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虹
南陽月被面前蔫頭蔫腦的少年給氣笑了。
天命之子,就這?
薛家村的人個個都是鬼才,居然想出用枉死新娘的紅嫁衣遮掩生人氣息的辦法。新娘出嫁之日橫死,本就煞氣衝天,怨念集結在這身嫁衣之上,用來遮掩氣息再合適不過。
她從來只聽說過厲鬼扮人,人扮作厲鬼還是頭一遭。
難怪初見就覺得這紅衣弱得不像樣,確實很不像樣。
“仙仙仙長,”薛錦官說話磕磕碰碰,“我我我錯了!”
幹啥啥不行,認錯第一名。
“那個牛頭怪是不是鬼吏?”
薛錦官怯怯點頭。
南陽月揪住他的衣領,騰空而起:“別廢話了,薛家村在哪個方向?”
薛錦官顫顫巍巍指出一個方向,手指剛揚起,面前就颳起一陣大風,吹得他眼睛都睜不開。過一會他才意識到,不是突然颳風,而是自己被人拎着在天上飛。
臉上被颳得火辣辣的疼,薛錦官費盡全力把眼睛睜一條縫,往下看了眼,嚇得三魂出竅,下意識想抱緊旁邊人,被南陽月一劍柄戳在肚子上,疼得眼淚都出來了,連忙縮回手,像個小雞仔一樣被拎着飛了一路。
“仙仙仙長,我有個問題?”
薛錦官抱住發冠,頭髮早就被風扯得爛七八糟。
南陽月御劍,衣裙飄飄:“什麼問題?”
薛錦官:“既然可以飛,為什麼一開始不飛呢?”
南陽月狠狠剜了他一眼。鬼域沒有靈氣,修士無法從天地之中獲取靈氣,施用術法只能依靠自己紫府儲存的靈力,用完一點是一點,沒了就涼了。
她是邪修,各種邪門離譜的術法知道不少,邪術不像正統道門那樣依靠天地靈氣,但多少還是要一點的,本來她想着把靈力放在刀刃上用,誰知道剛來就遇到槐花鎮這樣的事。
這回靈力用得七七八八,她心裏有點發虛。雖說現在遇到的鬼物,連薛錦官口中“凶得很”的鬼鎮也不怎麼像樣,但好歹還是小心為上,早點回薛家村佈局,誰也不知道書里最後出現的怪物是什麼實力。
“仙仙仙長,對對對不起,”薛錦官被風吹得話都說不利索,斷斷續續道:“要算賬你找我一個人就行……他們沒做過壞事的,都是好鬼。”
南陽月“嘖”了聲,心道,他還算有點良心。
“仙仙仙長!”薛錦官又叫囔開了。
南陽月按捺住給他禁言的衝動:“什麼事?”
薛錦官指着前面那個黃豆大小的黑點:“就是那兒了,你能不能先停下來走過去。他們的膽子都很小,這樣飛過去會嚇到他們的。”
南陽月本來還有些懷疑,忽地腳下躥出個樵夫模樣的鬼,四處張望像是在找什麼,薛錦官連忙招手:“二叔!二叔!我在這裏!”
樵夫抬頭一看,和靈光湛湛的寶劍對個正着,魂魄猛地一晃,發出聲撕心裂肺的叫聲:“啊啊啊啊啊人啊!修士啊啊啊啊啊!!!”
眼見巨大衝擊下他可憐的魂魄都快散了,南陽月連忙跳下來一拍,把他快散開的魂給重新拍回來。
“我有這麼可怕嗎?”她摸摸自己的臉,再次懷疑人生。
要是那群仙門的人看到她嚇成這樣也就算了,可她又沒殺過平民百姓,想破腦袋也沒見過樵夫,他幹嘛這麼害怕?
薛錦官眼疾手快把一顆鬼丹塞樵夫嘴裏:“二叔,醒醒,不要害怕,這個仙長是好人!”
樵夫嘎吱嘎吱咀嚼完鬼丹,身形變得瓷實許多,這才重新打量南陽月,壯碩的身子塞在薛錦官身後,悄悄探出來個腦袋。
可惜他死時是壯年,五大三粗,比未長開的少年粗壯不少,遮住這裏漏了那裏,只能起個心理作用——“芙蓉,這這位是?”
