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盡我所能
小鎮叫做永安鎮，名字倒的好，只是這天下一日未統，戰火便一日不熄，永安，與這一片小小天地來說是個看得到摸得着的美好，但視野略微放遠，便能發覺這美好只是虛幻。
長華帶着穆元景來到了一個小小的攤檔前。
一位跛腳的老婆婆帶着三個衣衫破舊的小孩子，大冷天裏討生活，也是不易，長華便要了兩碗湯餅，拉着穆元景坐了下來。
生意上門，老婆婆面上露出喜色，自己開始忙活，也吩咐身邊的小孩子幫忙。
與招呼長華和穆元景的和氣聲音不同，她面對三個孩子時頗為厲害，穆元景面色更沉，長華卻微微笑了起來。
三個孩子都不害怕，還嘻嘻哈哈幹着自己攤派的活計，又哪裏輪得到外人為他們擔憂？
等着湯餅出鍋的過程，長華同那老婆婆搭話，這才知道，三個孩子都不是老婆婆的孫兒輩，這老婆婆的兩個兒子都去外頭打仗，十幾年了不曾回來，老伴沒了，媳婦叫她勸着也改了嫁，如今只剩一個，便在這路邊支個小攤，賺上幾個大錢，好養活自己。
至於三個孩子，老婆婆說起來便嘆氣：“……都是沒了爹娘的可憐兒，素女的爹娘是南下的流民，沒找到生計病死了，只留了她一個孩子孤苦伶仃的，二小子和三小子是兄弟，爹也是去打仗了，死在了外頭……唉，他們娘是個好的，拉扯着兄弟倆到這麼大，前年卻遭了水匪……”
那兩個男孩中大點的正好走過來，老婆婆便停了話。
長華不禁嘆息，望着老婆婆並那三個孩子若有所思。
穆元景哂道：“阿姐想要幫她們？”
長華點了點頭。
人生天地間，處處是茫然，不想迷失在這蒼茫黑暗中，需有自己的路。
獨善其身，還是兼濟天下？她之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畢竟，自身難保的時候，也是無暇。
但如今不一樣了，她有了餘力。
總不能什麼也不做。
夢中那世界的繁華富足，是叫她嚮往的仙境，她清楚的知道，窮盡畢生之力，她也不可能叫現在的世界變成那般，但，總要試試不是？
既然不是一人之功，那就不必要求一人完成，她做好自己的那一份兒，將來的事情，自有將來的人承擔。
好與不好，那時的她也管不了。
“阿姐怎麼幫？”少年的聲音沒有溫度，一雙漆黑的眼眸定定地望着長華，眼尾的淡紅仿若氤氳的血色，楚楚可憐中隱藏着一絲病態的乖戾。
長華被這樣一雙眼眸盯着，卻也不在意。
她的心思，已陷入了方才的話題。
她要怎麼幫呢？
給點錢，不過能幫這堅強善良又開明的老婆婆和幾個孤苦的孩子解決一時之需，將來，老弱的她們必還會遭遇其他的磨難。
將人帶走？老婆婆和孩子們願意嗎？
最好的辦法，不過是叫這戰火熄滅，世界平穩，叫這些無辜百姓不再流離失所，叫這些孩子不再無家可歸，叫這些老人不再失去兒郎……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穆元景卻忽得嗤笑一聲，道：“似這等事，大江南北比比皆是，阿姐管的過來嗎？”
少年話語雖然無情，眸中的憤恨卻絕非無動於衷。
“管不過來。”長華點了點頭，笑道：“阿弟說的不錯，這樣的悲慘還有很多，我們是管不了的。但有人該管，有人能管。”
穆元景面色一沉，顯然明白長華說的是什麼意思。
天下事，自該由天下之主來管。
想到了那個人，他心中便是無盡的煩躁。
與這煩躁之中，他那位大皇姐的聲音便如從天而降的一記重鎚，一下子敲得他肝膽俱顫。
“阿弟想做太子嗎？”
長華饒有興趣地看着穆元景，想看看心事被人驟然說破時少年變化的神色，不料，少年冷着一張臉，眼眸都未抬，只道：“阿姐慎言。”
埋藏在心底的慾望突然被揭開，穆元景只覺得自己整個人無所遁形，震驚和羞惱襲上心頭，任憑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只落得個低頭躲避。
長華不禁挑了挑眉，穆元景年紀雖小，還有些陰鬱偏執，可他心地不壞，難得的是聰明有野心，面對弱者，同理心強得讓自己扭曲，這樣嫉惡如仇的性子，權力握在他的手上，總比握在那何氏一門的好。
她可是真心想幫三皇弟的。
長華無辜地想。
但穆元景不回應，長華也就作罷，這種話當然不能一說再說。
兩人默默地吃完了各自的湯餅，長華親自付了錢，朱冶之並蹇三等人已在不遠處等候，不想那老婆婆卻拉着三個孩子走了過來。
“女郎，不知，不知你可願收個使女？”說完她推了推那個叫素女的孩子，道：“她勤快的很，手也巧，能伺候好人，女郎一看便是個心善的，帶了素女走吧？”
長華正猶豫給錢還是帶着這四人一起走，不料老婆婆竟主動來說，她不禁嘆了一口氣：“婆婆，我可以給你們一筆錢，再給你們買間屋。”
那老婆婆卻搖了搖頭：“無功不受祿，女郎的錢，我不能要。這幾個孩子雖然小，若是能跟了女郎去，也能為女郎做活。他們都是願意的，只求女郎給他們一口飯吃，兩個小子，什麼粗活都能幹，女郎……”
老人渾濁的雙目中是卑微的乞求，長華看得心酸，道：“婆婆跟我一起走吧。”
這就是答應了。
那老婆婆喜得抹了抹眼淚，卻道：“不了，我那倆兒都未有死訊，說不定還活着，老婆子還得在這裏等着他們，女郎肯帶了素女和二小子三小子走，老婆子便感激不盡了。”
說完她傴僂着身子，便要向長華磕頭，長華趕忙攔了：“婆婆不需如此，婆婆的兩個兒叫什麼名字，可否告我一聲。”
老婆婆趕忙說了，之後便期待地望着長華，長華倒怕調查的結果不好，反叫老婆婆失望，便道：“將來若有機會，我會留意。”
老婆婆點了點頭，已是感激的很。
三個孩子身無長物，立時便能走，長華帶着三個孩子登了船，只見那老婆婆還站在岸邊，寒風吹起了她頭上亂了的幾縷白髮，卻無法撼動她那瘦小卻又堅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