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妻
偵查結果陸續匯總。法醫確定,被害人死亡時間發生在凌晨0點15分左右。由於屍體存在缺失,死因暫被推斷為失血休克。通過調取監控錄像觀看,死者入住時的確佩戴耳墜,但該飾物目前下落不明。同時失蹤的還有一張336房間的房卡。
魯米諾試劑顯示在房間的衛生間和過道里倒是殘留了大量的血漬。不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從336客房裏只檢測出了死者本人、上一位房客,以及打掃酒店的工作人員的指紋。更令辦案刑警措手不及的是,只有安置在酒店一樓大堂處的幾個監控保留了影像資料,而其他樓層的攝像頭一律成了擺設。因此在案發當日,究竟哪些人進出過336房間無從知曉,連倪仙燕本人進出該房間的具體時間都成了未解之謎。更為詭異的是,專案組大致排查了酒店周邊3公里的範圍的區域,並未發現作案工具和被帶走的屍塊。刑警們立刻開始意識到,這起案件的複雜程度遠超他們的預想。
傍晚,結束了一天會議的醫生們陸陸續續地回客房部。早在下午開會的時候,關於兇案的傳聞便不脛而走。這會兒繆義欣帶着柳川嶸開始了又一輪的走訪工作。第一個排查對象便是靳鴻儐。他所入住的334號房就在案發地336號房的隔壁,也是唯一一個和336相連的房間。
聽說了警察的來意,靳主任並不感到意外。
“靳先生。我們在死者手機中發現了你給她發送的短訊。看樣子是你把她約到酒店的。”繆義欣的開場非常直白。
“沒錯。”
“你和死者認識?”
“我是她前夫,她是我前妻。”
靳鴻儐簡短的一句話瞬間改寫了兩位刑警的表情。同樣被改寫的是越發撲朔迷離的案情。
“你們是什麼時候結婚的?”
“三年前吧,自由戀愛。你是不是又想問我和她是怎麼離婚的?”
繆義欣迎上醫生的目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我和她分手是因為房子,具體原因你們可能得問問她現任的丈夫。”
“可是我們想先聽你說說。”
“和她結婚之前,我名下就有了一套房。當時我手上還有些閑錢,她父母也攢了不少積蓄,於是我們就想着換一套大些的房子。當然如果走正常程序,那就要按第二套房繳稅了,況且我們看上的那套房面積還不小。於是我便和她離婚了。”
平白的敘述好似一根引線,牽扯出了過往的種種。靳鴻儐說著咬了下嘴唇。大夫正嘗試着通過製造肉體的痛感以掩蓋精神上的創傷。
“所以當初你們是假離婚?”
“嗯。”一絲不甘浮上心頭,因為後續劇情的發展大大偏離了他預設的劇本。
“然後呢?”
“然後就假戲真做、一拍兩散了唄。”
“我的意思是你們怎麼就真的散了呢?是不是和她現任的丈夫有關?”
瞧見對方不說話了。繆義欣抽出一根煙遞了過去,一併遞去的還有一隻褪了色的打火機。
“都是老爺們兒。沒啥。人生總有踩到大便的時候。”
靳鴻儐點了火,剛嘬一口,便止不住咳嗽了起來。柳川嶸見狀又擰開一瓶礦泉水,送了過去。
“說出來就通透了。”
靳鴻儐喝了口水,兩隻手緊緊地攥着塑料瓶。回憶過往,醫生再也找不回那份丟失的安全感。
“當初買房時候,我們找了一個房產中介。我這人比較內向,工作也忙,外事張羅主要還是靠我媳婦,不,是前妻。那個房產經紀人姓宋,人長得不錯,也會巧舌如簧。有一說一,買房時他的確幫我們砍了不少價。我當時還以為找他合作真是撿到寶了。可沒想到,他後來就和仙燕好上了,還把我蒙在鼓裏。之後房產證下來,仙燕說要一個人出門散散心。走的時候,她拿着兩個旅行箱就出門了,堅決不要我開車送她。我還傻里吧唧地幫她把旅行箱擱在了出租的後備箱裏。她上車的時候,連頭都沒回一下。”
男人自揭傷疤的時候又吸了口煙,這次他沒有咳嗽。相比較於精神,肉體對於有害物質似乎更容易脫敏。
“後來嘛,她就沒回來過。就是這樣。”
“你們有孩子嗎?”