薛錦官嘆氣,像塞糖豆一樣又塞給他幾粒鬼丹:“你別怕,仙長剛剛還把……”他覺得說起南陽月風輕雲淡滅掉整個槐花鎮會更令鬼害怕,於是改口道:“剛剛才救下我,她不會隨便傷害鬼的。”
南陽月:“一介散修,誤入此地。”
樵夫卸下點防備,顫巍巍地從薛錦官身後走出來:“謝謝仙長救我家芙蓉。”
南陽月頷首:“舉手之勞。”
許是她這幅仙風道骨的模樣唬住樵夫,他沒有剛才那樣害怕,搖頭嘆氣道:“仙長咋掉下來哩,掉到這裏可咋出去哩。”
南陽月想,跟着你家好侄兒就可以出去了。她把自己的劍收回袖中,以免嚇到這個膽子比人還小的鬼,跟着他們往薛家村的方向走。
“芙蓉,你咋這麼久沒回來哩,你爹娘擔心死啦。”
薛錦官悄悄看南陽月,“運氣不好,出門就遇到鬼吏,多虧仙長救我。”
樵夫忙說:“謝謝仙長謝謝仙長。”
南陽月:“不客氣。”
樵夫看薛錦官身上嫁衣破破爛爛的模樣,銅鈴大的眼睛瞪得鼓鼓,大呼小叫:“哎你咋把翠芳兒的衣服弄成這樣哩,人家只有這一件嫁衣,以後可怎麼辦哩。”
薛錦官癟嘴,輕輕說:“還不是仙長……”
樵夫立馬道:“謝謝仙長謝謝仙長。”
南陽月:“……不客氣。”
她終於知道天命之子這慫得不行,認錯第一名的性子是從哪裏學來的。
在一連說完十幾個“不客氣”后,他們終於到薛家村門口。
這兒和人間許多村落相同,泥土路邊立着塊石碑,碑上刻出村名。十幾座土屋歪歪斜斜橫在路旁。
村外是連綿無際的稻田,只是稻田裏作物是黑色的。
南陽月摘下一顆,感受到其中濃郁的鬼氣,心道,這便是陰栗了。
薛家村的鬼膽子都和樵夫差不多,看見南陽月立刻蹦到屋裏樹上水缸中,恨不得把自己完全藏起來。
薛錦官費了好一會功夫才讓這群鬼相信南陽月不會傷害他們。一個魂魄半透明的中年婦人飄過來,抱住薛錦官:“崽崽,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我們全村出來找你好久,嚇死娘啦。”
“娘,沒事的,我運氣好,遇到仙長救我。”
婦人朝南陽月拜道:“謝謝仙長。”
南陽月蹲在村門口畫符,頭也沒抬:“不客氣。”
“仙長在幹什麼呀?”
“在畫符嗎,是要收了我們嗎?”
“嚇死鬼啦嚇死鬼啦。”
……
薛錦官想起一事,跑到村口大樹下,掀開水缸蓋:“翠芳姐姐,嫁衣我一會還你,只是弄壞了一點點。”
水缸里縮成團的女鬼連連點頭,朝他不停使眼色。
薛錦官會意,把缸蓋放下來,“沒事沒事,我不告訴別人你在這裏。”
半晌,南陽月忙完,拍拍手站起,滿意地盯着剛畫好的符文。
這道符可以遮掩住她的氣息,像張透明的大網散在薛家村上空,等到那怪物過來,不經意便會陷入其中。
她於陣法上不甚精通,只能這般織好羅網,在這裏靜等怪物上鉤。她想,按照書中描繪,最後出現的大抵是郡守吧,再不濟應是個縣長。
等抬頭一看,那群鬼們齊刷刷站在村口,臉上寫滿好奇,卻又不敢接近。
南陽月忍不住好奇:“你們為什麼這麼害怕?”
看情況這些生前也是群平頭百姓,和修士扯不上什麼關係,為何現在一個個怕成這幅模樣?
樵夫鼓起勇氣靠近:“仙長莫生氣哩,我們只知道種田,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壞事的。”
南陽月點頭:“看出來了,大家都是好人。”
樵夫像是得到讚許,連忙說:“那可不!可是,”他撓頭,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眼角淌出細細血絲:“不知道為啥,突然有個壞仙長把我們都殺了,那天翠芳兒剛出嫁,可憐哩,都沒進夫家的門。”
南陽月眉頭微皺,難道是槐花鎮裏那個青年動的手?
他大抵用什麼邪門術法,殺光槐花鎮的惡人,仍不解恨,或是失去控制,連帶周圍幾十里的村落人家全部屠盡,甚至施法讓其不入輪迴。
修士一般不會摻和凡塵事,害怕染上因緣。在修士面前,凡人的生命渺小如螻蟻,然而在天道約束下,如若修士隨意屠戮平民,不僅有天譴降臨,還會有仙門內部審理懲處。
槐花鎮那人大開殺戒濫殺無辜,一連屠了十幾個城鎮村莊,這放在仙門也算一樁大案了,怎麼這麼多年,她丁點風聲都沒聽到?
“仙長!”薛錦官換好衣服跑過來,“你去我家歇息歇息吧。”
南陽月淡淡瞥他一眼。少年洗去臉上厚厚脂粉,露出秀雅白皙的面容,身上衣物寬大,不甚合身,像是由父親剩下的衣服改小而來。
他對上南陽月的目光,黝黑的眼睛微微眨了下,妍麗纖長的睫毛簌簌顫動,有些窘迫地遮住胸前補丁,“仙、仙長?”
南陽月收回目光,客觀評價:“你還是穿嫁衣好看些。”
薛錦官垂着腦袋,雙頰通紅,以為南陽月在打趣他,“我、我不常穿的,只有今天才……呀,鬼吏老爺被打死了,這可怎麼辦啊?”
南陽月心道,你才想到這層啊?
也不知道這孩子最後是怎麼飛升上界的,就憑這個小腦瓜子裏裝的水?
哦,還憑她白送的幾百年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