒出一點亮光,語氣卻還很淡,說:“不錯,是黎緒的,老苗送她的禮物,一般不離身,所以要麼你真是她很要好的朋友,要麼就是她出事了。”
我說:“是出了點事,救我們一朋友的時候,腦袋被人掄了一棍,救我的時候,又折了條胳膊,現在在醫院躺着,常坤安排了人手保護,付宇新時不時會過去照看幾眼。”
他還不十分確信。
我又想了想,便笑起來,把莫玉梅交給殷三郎,往前走了幾步,走到房間的中央,附到傅城耳邊悄聲說:“黎緒的女兒,四歲了吧,叫付鑫,算命先生說那孩子命里缺金,所以取這麼個名。孩子出生的時候,是你拜託朋友在她們母女身邊照顧,後來也是你託人把孩子送到安全地去的。”
說完,笑着看他,這笑意里有感激的成份也有幸會的意思,見他發怔,又補充一句:“你當年用聊閑話的方式傳達給黎緒的信息,她理解出來了,所以現在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這回他終於信了,瞬間眼神發亮,剛才枯樹根樣的臉上綻放出光彩來,而且有點着急:“說,要我怎麼做!”
我叫他等一下,然後轉身快步走到岔路口喊沈建慶過來,叫他把傅城給我放出來。
沈建慶猶豫地看莫玉梅。
莫玉梅不看他,只低垂着頭從牙齒縫裏蹦出兩個字:“不行。”
我聽見這話回手就是一耳光,扇得她喘不上氣。見她還不鬆口,抬起膝蓋往她腹股溝狠狠頂過去,這下用力過重,她趔趄着要癱倒,張開嘴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雖然我不知道莫玉梅在研究中心到底有多重要或者說有多大的權力地位,我只要看清楚沈建慶對她忠心耿耿就行。以前修叔叔常跟我說,要善待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忠心。但這次我卻奉行了蘇墨森的人生哲學,忠心可以善待,更可以加以利用。
也不知道沈建慶是真的心疼莫玉梅受苦,還是怕萬一她死掉,以後他的地位和事業會受影響,總之是看不下去了,不再顧她反對還是同意,自己拿定主意用對講下指令通知某個管理處的人將傅城的手銬腳銬解開。
指令下達不到一分鐘,就聽見沉悶兩聲響,上下都解開了,全是計算機控制的。
傅城撫摸着手腕走出來,灰白的臉上泛起些潮紅的顏色,四肢突然間充滿力量,再次問我要怎麼辦。
我沒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他的兩隻手腕和腳踝,被鐵銬磨出厚厚一層光滑的繭,多少苦頭吃盡!
我把頭往殷三郎他們那邊偏了偏,跟他說:“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