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失火
巫咸城的最中央是觀月樓,有六層之高,它最為人嘆為觀止的是頂樓,頂樓完全是由八塊天然的水晶石搭建而成,而且更為神奇的是水晶之間絲毫沒有拼接縫隙的痕迹,整個頂樓就像是一塊渾然天成的天然水晶,奇異無比,遠遠望去又像是一輪圓月掛在樓頂,牽引着無限光輝。
觀月樓是整個城裏最神秘的地方,城裏的人都說安世策住在這樓里,為什麼是說呢?因為從來沒有人見過安世策,只聽說他住在觀月樓,但卻沒有人見他出來過,進出觀月樓的僅有幾個僕人,所有前來拜見安世策的人,也都被擋在了樓外,全靠僕人來回傳信,而這些僕人更是怪得很,除了安世策交代的話外,別的話是一句也不會說。
蘇步盈梳洗一番,換了一身衣服,當她來到觀月樓已經是深夜了,整個城裏除了那些僕人外,她是唯一一個能夠自由出入樓里的人。樓里有些昏暗,每一層樓僅點了四盞燈,分別置於四個角落,蘇步盈沿着樓梯一直走上了六樓,然後推開了房門,一陣微風迎面撲來,空氣中還帶着奇異的香味,視野瞬間變得開闊了起來。
明明是在屋內,但卻如同置身於寂靜的曠野,抬頭望去,不是懸挂着燈籠的屋頂,竟是繁星點綴的夜空,一輪皓月懸於上空,皎潔的月色落在綠草茵茵的地面上,這般夜色和蘇步盈在樓外見到的是一般摸樣,這不是幻象,而是真實的夜空。蘇步盈對這般神奇的夜色早就習以為常,她朝前走了幾步,然後跪下來,
“義父,我回來了。”
月光從夜空裏灑落,循着光芒的方向,才看到安世策隨意的斜躺在高台上,明明是夏日,但安世策卻穿着一身如白玉般純白無暇的狐衣,看上去十分溫暖,狐狸頭搭在他的右肩上,
循着月光望上去,才看到安世策的臉,那是一張十分白皙而且年輕的臉,襯着他一把發亮的白髮,令他整個人彷彿是月光打磨出來的冰雕人像,透着一種令人敬而遠之的冷漠,傳聞安世策是一個活了一百多歲的老頭子,但此刻月色下的他,最多也就二十歲的模樣。
他閉着雙目,沒有任何錶情,但仍能感覺到他在望着前面,然後說道:
“事情都辦妥了吧。”
“是的,朱亥已經悄悄地安置進了觀月樓,他傷勢過重,現在還在昏迷,不過性命是保住了。闕清等人也接到了城內,按義父的意思,我將他們安排住進了依山聽風。”蘇步盈如實相告,果然朱亥就是藏在她的花轎內,藉此潛進了巫咸城。然後趁着夜色,悄悄地送進了觀月樓內。
“他們可有懷疑你?”
蘇步盈略微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楊名似乎對我有些懷疑,其他人倒沒有。”
“你錯了,那個叫吳劍的男人已經看穿了你的計謀,而且他也已經推算出是我在暗中策劃一切。”
蘇步盈抬起頭,有點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她騙過很多男人,從未失過手,所有男人無不因她的美貌而被迷惑,這一次她卻被吳劍耍了。
“你不必沮喪,那個叫吳劍的男人原是大周王朝的天策名將,莫千一,即便是閻羅鬼差的朱亥也敗在了他的手裏。”
“天策名將?”嘴裏重複讀着傳說中的字號。
天策名將,蘇步盈只在書中讀到過。那是由大周王朝的皇帝親自敕封的名將,自太祖皇帝敕封第一位天策名將以來,每朝天策名將都不會超過五人,天策名將象徵的不僅僅是榮譽,更代表着大周王朝的最高戰力,正是每朝代代都有天策名將的護衛,鎮服四方,各國諸侯才不敢有異心,保護大周王朝近千年的太平,而如今大周王朝的衰落,就是當年天策名將被廢的緣故。
十二年前,大周王朝的四位天策名將,一人處死,二人被廢,直接導致了王朝今日的衰落。
“剛剛我看了朱亥的過去,見到了他與吳劍的戰鬥經過,這才知道吳劍的真實身份。”安世策自始至終都安然的閉着雙目,說道。
“幸虧義父有先見之明,派我前去接應朱亥,以防不測。不過吳劍竟然是天策名將,這樣的人物,怎麼會來這裏,義父,我們接下來怎麼辦?”蘇步盈有些擔憂的問道。
“朱亥雖然敗了,但他卻將血生蘭打進了吳劍的體內,吳劍此刻已是毒入心臟,隨時都有可能喪命。也不枉我特地將血生蘭送給朱亥,他的確是個優秀的殺手。”安世策頗有些讚許的說道。
