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白之冤(1)

第27章 不白之冤(1)

鍋子與夏採薇二人幕天席地在荒郊野外過了一夜,待到清晨醒來時,卻發現天上滴起了小雨。這初夏時節本就是雨季,雖說午國北境鋒面來得較晚,但此時也逐漸開始發力了。

二人昨日走得匆忙,沒有任何避雨的手段,只得一路踩着泥污狼狽地回到鎮上。一路上,鍋子都盡量走在夏採薇的身後,他怕她背上的傷口淋了雨更容易感染。

好不容易回到綺月鎮,雨也偏巧停了,二人在客棧門口分了手,鍋子不敢耽擱,徑直去裁縫店報喜。

“江老闆,殺死江圍的賊人,已經伏誅,多虧夏姑娘厲害,我親手把他捅死了。”鍋子氣喘吁吁道。

誰知江逢聽了他報喜面上卻不見喜色,只拿起煙斗抽了一口,然後道:“鍋子,太辛苦你了,但……”

“怎麼了?”鍋子意識到情況似乎不對。

“老荀今早被衙門的人帶走了。”江逢嘆了口氣。

“什麼!”鍋子驚道,他忙跑回糧店,卻見裏頭一片狼藉,哪裏看得見荀大胖的人影?

江逢跟在後頭道:“我早上起來,就聽見隔壁有動靜。出來一看,就看一夥官差連拖帶拽地把老荀帶走了。到了門口,還直接給他套了枷鎖,老荀一直大喊冤枉。”

鍋子急道:“荀老闆一向循規蹈矩,怎麼會被官府的人帶走呢?”

“是啊,我早上也是和官差這麼解釋的,但他們卻說什麼老荀貪污了公家的錢糧,要拿他法辦。我們這些街坊鄰里的沒辦法,只得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把他捉走。”

鍋子尋思道:荀老闆小本經營,糧店裏的糧也基本上只售賣給本鎮的百姓,平素里和官府又沒什麼往來,“貪污公家的錢糧”要從何說起呢?

鍋子低下頭來,在糧店裏外尋找線索。他發現櫃枱的抽屜被人打開了,原本在抽屜里的賬本全部不翼而飛。而後院裏突然又多了幾十個麻袋的糧食,簡直堵的人無法通行。

鍋子知道,糧店裏的糧一般都放在鎮子另一側的倉庫里,就算臨時運來了糧食,也會直接入庫,不會像這樣雜亂無章地堆積在用來生活的後院裏。

“這麼多糧食是從哪來的?”鍋子問道。

“今早老荀被帶走後,幾個民夫托着板車運來的,他們不由分說便往裏頭搬,攔都攔不住。”江逢回答道。

這倒怪了,糧店的老闆被抓了,立即就有人往他的院子裏運糧,而且糧店的賬本還沒了,這很顯然是一次蓄意的栽贓嫁禍。如此說來,荀老闆和“公糧”也並非完全沒有瓜葛,因為送進公良山給冼大人建生祠的糧食實際上就可算是公糧。鎮上委託荀大胖代為轉運,荀大胖也不得不從。

想到這裏,鍋子心下一驚,看來事情比想像得還要棘手很多。他和荀大胖都頗通世故,二人都很清楚,給冼大人建生祠那可是郡里吩咐的大事,中間所調撥的錢糧肯定是足夠的。只不過在縣令和鎮長這裏過上一手,到了荀大胖的手裏自然便不剩下多少了。

荀大胖虧了糧店的生意,才好不容易夠這些民夫吃喝。但鍋子運進山的糧食,也都是有半袋糠的,這些糧食根本經不起查。如果郡里真要問起來,縣令和鎮長都討不來好,因此,他們決定把鍋甩給荀大胖。先毀了店裏的賬本,再運一些糧食到店裏屯着,給他來一個“人贓俱獲”,到時候荀大胖自然百口莫辯。

鍋子蹲坐在糧店裏,心情十分沉重。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最有可能栽贓嫁禍的偏偏是應該主持公道的官府。話是人家來說,案子也是人家來判,官府想要執意做死一個人,那可真是易如反掌。

其實鍋子所想到的這些與真相的確相差不遠,不過個中還有一些內情。

今年南方鬧蝗災,弄得是餓殍遍地,慘不忍睹。朝廷害怕激起民變,趕緊開倉放糧,用以賑災。

這本是件好事,但偏有些官員人倫喪盡,竟在災民的嘴裏剋扣錢糧。於是,好好的賑災,竟鬧出了貪污弊案。

皇帝震怒之下下令嚴查,這一查不要緊,發現涉世官員竟多達上百人,品佚最高的還是戶部侍郎趙圩田。朝廷嚴懲這些官員后,朝堂上下自然人人自危,皇帝還頒下聖旨說各州郡亦宜自查自糾,若還有類似的情況,絕不姑息。

