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
天下第二泉水的甘味,倒也沒有什麼可以使人留戀的地方。但震澤湖邊的蘆花秋草,當這一個肅殺的年時,在理想上當然是可以引人入勝的,因為七十二山峰的峰下,處處應該有低淺的水灘,三萬六千頃的周匝,少算算也應該有千餘頃的淺渚,以這一個統計來計算太湖湖上的蘆花,那起碼要比揚子江河身的沙渚上的蘆田多些。我是曾在太平府以上九江以下的揚子江頭看過偉大的蘆花秋景的,所以這一回很想上太湖去試試運氣看,看我這一次的臆測究竟有沒有和事實相合的地方。這樣的決定在無錫下車之後,倒覺得前面相去只幾里地的路程特別的長了起來,特別快車的速度也似乎特別慢起來了。
無錫究竟是出大政客的實業中心地,火車一停,下來的人竟佔了全車的十分之三四。我因為行李無多,所以一時對那些爭奪人體的黃包車夫們都失了敬,一個人踏出站來,在荒地上立了一會,看了一出猴子戴面具的把戲,想等大夥的行客散了,再去叫黃包車直上太湖邊去。這一個戰略,本是我在旅行的時候常用常效的方法,因為車剛到站,黃包車價總要比平時貴漲幾倍,等大家散盡,車夫看看不得不等第二班車了,那他的價錢就會低讓一點,可以讓到比平時只貴兩成三成的地步。況且從車站到湖濱,隨便走哪一條路,總要走半個鐘頭才能走到,你若急切的去叫車,那客氣一點的車夫,會索價一塊大洋,不客氣的或者竟會說兩塊三塊都不定的。所以夾在無錫的市民中間,上車站前頭的那塊荒地上去看一出猴犬兩明星合演的拿手好戲,也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因為我在看把戲的中間就在擺佈對車夫的戰略了。殊不知這一次的作戰,我卻大大的失敗了。
原來上行特別快車到站是正午十二點的光景,這一班車過後,則下行特快的到來要在下午的一點半過,車夫若送我到湖邊去呢,那下半日的他的買賣就沒有了,要不是有特別的好處,大家是不願意去的。況且時刻又來得不好,正是大家要去吃飯繳車的時候,所以等我從人叢中擠攢出來,想再回到車站前頭去叫車的當兒,空洞的卵石馬路上,只剩了些太陽的影子,黃包車夫卻一個也看不見了。
沒有辦法,只好唱着“背轉身,只埋怨,自己做差”而慢慢的踱過橋去,在無錫飯店的門口,反出了一個更貴的價目,才叫着了一乘黃包車拖我到了迎龍橋下。從迎龍橋起,前面是寬廣的汽車道了,兩公司的駛往梅園的公共汽車,隔十分就有一乘開行,並且就是不坐汽車,從迎龍橋起再坐小照會的黃包車去,也是十分舒適的。到了此地,又是我的世界了,而實際上從此地起,不但有各種便利的車子可乘,就是叫一隻湖船,叫它直搖出去,到太湖邊上去搖它一晚,也是極容易辦到的事情,所以在一家新的公共汽車行的候車的長凳上坐下的時候,我心裏覺得是已經到了太湖邊上的樣開原鄉一帶,實在是住家避世的最好的地方。九龍山脈,橫亘在北邊,錫山一塔,障得往東來的煙灰煤氣,西南望去,不是龍山山脈的蜿蜒的餘波,便是太湖湖面的鏡光的返照。到處有桑麻的肥地,到處有起屋的良材,耕地的整齊,道路的修廣,和一種和平氣象的橫溢,是在江浙各農區中所找不出第二個來的好地。可惜我沒有去做官,可惜我不曾積下些錢來,否則我將不買陽羨之田,而來這開原鄉里置它的三十頃地。營五畝之居,築一畝之室。
竹籬之內,樹之以桑,樹之以麻,養些雞豚羊犬,好供歲時伏臘置酒高會之資;酒醉飯飽,在屋前的太陽光中一躺,更可以叫稚子開一開留聲機器,聽聽克拉衣斯勒的提琴的慢調或卡兒騷的高亢的悲歌。若喜歡看點新書,那火車一搭,只教有半日工夫,就可以到上海的璧恆、別發,去買些最近出版的優美的書來。這一點卑卑的願望,啊啊,這一點在大人先生的眼裏看起來,簡直是等於矮子的一個小腳指頭般大的奢望,我究竟要在何年何月,才享受得到呢?罷罷,這樣的在公共汽車裏坐着,這樣的看看兩岸的疾馳過去的桑田,這樣的注視注視龍山的秋景,這樣的吸收吸收不用錢買的日色湖光,也就可以了,很可以了,我還是不要作那樣的妄想,且念首清詩,聊作個過屠門的大嚼罷!
MinebeacotbesidethehillAbee-hive’shumshallsoothemyear;Awillowybrookthatturnsamill,withmanyafallshalllingernear.Theswal’ow,oft,beneathmythatch,Shalltwitterfromherclay-builtnest;Oftshallthepilgrimliftthelatch,Andsharemymeal,awelcomeguest.AroundmyiviedporchshallspringEachfragrantflowerthatdrinksthedew,AndLucy,atherwheel,shallsingInrusset-gownandapronblue.Thevillage-churchamongthetrees,Wherefirstourmarriage-vowsweregiven,WithmerrypealsshallswellthebreezeAndpointwithtaperspiretoHeaven.這樣的在車窗口同詩里的蜜蜂似的哼着念着,我們的那乘公共汽車,已經駛過了張巷榮巷,駛過了一支小山的腰嶺,到了梅園的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