“有一個女兒。”
“跟了誰?”
“孩子當時還不足一歲,自然跟了她。”
“那房子呢?”
“房子也給了她,畢竟房產證上寫的是她的名字。”
“可你剛才不是說房子是用你們兩人的錢買的嗎?”
“是。當時所有房款都是打在了她的銀行卡上,再由她付的全款。”
“你就這麼把房子給她了?”
“也和她提過補償的事情,問了兩三次她也沒個回應。就算了。”
“沒想過通過法律渠道解決問題?”柳川嶸拋出了自己的疑問,
“買房前,我和她都離婚了,法律能支持到什麼樣的地步也不好說。而且,這事兒吧就好比一根刺扎在心裏,扎的太深了,就不想再拔出來了。來回捯飭,疼。”
柳川嶸嘖了嘖嘴,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幾百萬說不要就不要了,對面這個男人是不是被命運給揍傻了?靳鴻儐手頭的煙緩緩燒着,煙灰自行斷了一截,掉落在桌上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似乎是在附和着眾人的沉默。
“那你們還有聯繫嗎?”繆義欣冷不丁又拋出了一句。
“我偶爾去她家看看孩子。不過最近她到我的醫院找了我。”
“哦?為什麼?”
“除了看病還能是什麼?難不成還能找我敘舊不成?”大夫說著把煙頭扔進了煙灰缸里,表情盡顯一臉的嫌棄。
“你是心臟方面的專家,那她是心臟方面有毛病咯。”
“不太好說。她沒有做全面檢查,所以不能明確主訴癥狀的原因,類似神經官能症方面的毛病也會導致她所說的癥狀。”
“神經官能症?”柳川嶸反問了一句,醫學並非他精通的領域。
“就是交感神經或是迷走神經異常興奮,會誘發心悸心慌。”
“那她去醫院的時候問題嚴重嗎?除了健康,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看不出她是一個病人。至於其他方面,對我異常冷淡算不算異常,呵呵。”醫生自嘲的口氣讓人看着有些心疼。
“關於死者手機里的那條短訊,是你主動把地址發給了她。”
“嗯,她先發消息說是想和我見上一面,我這一周都要呆在酒店,所以就索性把地址發了過去。”
“她為什麼找你?”
“也沒什麼事,就是來和我發發牢騷。”
“發發牢騷?”
“再婚後她似乎過得不太愉快。姓宋的居然還動了手。”
聽到這一句,對面兩位刑警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死者眼角的陳舊傷。
“她只是為了和你抱怨嘛?還是有其他什麼企圖?”
“其他企圖?”
“比如,和你複合?”
“不重要。我只是一個棋子,過去是,以後也是。哦不,應該沒有以後了。”
“你們具體是在哪裏見面的,是這裏嗎?”
“不是,是在一樓的酒吧。”
“去喝酒了?”
“有問題嗎?”
“你看上去不像是會喝酒的人。”
“所以沒喝幾杯就醉了。”
“見面從幾點持續到幾點?”
“晚上9點多見面的。”
“昨天?”
“對,大約有1個多小時吧,我後來喝多了,記不清時間。”
“是她送你回房的對吧。”
“應該是的。”
“回到房間后你們做了什麼?”
“嗯?”靳鴻儐眉頭一挑,表情略顯尷尬。
“你別誤會,就是你們有沒有繼續聊天什麼的?”
“我不記得了,我應該直接睡過去了。之後她就自行離開了。”
“時間呢?”