按說貪污弊案是從午國南方的官場一路鬧到了朝廷,與北部的官場本沒什麼關聯。

但本郡郡守李漸新李大人為官二十載,向來頗擅揣度聖意。朝廷現在給蝗災鬧得人心動蕩,這個“亦宜自查自糾”的意思嘛,其實就是“朝廷現在抽不出人來查各州郡,但地方上都悠着點。”

當此國難之時,李大人的屬地雖在北部,與蝗災幾乎無涉。但眼下也得響應朝廷號召,儘快“自查自糾”,若是本郡之內果如李大人所料一般並無貪贓枉法之徒,也算是為聖上分憂,據此上表,定能展現李大人忠君愛國之心。

於是,郡里立即下了公文,要“嚴查貪污”。

然則李大人還是失算了,失算就失算在他所託非人。按照慣例,他把查貪污的事情交給了按察使,然則這位新上任的按察使梁空梁大人卻不是個省油的燈。

這梁空今年三十有二,為官還不滿六年,是個實打實的“愣頭青”。儘管李大人在下達任務時“一再暗示”,不過這梁空卻把“嚴查貪污”一事當真了。

這可苦了郡里那些以為這此“嚴查”只是“例行公事”的大小官員們,不出一月,本郡之內竟給他揪出了十來個涉嫌貪污的官員。

眼看再這麼查下去,本郡就要成為臭名昭著的“貪污郡”,而這,和李大人的初衷可說是南轅北轍。

事情到了這一步,李大人雖急在心裏,但也無能為力。

原來,這梁空來頭可不小,他寫得一手好文章,是先帝欽點的榜眼,算得是天子門生。眼下樑空雖是他李漸新的下屬,但他還年輕,朝廷的幾個大佬也都聽過他的名字,沒準什麼時候就會一飛衝天,成為“上官”。

李漸新本打算通過這次“委以重任”,和他熟絡一番,最好能“收作自己人”。誰知這書生竟把事情越鬧越大,弄得他很下不來台,以致於隔壁幾個州郡都在看笑話。

本縣縣令閔清閔大人也是一早得了線報,他看着鄰縣的同僚們由“朝升堂,暮上床”變作了“朝升堂,暮下獄”不由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想來閔大人若是有練武的資質,此刻應能通上一脈。

好就好在按察使梁空是從郡城裏出發,沿着公良山脈往北走的,所以閔大人有足夠的時間準備。前些日子,他強忍劇痛,遣散了十一房小妾,又將平素里積累下的字畫古玩全部搬回老家。

他又和慣常和他有“人情往來”的富商們串好口供,料來應能應付這按察使的盤問。

然而光是如此肯定還是不夠的,有兩件事對於現在的閔清來說非常棘手,一是本縣縣丞通匪一事。

其實為了應對梁空,閔清本已基本準備妥當,但這事突然暴露,鬧得他措手不及。現在這事情在全縣鬧得沸沸揚揚,想要瞞住按察使已是不可能。自己的縣丞出了這麼大的問題,那麼閔清至少也會被按上一個“御下無方”的罪名。

不過好在憑他縱橫官場多年的經驗,此事已有了對策。

另一件頭疼的事情便是冼大人的生祠了,生祠是本郡的重點工程,萬一按察使要去公良山上探訪生祠,卻發現和郡里撥下的錢糧對不上賬,那他這個縣太爺可就要遭。

要怪就怪自己當初剋扣錢糧時賬目做得不夠細,事到如今,瞞是瞞不住了。為今之計,只有請個人來頂包。他和綺月鎮的鎮長一合計,自然沒有比負責實際供糧食的荀大胖更合適的人選了。

於是,一場源起南方的大事,在層層官場邏輯的推演下,竟意外地影響了荀大胖這樣一個北方小人物的命運。

荀大胖於鍋子有救命之恩,鍋子是肯定不能放着不管的。他雖然不知道內情,但也隱約知道此事和建生祠有關,既然錢糧是郡里撥下來的,又被縣鎮層層盤剝,那麼想要替荀大胖平反至少得到郡里告狀才成。

注意已定,鍋子不敢耽擱,立即啟程。但在去郡里之前,他必須得到縣衙先打探一下,萬一自己搞錯了狀況,那反而會讓事情更糟。但如果事情的經過確如自己所想,那麼再去郡里告狀不遲。

鍋子趕到縣裏時已是午夜時分,他一日之內來回輾轉,此時已是又累又餓。不過打聽不到荀大胖現在的狀況,他便一刻不得安心。衙門口此時自已沒人了,街上也只剩下打更的還在遊盪。

鍋子心下着急,卻又無可奈何。正當他打算歇息一晚明日再做計較時,卻忽然被身後一人叫住了。

“你是鍋子嗎?”那人身着布衣,樣貌看去有幾分眼熟。

鍋子回過頭來,不及回答,便聽那人招呼道:“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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