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山陵
眾人快馬疾行,大隊人馬加若干輛大車在官道上飛速前行,前後騰起大股煙霧。
走了接近一個時辰,到辰時末刻時,終於是在官道上轉彎進了山道。
因為是王陵所在,長達數里的山道蜿蜒曲折高低不平,但道路修的較為寬敞,養護也算得力,最少沒有過於坑窪不平的地段。
沿途青山夾雜碧水,風景相當不錯,德山雖不甚高,但風景秀麗,西側被沅水環繞,沿德山諸山脈一直北上便是後世有名的張家界地區,風景妍麗由來並非無因。
因為風水好,距離水道官道都近,在唐時德王便有不少文人騷客慕名而來,由於乾明寺等唐時名寺存在,此地也被譽為江南四十八福地之一,端的是山清水秀,人傑地靈。
才過辰時,在山巒間猶有霧氣圍繞,又隱約有寺廟早課鐘聲傳來,一些左近山道上還有背着大包小包的香客上下出沒……此時的風景名勝沒有後世那般開發過度,哪怕山巒間有寺廟點綴,且有多條山道有行人香客上下,但總體來說還是保持着相當程度的原始風貌。
“風景大善。”朱載墐也是忍不住開口贊道:“可惜此番過後,不知何時何日吾才能再見此山此景!”
說這話倒不是矯情,朱載墐內心也隱隱有淡淡的憂傷。
不管自家有多少財產,地位又有多高,始終是一頭被圈養的豬!
哪怕是出城給祖父,父親還有老婆掃墓,這等事也是要拿捏和把握分寸的。
數年一次偶爾成行,事後奏上朝廷,天子和百官也不會為難,畢竟關係天理人情。
若朱載墐不知好歹,一年出來數次,又哪怕是一年出城一次,亦會被御史風聞彈劾,天子也必定會被使者前來警告勸誡!
哪怕皇帝講親親之誼,對過不識好歹,不知高低上下的親藩,那也是要敲打警告的。
何況若遇到強勢些的地方官,直接閉城不準外出,貴為親王的朱載墐也只能徒呼奈何,黯然回府。
這個話題連王文海也不好接了,總不好公然說朝廷制度的是非。
好在前方已經有不少人迎接上來,看到清道旗和黃傘,大量人等便在儀仗之前跪下,山呼千歲。
王文海適時狗腿道:“殿下,這些是守陵官吏和駐守庄陵,懷陵的守陵兵。”
眼前是一群穿綠袍的官員和青袍小吏,道路兩側又有過百穿襖服戴折上巾的旗軍肅立護衛,在其後就是高大的石制陵墓牌坊,就算朱載墐至此也得下馬步行了。
朱載墐行至近前,對下跪諸官吏道:“諸位辛苦了,都免禮罷。”
眼前這些人是替自己祖父,父親,未婚妻子看守陵墳,合當有此禮遇。
這年頭盜墓賊抓到就是斬首,但人窮膽大,掘盜墳墓在見不得光的職業中還算是主流職業,摸金校尉不僅有人數且不少。
若王陵無嚴密看守,怕是一年不到就能被倒斗的盜挖個精光。
沿山道前行再右側,因山而築的榮庄王陵先呈現於眼前。
不同於漢之封丘,唐之挖山,宋之薄葬,大明的皇陵和王陵俱是修在山中,依山而築,又深挖地宮再以石築其上。
封土之後陵墓主體高大堅固,外圍尚有明殿等若干附屬建築,安全穩固之餘又復大氣磅礴,比如長陵比起故宮三大殿的規模也不遑多讓。
眼前的王陵當然遠不及耗費大工修築的皇陵,但也是享殿配殿石牌翁仲一應俱全,朱載墐從陵門入內一徑向上,攀爬數十石階後過陵恩殿的殿門,兩側是神廚和神庫等若干配屬建築,再往上,便是用來祭奠用的主殿陵恩殿了。
大殿也和皇宮王府一樣紅牆黃瓦,殿開五間,此時自是大門洞開。
沿着門往北看,再沿石階向前便是圓形的陵墓,祭祀祭奠是不必再向前,就在陵恩殿內進行即可。
大殿內懸挂着榮庄王畫像,瓜子臉,幾縷輕柔長須,看起來面相頗為溫和,甚至有幾分柔美。
朱載墐也見過曾祖父憲宗皇帝畫像,卻是滿臉的大鬍子,看來祖父和曾祖父相貌不太相象。
主殿中有可以上香的香爐等祭奠之物,香火紙錢之類也早就備好了,雖然這一次主要是替亡妻祭奠掃墓,但禮不可廢,要是朱載墐放着祖父和父親的陵墓不去祭奠,鐵定要被朝中御史風聞后彈劾。
諸多禮儀齊備后,朱載墐下拜而退,看着殿中神主,突地想起當年諸事。
朱載墐少年時,祖父已經從驕橫狂妄的親王轉變為謹慎守禮,不要說出王府,便是王府前朝配殿等處都少有蹤跡。
朱祐樞就躲在王府後園,朔望日官員來拜見也從不見,令諸官遙拜之後便自行散去。
還有印象父親朱厚勛亦是小心謹慎模樣,甚至常常憂心嘆氣。
朱載墐並非完全不知當年事,只覺得祖父,父親都小心的有些過份。
