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國計民生

第20章 國計民生

官道兩側是大片的茶棚區和車店,腳店,酒店,飯鋪,這些店名字不同,主要的功能其實也不相同。

比如騾馬大店,由大片的平房區構成,給客人提供寄養騾馬或出租騾馬的服務,這些店門兩側都是大片的馬廄區,大量的小夥計都擅長餵養騾馬,涮洗,清理馬蹄,重打馬掌,餵食等諸事。

整個一條龍的服務下來價格也並不昂貴,客人的騾馬寄養,吃喝俱在店裏,那是相當的方便愜意。

明人的筆記中,泰山腳下就有很多類似旅店,服務周到,飲**致可口,甚至還提供雜耍歌舞和導遊服務,房舍精緻大氣,住宿舒服,價格也並不昂貴。

車行就是提供租車服務,腳行搬抬行李,由於監管力量不足,車行腳行是龍蛇混雜之所,偷竊行李,坐地起價,甚至毆打,搶掠客人的事情時有發生。

這便是所謂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的來歷了。

朱載墐內心對這些與後世完全不同的景緻頗為好奇,出城后不遠便勒住了馬,左右打量了好一陣子……在旁人眼裏已經算是失態了。

不過,這也恰好是歪打正着。

大明的親王說尊貴是尊貴無比,不提政治上的禮絕百僚,經濟上皇家也是極為寬厚甚至是縱容,強搶百姓田畝地產,各處開店搶佔資源,甚至私設稅卡徵稅,包括到京師崇文門開店,只要親王不造反,做這些事都是沒有任何不好的後果。

最多也就是鬧的太厲害了,朝廷下旨斥責,罰俸。

要說卑微也是極卑微,普通人有的自由,親王那是沒有的。

朱載墐這親王從出生到長大,祖父逝世後繼承王位,二十餘年來出王宮的次數加起來也不到一巴掌之數。

出城之後的好奇甚至是獃滯,實在也是情有可原。

眾人俱是耐心等着,過了片刻后朱載墐方動了動韁繩,兩腿略動了動,催動馬匹繼續向前行。

“眼前這都是早稻罷?”

前行數里后道路兩側農田漸多,朱載墐不覺對身側王文海問道:“看地里似是剛剛放水,稻苗也是剛移不久。”

“殿下居然通農事?”王文海眼珠子都要瞪爆了,他是委實沒有想到,居於深宮之中的榮王殿下居然有這般識見。

朱載墐內心一緊……又他娘的草率了。

原本的朱載墐怕是連韭菜和麥苗也分不清!

當下朱載墐淡然道:“最近常看些農書,是以知曉。”

“聽近侍說殿下近來每晚讀書不綴。”王文海一臉敬服的道:“果然是大有進益。這些是早稻,我常德地方,要麼種冬小麥,待六月前後收割。要麼就是越冬之後四月之前放水移苗,七月中旬收割,然後緊接着再種一季稻,這樣一年能收穫兩季稻米。”

“種稻米的人多,還是種一季麥,一季稻的多?”

“多半還是種稻米的多。”王文海解釋道:“常德本地吃米就多,又我湖廣之糧多半是由糧船賣到江南,江南糧商過來收糧,買麥子的少,買稻米的多,是以咱們湖廣這邊就以種稻米為主了。”

朱載墐微微點頭,果然國計民生在一點一滴的細處,不出來看看怎知農事的實際情形。

而且牽一髮而動全身,經濟活動果然是一環扣一環,結合自己前世所知,見聞點又增長了。以江南為例,現在上等熟田要麼種植棉花,要麼便是植桑養蠶,蘇州松江兩府,前者織工十幾二十萬人總是有的,所產生絲行銷海內外,此時制霸大明,其後制霸全球。

當然現在還是國內市場為主,因為倭寇原故,海貿極劇萎縮,連走私都暫停了……不過蘇州絲暫且是在國內銷售為主,受到的影響衝擊還不大。

松江府則以種棉為主,松江布從不到一兩一匹到幾十兩一匹的價位均有,整個國內市場,除掉農戶自紡自織的土布之外,大半的成品布市場都被松江布搶佔,每年在大明國內售出的布匹沒有詳細數據,但最少是有數百萬匹。

因為大明可以折棉抵糧,每斤棉花抵糧二斗,松江府的土地大半已經改為棉田,交納賦稅時不過交幾斤棉花即可。

江南自古是產糧地,到大明嘉靖年間時,當地人改種經濟作物為主,買糧是少量從江北買,大量購買則是來自湖廣。

不僅是江南幾府,便是浙江供糧,也多半是來自湖廣了。

“糧價是多少?”

“現在收糧是每石四錢二三,待七月前後收糧會掉到三錢五六。”

“產糧時糧食多了,收糧價便會掉落?”

王文海欲言又止,終是點頭道:“殿下所言不差。”

朱載墐看這長史官臉色,知道對方多半沒有說出全部實情,這等事他現在只是略微好奇,民生諸事是官府的事,自己這親王問的多卻有干忌諱,當下也就不多問了。

眾人繼續前行,沿途村落漸多,很多農人扛着鋤頭下田勞作,看到大隊華衣錦服的人馬過來,嚇的臉色都變了,一個個趴伏跪下在道邊或農田裏不敢抬頭。

這些農人多半衣衫破舊,甚至難以遮體,跪伏的身形也是精幹而枯瘦,頭髮只簡單束着,多半人連包頭布也沒有,只用木簪加以固定就算完事了。

朱載墐雖打定主意不多嘴,此時還是忍不住道:“農人多枯瘦勞苦,看田畝情形糧產當不低,何至於此?”

