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虹

美人如虹

南陽月想到話本里的故事,簡直要被氣笑了。

她不至於把子虛烏有的一段東西遷怒眼前的少年,只是把劍放在桌子上,道:“別急,我在這裏,管他什麼鬼吏。”

薛錦官聽到她的話,抬頭看了看她,又飛快垂下眼。

“仙君……多謝。”

薛家村外眾鬼一齊道謝,七嘴八舌地說:“謝謝仙長謝謝仙長。”

“仙長可真是個好人呢,和那個殺我們的人根本不同。”

“我就說嘛,神仙就應該是仙長這樣的。”

“仙長,我家剛收了點陰栗,您去我家……”

一個老人打斷:“胡說八道,仙長怎麼能吃陰栗,這是死人才吃的東西。”

村民們給老者讓出一條道來:“村長來啦。”

村長是個氣質矍鑠的老者,身披麻布衣,手裏杵着截拐杖。

他走到桌子前,朝南陽月拱手,顫顫巍巍地說:“謝謝仙長帶回來我們錦官。”

南陽月示意他坐下,歪了歪腦袋,目光從村長,轉到門外連門檻都不敢進的村民身上。

這都是些老實巴交的平民百姓,怎麼想,都不應該待在鬼域。

不是說鬼域是天譴之地嗎?就他們的樣子,做什麼大事要受天譴?

“仙長你也看到了,錦官他是一個活人。”村長杵着拐杖,幽幽嘆口氣:“有天他突然出現在這裏……這裏的天氣永遠是這樣,沒有日升月落,我們也分辨不出到底過多久,大抵是十幾年了吧,錦官眨眼就長這麼大了。”

“從前,我們用裹屍布包住他,就能夠遮住他身上生人的氣息,現在就算用紅衣也遮不住了,鬼吏開始注意我們村。”

南陽月手撐着腦袋,眼眸微垂,“我有個問題。”

村長:“仙長請說。”

南陽月:“你們是怎麼把一個活人喂到這麼大的,陰栗不是鬼吃的東西嗎?在這種地方,你們怎麼弄到活人的食物?”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薛錦官身上。

少年瘦削清俊,修眉俊目,膚色白皙。

如今年歲,人間飢荒戰亂不絕,就算小康之家,也不一定能把孩子養得這麼好。

村長咳嗦兩聲,道:“錦官,你先下去。”

薛錦官眉頭微皺,袖下手指絞得發白,想說什麼,對上村長的眼睛,低頭不情不願地走開了。

村長彎腰杵着拐杖,帶南陽月來到后屋。

掀開黑布門帘,一個神龕出現在南陽月的視野。

神龕木造,無龕門,凈瓶觀音瓷像靜立其中。觀音手握凈瓶,眉目慈悲。

南陽月想起話本里看到的那段:

在薛錦官回到薛家村后,發現村內空無一人,沖入后屋,卻發現自己從未見過的一尊觀音像。

她手戳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與觀音無情眼眸對視。

看來天書中記載的原非虛妄,居然知道薛錦官的后屋裏藏着這麼尊神像。

“鬼地居然藏着一尊神像,”她低低笑一聲:“有趣。”

村長:“我們遇到錦官的時候,也苦惱許多時要如何養大他,後來……”

他招招手,一個面目枯黃的婦人便走了進來。

南陽月看她身形虛幻,好像隨時都會魂飛魄散的模樣,下意識收了下身上煞氣。

婦人是薛錦官的養母。

她朝南陽月再次拜道:“謝謝仙長救我家芙蓉。”

南陽月擺手:“順手而已。”

村長:“你來吧。”

婦人點點頭,跪在神龕前的蒲團前,虔誠地盯着神像。

一碗缺口的雞公碗放在神像前。

婦人閉上眼睛,虔誠地說:“觀音大士在上,信女為我家芙蓉兒求一碗甘霖。”

等到從后屋出來時,她的身形更加飄忽,幾乎透明。

南陽月塞給她一顆鬼丹,婦人服下后,臉色才變得好上許多。

現在南陽月知道為何他們能夠在鬼域養活一個人類的嬰孩。這位婦人每日跪坐在神像前,求救苦救難的神祇能夠垂下眼,賜她的孩子一碗救命的甘霖。

可她生而為鬼,靠近神像,無疑於投火自焚,每日都要忍受難以言說的痛苦,日積月累,魂魄這麼虛弱已是尋常。要再晚些時日過來,說不定已經魂飛魄散。

也難怪薛錦官這麼想要鬼丹。

南陽月微微闔了闔眸。

可憐天下父母心。

婦人與村長對視一眼,忽然跪倒在地上,懇求道:“求仙長帶芙蓉離開這裏。”

南陽月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婦人身形荏弱,虛弱地說:“鬼吏們已經開始注意到我們這裏,如若、如若芙蓉被他們抓住……”她雙手撐住地面,慘白手背迸起青筋,身子輕輕顫抖,說不出話來。

南陽月:“你不該求我的。”

在仙門,她是聲名狼藉的魔女,名字浸透鮮血,堪稱一個禁忌。

遠不是這群鬼魂們心目中光風霽月的仙君,也不是普度眾生的佛陀。

她輕輕嘆氣:“怎麼辦呢,我只懂殺人,不懂救人。”

村長和婦人一齊愣住,獃獃看着她。

南陽月伸個懶腰:“困了,你們這裏有床嗎?我要睡一覺。”

村長顫顫巍巍過來勸她:“鬼吏出事,縣長肯定會注意到我們,仙長就算不想帶走錦官,也請儘快離開這裏。”

南陽月:“怎麼,你趕我走?”

