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喜之日(1)

第9章 大喜之日(1)

鍋子向方婆婆問明了返回鎮上的路,然後趕回綺月鎮。

他雖然昏迷了整整一夜,但所幸掉落之處離山口並不算太遠。不過即便如此,待他行出公良山又走了兩地回到鎮裏已經是正午時分了。

鍋子先來到了糧店隔壁的江記裁縫鋪門前,他在馬路對面糾結了好長一段時間:一會兒該怎麼同江老闆和他妻子說呢?這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實在不是他們應該承受的。

正在他猶疑之際,對面鋪子裏的江老闆卻先一步發現了他,隔着馬路,聲音不好傳過來。但江老闆的手勢分明是在招呼鍋子過去。

鍋子無法,只得硬着頭皮穿過馬路。

江老闆見他衣衫破損,不禁問道:“怎麼回事鍋子?驢車翻了?”

鍋子不知該如何作答。

江老闆接着道:“你別低着頭不說話呀,衣服破了多大點事兒?難不成老荀還會怪你?再說,有我在呢,都是街坊鄰里的,改天我送你一套新的便是。誒,江圍那小子呢?進了鎮之後是不是又跑去哪撒野了不肯回家?”

聽了這話,鍋子即是悲傷又是慚愧,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眼淚也跟着流了出來。

這江老闆就算再蠢,見此情形也知道出了事兒了,忙問道:“怎麼了?”

然後鍋子斷斷續續將昨晚行夜路遭遇強盜的事情和江圍江圍慘死的事情說了。

“都怪我,我當初若是能把他按在草叢裏的話,也就沒有後來的事情了。”鍋子懊悔道。

江老闆驟然聽聞獨子喪命,如遭雷擊,幾乎就要站立不住,鍋子見狀趕忙扶住。江老闆擺了擺手,示意鍋子不必相攙扶,他的臉色越見慘白,幾乎如同死人一般。江老闆一步一顫緩緩走回店裏的櫃枱前,他雙手趁着柜子,忽的嚎啕大哭起來。

那哭聲里的悲哀,沒經歷過的人雖無法全然體會,但路過的人們卻也忍不住帶着同情的目光循着哭聲看上幾眼。

偏在這時,一隊人馬,身着紅衣紅袍,吹着嗩吶,敲鑼打鼓地路過門前。卻見隊伍居前的是一輛花車,花車前面有一面容俊朗的男子胸前掛着一朵大紅花,騎着一匹棗紅馬。那男子容光煥發,他微笑着不時朝路兩邊的人們招手。

不消說,鎮裏能搞這麼大排場的只能是張啟張員外一家。看來這春風得意的男子,便是他們家的上門姑爺了。

江老闆聽得喜樂,抬頭看了一眼,張員外的女兒今日大喜,他原是知道。但此刻剛剛得知自己兒子的死訊,看到別人敲鑼打鼓,難免更加悲傷。

鍋子想起荀老闆代自己答應了去張員外家做喜宴的事情,按照道理自己應該早上就前去操辦,但現在已經是正午時分,也不知喜宴準備的如何,雖說是遭逢意外迫不得已,但於情於理總得和人家打一聲招呼。

鍋子又寬慰了江老闆幾句,回到糧店之中向荀大胖報了平安,並把昨晚發生的悲劇簡略說了一遍。

荀大胖聞言也是長嘆一口氣:“唉,我總也以為老江能有個後人,命比我來的好。但這世道,什麼都說不準,這一家子也正是可憐。你也用不着太自責,能平安回來就好,江家小子平日鬧騰的很,天天拿個劍扮大俠,說來也是命里該有此劫。”

鍋子不再多言,他回屋換了身周正些的衣服,便起身往張員外府上趕。

張員外的宅院位於綺月鎮之外靠近縣城的方向,周遭的田產全是屬於他們家所有。由於是私產,平素里鎮上的人也不來這一帶活動。但今天畢竟是張府大小姐大喜的日子,因而整個府邸張燈結綵,前來觀禮的賓客也人數不少。

鍋子向接引賓客的門童說明來意后,自有管事的將他領去廚房。鍋子一進門,卻見廚房之中已有四五名伙夫正忙得不可開交,正中一名一臉橫肉的大漢正在剁肉,鍋子進門之時,那人恰好在剁骨肉相連的部分,震得整個案板“砰砰”作響。

那人見鍋子進的廚房,瓮聲瓮氣道:“管事的,這是何人?之前不說過,我在做事的時候,等閑不要請其他人進來嗎?”

那管事的賠笑道:“鄭大廚,您說哪的話,這不是老爺擔心賓客太多鄭大廚您忙不過來,給你找點幫手嘛。”

那“鄭大廚”上下將鍋子打量一番道:“就這?細胳膊細腿的小白臉能幹活?”