隨行人員中只有王文海夠格答話,當下王文海只得再答話道:“國家賦稅有常,我太祖高皇帝定製不過三十稅一,每畝所交稅不過數合。不過雜稅徭役無度,若農人疲苦,多半是地方主政官員苛政的原故。”

這是王文海有意在背後褒貶常德知府李文進了,朱載墐不置可否,繼續問道:“我看這田畝甚是肥沃,這些人怕是佃農,交稅之事,應該與其無關!”

朱載墐果然是看書有所進益,知道在大明中期之時土地兼并相當厲害,又由於官紳有若干免稅特權,最少不受雜稅徭役之苦,所以一旦中了舉人進士,大量的自耕農和小地主會將自家田畝用詭寄,飛灑,投獻等諸法寄托在可以免稅免徭役的官紳名下,藉此逃避徭役雜稅。

王文海勉強道:“殿下所言甚是。”

朱載墐又忍不住道:“這些人如此勞苦,田主恐非良善之輩!”

這話說出來朱載墐有些後悔,畢竟若傳揚開來,今日之事有干預地方有司之嫌,現在又處風口浪尖上,實在有些孟浪。

畢竟朱載墐來自後世,後世也有要沿街乞討的窮人,甚至因為窮困導致病而不能救治的凄慘人,但畢竟社會相對公平,民生也極度發達,只要捨得流汗,大體上生活總是過的去,最少溫飽不愁。

眼前這些窮人是窮到了骨子裏,又是勤勞樸實到了骨子裏。

這些人是真正的華夏先民,是這個民族久經磨難屢次跌倒又能屢次站起來的真正的脊樑。

華夏地大物博,智慧勤勞,這些並非虛詞,而是此時大明的事實。此時是太平時節,倭亂在東南,北虜在遼東西北,常德這裏處於太平治世,百姓的窮苦實在毫無理由。

只是身邊眾人神色都是怪異的很,一個穿五品武官袍服的大鬍子武官,似乎兩眼凸起,整張臉憋的通紅,似是忍笑忍的相當辛苦。

王文海目光漂浮不定,原本不待再接話,只是朱載墐好奇的眼光一直停在他臉上,最後這王府長史司左長史迫於無奈,只得小聲道:“殿下,從上南門到西門和小西門,從南北再抵東湖,沅江,這一大片地方的田畝,大約三四萬畝田地,這些地均是屬於殿下一人……”

“啊?哦?嗯?嗯嗯……”

嗯……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便是別人!

雖是如此排解自己,內心尷尬之感卻是無以形容……朱載墐麵皮發燒之餘也只能暗自感嘆,自己畢竟根底是個穿越客,內心沒有一個本朝大地主的自覺。

若換了原主,理所當然的會認為這些地就該是自己的,如果不是自己的,那便應該想辦法變成王府之地!

第一代老榮王便是如此,其仗着是憲宗皇帝幼子,在正德初年老榮王便請有司撥付霸州鎮田數萬畝給自己,有司復奏,這些地原本就是軍用牧場,後來被岐王和壽王霸佔,現在兩王無後除國,這些地當還給國家,榮王所請非宜,應當駁回。

結果老榮王便以此事為把柄,賴在京師不肯之國,最終朝廷還是把霸州的萬餘畝良田撥給了老榮王,老爺子才捏着鼻子上路。

到了常德當然又是一番折騰,王府是在孝宗弘治年間就開始修築,耗時六年之久,榮王之國至常德后,又強令地方官員將四周良田搜刮易主,全部歸於王府名下。

光是在常德附近就折騰了好幾年,最終將四萬多畝地歸於王府。

在武昌,岳陽,沅州,衡陽,長沙,荊州等地,榮王府最少還有二十多萬畝地。

各處土地莊園加在一起應該是近三十萬畝。

這個數字和各地的親藩王府相差不多,估計比周王府和秦王,晉王,還有湖廣的遼王,楚王等王府稍遜一籌。

因為秦王晉王周王府是太祖後裔,享國已久,搶到的田畝當然都是以百萬畝來計算。

遼王和荊王等湖廣諸王又是出了名的苛刻殘暴和不要臉皮,且也是比榮王府更早之國,田畝數字翻倍也屬正常。

除了田畝和大量店鋪外,世宗剛即位之時將沅江酉港,天心港,團坪港等諸多港口所征河泊稅劃撥給榮王府,這些水路港口是常德聯接武昌等大府的緊要港口,王府將河泊港口稅收納入囊中,又是增添了大筆收入。

這還是明裡的河泊稅關,私下加設的稅關還有十多處,都是在港口河道或是大型官道之上,反正地方官府也不敢幹預王府之事。

實權是在朝廷和地方官府手中,各地的王府若不要臉皮撈錢,天子不願落個薄情苛待宗親的壞名聲,地方官更不會在這等小事上多事。

否則被彈劾為挑撥生事,離間宗親,天子為了名聲多半會發落生事的地方官,這等事在本朝先例可是頗多。

地方官自保,天子縱橫,親藩驕橫跋扈,其實說白了就是朝廷用經濟特權贖買宗室親藩的政治野心……親藩們大可安心發財,享受富貴,軍政野心就不要再有了。

苦的就是朱載墐眼前的這些細民百姓了……

“我等還是加緊趕路罷。”王文海抬頭看天,正色道:“祭奠掃墓都有一定之規,若晚了怕是回不得城,那麻煩便大了。”

人都說王長史是諂媚奸佞之臣,朱載墐的感覺也是如此,但現在他內心若有明悟,奸佞能大行其道,實在是因為善於揣摩上位者的心思,朱載墐丟臉之餘,已經無心再優哉游哉慢騰騰的走路了。

只是策馬趕路之時,朱載墐內心也頗有激動之感。

這麼說來,自己的身家相當不菲……若得了空,最好還是清點盤算一下,總不能自家有多少財產都懵懂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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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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