村長對上她似笑非笑的眼,心中微驚,連忙解釋:“我只是擔心仙長……”

南陽月擺手,打個哈欠:“困了,帶我去睡覺。”

婦人帶她走進一間收拾乾淨的房裏。

南陽月把劍放在桌子上,和衣躺下,閉上眼睛。

須臾,她重新睜開,問呆在床頭的女鬼:“你想看我睡覺嗎?”

婦人連連搖頭。

南陽月:“下去吧。”

說罷便反客為主把這間房給佔了,鳩佔鵲巢十分自然。

等到屋裏只剩她一個人,她才坐起來,重新打開那本天書。

書上的劇情她已經翻過,只是掃眼,發現後面仍然是一片空白,便重新放回去,頭枕着手,盯着烏黑房頂。

她的臉色透着蒼白,鬼氣不停侵蝕傷口,就像無數螞蟻在啃噬着血肉。

南陽月焦躁地擰了擰眉。

她習慣大開大合的疼痛,要是直接被砍一刀,說不定她還會暢快地喝一碗酒。

可偏偏就是這樣麻麻痒痒不痛快的疼,幾乎要消磨掉她的耐心。

“磨磨唧唧。”她心裏暗罵一聲,到底傷重難支,沒多久就陷入昏睡中。

————————

薛錦官焦急地蹲守在屋檐下。

他家門口有一棵老樹,樹枝遒勁,沒有枝葉。

娘親和他說過,人間有四季,草木有榮枯,每至春日,樹枝上便會長出嫩芽,幾隻歸來的鳥雀便站在枝頭嘁嘁喳喳。

每次他發獃時,都會抬頭望着枯死的老樹,想像人間是什麼模樣。

什麼叫草木榮枯,萬物滋長。

什麼是鳥雀啾啾,草長鶯飛。

從小生長在灰天暗地的鬼域的少年,沒有做過什麼大世面,夢中的人間五顏六色,流光溢彩。

婦人捧着甘霖走過來,柔聲道:“芙蓉,先喝點東西吧。”

薛錦官站起來,從懷裏掏出收集的大包鬼丹,獻寶似的獻給婦人:“娘,仙長帶我去弄了這麼多鬼丹!你的怪病一定可以治好的!”

婦人笑笑,摸了摸他的腦袋:“我家芙蓉長大了。”

薛錦官臉一紅,支支吾吾地說:“娘,能不能不要再叫我芙蓉。”他想起南陽月似笑非笑的眼,心微微一跳,低聲說:“怪丟人的。”

婦人:“看來是真的長大了。”

薛錦官:“……”

這時,天邊響起陣陣雷鳴,黑雲滾滾,狂風大作。

兩人臉色大變,一齊望向天空。婦人嘴唇顫抖:“是大人……”

薛錦官把她護在身後,想起什麼,連忙往裏屋跑:“娘,你快回屋,我去叫仙長!”

“仙長!”他推開門,看清裏面的清醒時,突然愣住。

除開南陽月外,房裏還多了一個人。

青年白衣白髮,眉間一道暗紅罪印,正坐在床頭,靜靜望着沉睡中的少女。

“你、你是——”薛錦官聲音微顫,正猶豫要不要喊醒南陽月。

青年做出噤聲的動作,淺淡的眸望過來:“是我。”

他的聲音舒緩,如環佩輕搖,讓人聽了精神一振。

薛錦官眼眸睜大,欣喜道:“前輩,是您!”

不久前他在鬼域撿到一枚玉佩,玉佩里似乎藏着一位前輩的神魂。

前輩幾次出聲提醒,才讓他從鬼吏的追殺中活下來。他記得前輩的聲音,正和面前的青年一模一樣!

青年輕輕應了聲,繼續垂頭看着少女。

南陽月臉色蒼白,眉心微顫,眉頭沁出細密的汗水,似乎沉入一場夢魘之中。

薛錦官聽到外面隆隆雷聲,忍不住道:“前輩,外面來了東西。”

青年沒有說話。

南陽月袖子裏有東西拱了拱,一個軟乎乎的小糰子鑽出來,撲到他懷裏鑽來鑽去。

青年低頭說了句話,小糰子便懸在南陽月的床頭,發著盈盈白光,像個小燈籠。

外面狂風驟雨,木窗被吹得不停擺動,薛錦官焦急地望向外邊,卻不敢說話。

青年轉身走至門口,抬手一招,那把金光流溢的寶劍從桌上飛入他的手中。

門突然被掀開,狂風吹起他的雪衣銀髮。

薛錦官也抬頭往上看,烏雲之上,陰兵陣陣,招旗揚幡,叫聲囂天。

“前、前輩,”他臉色煞白:“小心。”

青年目光微動,偏頭看向薛錦官。

薛錦官對上他的眼,瞪圓眼睛,怔了一瞬。

青年的肌膚極白,眸色淺淡,眉心罪印鮮紅。

他的眼神漠然,彷彿高高在上俯視眾生,卻不會讓人覺得冒犯。

薛錦官垂下眼不敢直視他,只覺得合該如此,理應如此。

青年轉開目光,丟下句:“照顧好她。”

說罷,便邁步踏入驟雨狂風中,白衣搖擺,身形如大海中一葉扁舟。

但他看着頭頂的陰兵,表情沒有一絲變化,眼神依舊冷漠。

天道之下,皆為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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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仙門都為我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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