現在想來,仍然不是很明白為何如此。
就以王府眼下的局面來說,有人告謀反,有人投毒,朱載墐有緊張,畏懼,惶恐,也在想辦法自救破局。
但也不至於成年累月惶恐度日,總是憂心忡忡的模樣。
“這其中必有關礙蹊蹺……”神主之下,朱載墐短暫出神后也就將此事拋下來。
都已經是過往之事,現在想查也無處下手,何況自家現在的心腹只有周勝這半個小弟(閹人),加么兒,桑秀兩個小妹,王文海只算高級狗腿,而且明顯居心叵測,根本不能當心腹來用。
出得庄王陵,再到懷王陵,陵制規模便明顯小了一等。
畢竟庄王享國幾十年,修王陵時間很久也捨得花錢,懷王殿下當初只是榮王世子,未繼位就薨逝了,王陵修築時間短而且倉促,規模小就在所難免了。
向懷王敬香禱告之後,這一次朱載墐內心無甚感觸,禮畢之後便轉身離開了。
沿着兩座王陵往東南行,在一處不起眼的小山包前又有一個更小的山包……這便是朱載墐未過門妻子的墓地所在了。
除了墓地底座以條石築成外,這座墳墓與普通的官紳地主的墳墓都無太大區別,不過朱載墐也不以為意,四周之人也神色如常。
現在的簡陋是因為待朱載墐百年之後,這座臨時的墳墓是要被打開毀棄,裏頭的王妃會移棺至朱載墐的王陵墓室之中合葬,不管朱載墐有幾個正妃,到時候正妃都是肯定要合葬,這便是禮法,禮不可廢,哪怕夫婦不合,最終仍然是要合室而葬,就不知道若死人有靈,不合的夫婦生生世世在一處,怕是有的頭疼了。
照例捻香,這次不必跪拜,朱載墐只是長揖,然後將香燭等物放在未過門的妻子墳墓之前。
“從我穿越來看,人怕是有靈魂的。若你泉下有知,好生再投胎到個好人家享福吧。咱們今世無緣,或可有來世呢。”
朱載墐默默祝禱着,要說對這個未過門的妻子有多深厚的情感,那自然是沒有的,但既然自己成了眼下這身份,那便要承受這份因果了。
默默祝禱之時,由眼前情形想到自家,也是不免真的淚灑墓前。
四周傳來一陣唏噓聲響,很多人看到榮王殿下落淚不免也是動容,王文海那樣的都是拿衣袖擦了擦眼角。
真正痛苦乃至哭泣出聲的當然是趙氏婉兒的家人們了,朱載墐順着聲音看過去,但見一個四十多不到五十的壯漢站在最前,其身後有數十人都是神情悲痛,婦人們已經哭成一團。
對趙氏家人來說,原本是天大的好事,豈料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原本就很有遺憾的事,這種情緒在看到朱載斤來祭奠之後終於是到達了頂點。
朱載墐走到近前,對最前的中年男子道:“這位便是趙副千戶吧?”
要在後世說女婿沒見過老丈人和丈母娘那自然是笑話,但朱載墐和趙家結親是禮部挑的人,行六禮定日子,給趙榮等人陞官,這些都是禮部和兵部等相關部門一手操持,當然也得有王府長史司來配合,朱載墐本人就是甩手掌柜,凡事均不需要他出面煩神。
眼前趙榮身形高大壯實,穿一件半舊不舊的圓領藍袍,腰間殺着皮製革帶,鞓帶上有掛腰刀的扣環,現在空着,自是在見朱載墐之前取了下來。
頭頂也是和文官一樣的烏紗官帽,只是帽翅與文官略有不同。
補服也是武官五品的熊羆,腳上靴子卻是破損的厲害。
趙榮身後最近處也是兩個壯漢,一個濃眉大眼,黑臉虯髯,身形比趙榮還壯實的多,打扮也差不多,只是胸前補子是彪,這是六品武官補子。
另一個漢子年輕的多,估計年齡和朱載墐差不多,也是六品武官,看起來眼神靈動些,長相也秀氣的多。
“臣常德衛桃源所副千戶趙榮拜見殿下。”
“臣常德衛桃源所百戶趙顯拜見殿下。”
“臣常德衛桃源所百戶趙元拜見殿下。”
趙榮,趙顯,趙元,趙氏父子三人分別向朱載墐下拜行禮,其實按最近的宗室親藩條例的規定,職官見親王該叩就叩,該磕頭磕頭,但只准報官職姓名,不需稱臣。
只是新規尚未推廣,人們還是按着過去舊的習慣,在叩拜行禮之時,仍然稱臣。
“少禮罷。”朱載墐道:“王妃薨逝是不幸之事,我心中也很難過。今日才得來祭奠,實在是平素過於忙碌,能見趙副千戶和兩位百戶,心中也是頗覺安慰了。”
趙榮不擅言詞,只得叉着手躬了躬身,以示謝意。
趙顯也是一般情形,只有趙元在躬身時,明顯撇了撇嘴。
朱載墐也是看到了,嘴角也是抽動了一下。
自己這個小舅子,好象也不是好脾氣好糊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