靳鴻儐用搖頭代替了回答。對面柳川嶸也跟着搖了搖頭。
“她為了見你,在這家酒店裏開了間房,你怎麼看?”
“可能不是為了見我,只是不願意回去而已。”
“不願回去?”
“我剛說過了,她再婚後一直過得不算滿意。”
“那你後來一直睡到早上?”
“後來我醒了。”
“哦?”
“因為口渴。之後一直有蚊子嗡嗡地飛。”
“大概幾點醒的?”
“嗯……大概零點吧。”
“醒來后你有沒有出過房門?”
“到樓下前台去了一趟。”
“為什麼?”
“問酒店要蚊香液。”
“這種事通常用電話通知一下前台不就好了?”
“我是給前台打了電話,經理也立刻給送來了蚊香液,不過送來的東西是個殘次品,不好用。我當時一肚子惱火,就親自下去了一趟。”
“時間呢?”
“凌晨1點半吧。”
“你出門的時候,有注意到隔壁336房間有什麼異樣嗎?”
靳鴻儐故作沉思,“說實話,我沒太留意。”
“那後半夜呢,有聽見隔壁房間的聲響嘛?”
“聲響?”
“比如爭吵,搏鬥,或是其他什麼聲音。”
“嗯……隱約聽見咚咚敲門聲音,不過我在外面睡覺都習慣帶耳塞,也沒聽清。”
“大約幾點?”
“說實話我不太能確定是不是打雷聲。我睡前最後一次看手機是2點20。”
“前台哪位服務生把電蚊香送到你房間的?”
“好像是一位姓楊的經理,留着二道毛的髮型。”
“哦?你知道她姓什麼?”繆義欣不假思索地提出了疑問。
“嗯。因為我有起床氣,在前台態度不是很好,但這位經理一直彬彬有禮。所以我瞅了一眼她的工號牌。”
“第一次送蚊香液到你房間是幾點?”
“好像是0點25吧。”
“睡醒之後你有沒有主動聯繫倪仙燕?”
“沒有。”
“為什麼?”
“不為什麼。為什麼我還要對她獻殷勤?”
“所以你仍然恨她對嗎?”柳川嶸的問話直白得有些出乎意料。
“你是在確認我的殺人動機是么?”大夫的回答針鋒相對。
“這是我們的例行公事,請你理解。”
“被人帶了綠帽子,又給騙了幾百萬,換做是你,你會怎麼想?”靳鴻儐的對答不加掩飾,不過他透露的仇視對象似乎另有所指。而這點也沒有逃過繆義欣的眼睛。
“你給被害人發送了地址,發出了‘邀約’。”
“因為她還是我的病人,我就想看看她人怎麼樣了。作為一名醫生,我有自己的職業操守。”大夫把自己架在了道德制高點上,話說的略顯牽強。
“那再說說倪仙燕吧。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有什麼仇人?”
“感性衝動、不過也挺可愛的。對於她的人際交往我過問得不多。至於有沒有仇家,我不知道,或許你們應該問問她現任的丈夫。”靳鴻儐似乎不願談及這位重塑了他世界觀的女人,繆義欣只好決定暫時收手。
“那今天就先到這裏。如果你對於本案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隨時聯繫我們。當然如果有需要,我們也會聯繫你。”
靳鴻儐接過那張寫有手機號的紙條,卻並沒有接話。把兩位刑警送走後,大夫拿起桌上的那瓶礦泉水,咕嚕咕嚕一飲而盡。
邁出334的房門,兩位刑警並沒有展開交流,而是徑直走向斜對面的335房門。335客房位於走廊的另一側,與334、336客房對立,居於兩者中間。正當繆義欣準備敲門的時候,卻意外發現房門貓眼上方有兩片膠漬成“倒八字”型排列。副手小柳注意到了老大哥的目光,於是掏出手機拍照留證。
“繆隊,這會和案件有關嗎?”