一直以來“臉大脖子粗”都是其他行業對廚師的偏見,不曾想這“鄭大廚”竟自己也對號入座,默認了鍋子這般長相便不可能是廚師。

這時,卻聽外頭一個老成的聲音道:“宴席準備得怎麼樣了?”

那管事的一聽這聲音,慌忙鞠躬道:“老爺。”

只見外頭來了一個體型微胖,身着大紅錦袍的中年人。來人留着八字鬍,一臉富態,手足卻纖細,顯是生活過得極其滋潤,根本不用親手勞作。

鍋子和那鄭廚師見此情形也連忙作禮道:“見過張員外。”

張啟用手扇了扇油鹽氣,向廚房裏望了一眼,卻見裏面有五六個人,便道:“哪一個是鍋子?”

“小人便是。”鍋子舉手道。

張啟又指了指鄭廚師一干人等對鍋子道:“哦,你比我想的還年輕啊,這些人是誰?是你帶來的幫工么?”

那鄭廚師一聽張啟竟覺得自己是鍋子的幫工,臉上登時青筋暴露,但又礙於張啟的身份發作不得。一雙眼睛只瞪向那管事的,等着他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那管事的一聽這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只得解釋道:“這位是北園酒樓的鄭大廚。那個……因為鍋子今早沒來,去了糧店一問,荀老闆說他昨天進山運糧晚上也沒回來,還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小的擔心誤了大小姐的喜事,便只得立刻去縣裏的北園酒樓,請鄭小春鄭大廚來幫忙。”

張啟點了點頭“哦,原來是北園酒樓啊,閔大人請我吃過好幾次了,一般般吧,我說那些下酒涼菜為何看去毫無新意。”

聽了這話,那鄭小春心中雖然有氣,此際卻也不敢吭聲。他本是縣裏北園酒樓的掌勺大廚,說起來本縣縣令閔大人也經常在他們酒樓設宴接待,對他的廚藝也是頗為認可。久而久之,他自然認為自己是本縣廚藝最高之人,為人處世難免傲上三分。

那管事的找不見鍋子,忙去縣裏搬救兵,他素來知道鄭小春為人倨傲,若是知道了自己實際上別人的替代品和第二選擇的話,肯定會心有不悅,故而有意沒提鍋子一事。不想卻在這裏被當場撞破。

張啟轉頭問鍋子道:“你的事情荀大胖已經答應下來,莫非他忘記轉告你了嗎?”

鍋子忙解釋道:“不是,不是,荀老闆告訴我了,只是我昨夜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意外。”

接着,他只得再次把昨天那件不幸的事情再複述一遍,以說明自己和荀大胖並非有意違背張員外的意思。

張啟聞言道:“居然有這樣的事?我來綺月鎮這些年向來沒有聽過有什麼強人出沒,怎麼偏巧給你們遇上了呢?既然事已至此,也算是天道無常,我也不會怪你和荀老闆。你既然現在才來,宴席恐怕沒辦法讓你籌備了。”

那管事的附和道:“是啊,鄭大廚一早來定了菜譜,菜現下也已經做了一半。若是重新準備的話恐怕怠慢了眾位賓客。”

那鄭小春聞聽此言,臉上的不忿少了幾分,想自己從業以來何曾受過這麼大的委屈,更何況讓自己受委屈的還是一個看起來手藝尋常的年輕人。

“實在對不住啊,張員外”鍋子再次致歉道“還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么?”

張啟摸了摸鬍鬚道:“喜宴這麼多菜,你是肯定來不及準備了,但如果只讓你做一道菜的話應該可以吧。”

“員外請吩咐。”

張啟道:“其實,我打算把宴席中最重要的一道菜交給你。”

“請問具體是一道什麼樣的菜呢?又有什麼要求?”鍋子道。

“燉豆腐。”張啟嘴裏只說了這三個字。

這三個字一出,廚房裏的所有人全都吃了一驚。綺月鎮雖不算富裕,但他張員外家可是真正的大戶人家。不說別的,就說這廚房裏採辦來的食材。天上飛的,地上跑,水裏游的無所不有。鄭小春之前擬定的餐單為了符合張員外的身份自然也囊括了附近所有的名貴山珍海味。

然而現在宴席的主人卻說整個宴席最重要的一道菜卻是平平無奇,任何人都會做的燉豆腐。

鍋子此刻也是一臉茫然,不明白這張員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張啟見狀便道:“也罷,我若不和你解釋清楚,恐怕你也難以做出真正讓人眼前一亮的菜肴。”

鍋子點點頭表示同意,自他有記憶起,別的事情忘了個乾淨,卻唯獨這做菜的竅門記得清清楚楚。他記得,有個貶義詞叫做“看人下菜”,是說做廚子會根據顧客的身份給予不同的菜品。比如身份高貴的,那廚子就多盡些力,身份普通的,廚子就隨便糊弄糊弄。

從這個角度說“看人下菜”當然是錯的。但實際上作為廚師,弄清楚對方的具體需求,才能最大程度上提供讓對方滿意的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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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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