“不好說。找技術科看看能不能提取出指紋。”
“明白。”
咚咚咚。開門的人是阮淮冰主任。不比靳鴻儐的泰然自若,阮大夫着實被眼前的“制服”嚇了一跳,他本能地退後了兩步,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們是公安局的,想就剛剛發生的案件問你一些問題。”
“哦,那請進吧。”身着一身浴袍的阮淮冰捋了捋濕漉漉的頭髮,看樣子他是剛剛洗了澡。
“和我們說說10號也就是昨晚,你本人的活動吧。”
“我去餐廳吃飯是晚上7點,然後就回房準備今早的發言。快到晚上11點的時候我就上床躺着了,可是一直失眠。大概是夜裏2點多才睡着的。”
“回來你始終一人呆在房間嗎?”
“嗯。”
“也沒出去過?”
“沒出去。”
“晚飯你也是一個人吃的?”
“是的。本來打算和同事一塊吃的,但他說他約了人。”
“這個同事是指靳鴻儐?”
“對,這次峰會,我們醫院就來了我倆。”
“他有和你透露對方身份么?”
“他說是一個病人。別的沒多說。”
兩名刑警互相望了望,心照不宣地想起了倪仙燕。
“我說你們別多想啊。他一個老爺們單身也快一年了,平時接觸的人也不多。如果能和哪個病人看對了眼,那自然是一件好事。”阮淮冰的自圓其說有模有樣。
“那再說說你對靳鴻儐的印象吧。”
“務實,話不多。有擔當,不過喜歡把事兒擱在肚裏。”
“嫉妒心強嗎?記仇嗎?”柳川嶸的這句提問很具引導性。
“你們是在懷疑靳主任?”
“我們是在了解每一個人。必要時也會懷疑每一個人。你說的越詳細,就越能幫他撇清嫌疑。”
“他這人正義感很強,但也不是睚眥必報的那種。”阮淮冰說得唯唯諾諾,左右為難,“他是一個老好人,在我們科室人緣都不錯。”
“他這兩天有反常跡象么?”
“沒有。至少我沒注意到。我這些天都在忙着自己的發言稿,也顧不上別人。”
“靳鴻儐有什麼興趣愛好,下班后都會做些什麼?”從一個人興趣愛好中可以間接推測出其性格特徵。比如愛玩極限運動的人通常會偏好較高的風險。
“愛好嘛,他好像挺愛下國際象棋的,水平還挺高。在我們院組織的比賽里拿過第一名。他下班通常比較晚,更喜歡呆在醫院的辦公室里。”
“聽說他離過婚對吧?”
“呵呵,離婚總不犯法吧。”
“你知道原因嗎?”
“這種事,我們一般不主動打聽。聽說他老婆跟別人跑了。靳主任那麼好的一個老實人,哎。”
“你認識死者么?”
“好像有點面熟。”
“死者名叫倪仙燕有印象么?”
“怎麼會是她,她不是靳主任的前妻么,那麼好看的一個人。”
“好看?”
“沒什麼,但確實長得挺好看的。”阮淮冰的話說的模稜兩可,其實他是倪仙燕的愛慕者,從他第一眼見到倪仙燕便是。當然對於這份小心思,阮淮冰自然是選擇了守口如瓶。
“你和死者見過?”
“他們結婚前,倪女士以前經常來醫院接靳主任下班,和我們科室的人都算熟悉。”
不錯,倪仙燕和前夫的同事混的都算熟絡,可別的醫生只是記住了她的面相,而阮淮冰卻不動聲色地記住了她的名字,而且是在對方還沒成婚的時候。這其中的理由自然不言而喻。
之後的調查都是些旁敲側擊的詢問,阮主任的對答始終支支吾吾,或多或少都帶着些“袒護”的主觀色彩。兩位刑警從他那裏只得到了一個結論——這位大夫並不相信自己的同事會是一個殺人兇手。如果靳鴻儐不是兇手,那麼真兇又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