聽到安世策的話后,蘇步盈驚住了,她曾見過中了血生蘭的人,那是一位八力月曜的強者,但是當他腦袋被種了血生蘭后,片刻就抱頭痛苦倒地,模樣十分猙獰可怖,然後不到半炷香的時間,他便忍受不住血生蘭在腦內生根的痛苦,竟然用刀將自己的腦袋削了下來,死了。
但吳劍卻強忍住了疼痛,而且一路上更是面不改色,這樣堅韌的男人,蘇步盈是第一次碰到。
“吳劍不愧是天策名將,竟能忍受血生蘭的鑽心之痛,可惜,這樣的男人就快要死了。”蘇步盈有些惋惜的說道,她從不討厭堅強的男人。
但是安世策卻不認同,“我剛剛算了一卦,吳劍是否會死於血生蘭?可是不管多少次,我算到的結果都是,不。”
“這不可能,心臟中了血生蘭的人,是不會活下來的。”
安世策微微一笑,“你還是太年輕了,這世間沒有什麼絕對的萬無一失,我們只能儘可能把所有的‘失’都考慮到,未雨綢繆,才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蘇步盈沒有反駁,她知道義父的話是對的,義父的眼睛看到的要比她遠得多,過去,未來。
這時,門打開了,一個童子端着一碗血紅的液體走了進來。
蘇步盈算了算時間,是到了義父進食人血的時候了。
安世策有一個習慣,每隔十二個時辰都要喝一碗人血。
蘇步盈接過童子遞來的人血,親自端到了安世策身前。
安世策將人血飲下,血液猩紅的味道抹在他的嘴角上,透着一種宛如死亡般的美。
安世策從懷中掏出了三個錦囊遞給蘇步盈,然後說道:“我累了,這兩日眼睛用的太久了,恐怕至少要休息七日才能恢復瞳力,在我休息期間,你就按錦囊內的計劃行事。還有,這七日,仍然要按時給我送來新鮮的血液。”
“女兒明白。”
蘇步盈收下錦囊,每個錦囊上都用紅線綉着一個“策”字。
安世策不再說話了,他的模樣仍舊保持着那般,但蘇步盈知道,義父是睡下了。
巫術,是十分消耗人的精神力量,尤其是預思巫術,對過去或者未來,窺視的時間越久,次數越多,時間跨度越長,精神消耗就越大。曾經,安世策為閻羅的首領,預測過一次關於大周王朝二十年之後的國運,而那一次占卜,讓安世策精神幾乎耗盡,整整昏睡了二十一天,才醒過來。
她小心的退了下去,走出了十來步的距離,蘇步盈才打開了第一個錦囊。
……
楊名從來沒有覺得夜晚會如此漫長,每一秒,心都在煎熬。
五個人都擠在一間屋子裏,不敢分散開,已經是後半夜了,但是五人都毫無睡意,吳劍盤腿坐在床上,血生蘭仍舊殘忍的在他身體內生長,每時每刻,他都在經受着鑽心的痛苦,每當忍不住的時候,他就猛喝一口酒。歆兒與林棟陪着闕清圍着桌子而坐,每個人的神經都繃緊到了極致。
楊名站在窗邊,看着吳劍額頭上流淌的汗珠,卻無能為力。
“祖澤,你也沒有辦法嗎?”
祖澤漂浮在半空中,月色照射過他虛無的身體,顯得更加飄渺。祖澤輕嘆了一聲,道,
“我本就不擅長解毒,我所能做的事情唯有祝福他了。”
楊名像是失望的小孩,沒有從長輩手中得到想要的禮物一般,不滿意的哼了兩聲,“你可是靈慧巫師,是巫師裏面最強的,連這點毒都解不了,真是沒用。”
的確,靈慧巫師應該是最強的,傳說他們無所不能,可是祖澤出現到現在,除了動動嘴皮子,什麼能力也沒有展示,楊名現在都開始懷疑祖澤的身份了。
聽到楊名的抱怨,祖澤也只是苦笑。
這時,外面突然鬧了起來,打破了夜晚的寧靜,就像是一點星火扔進了乾柴里,瞬間劈里啪啦的吵了起來。
“怎麼回事?”
楊名向窗外望去,只見得遠處的夜空升起一片火紅的顏色。
“好像着火了,看方嚮應該是城中心那邊。”
聞言,吳劍臉色大變,他馬上想到了明天將要在城中心舉辦的品葯大會,“不好,城中心是明天品葯大會舉辦的地方,如果真是那裏着火了的話,就麻煩啦。”
經吳劍一點,所有人立馬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但也有可能是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他們想引我們出去,分散我們。”歆兒提出了她的擔憂。
吳劍托腮思索了片刻,說道:“我覺得這火不像是假的,楊名你出去看看,我們幾個人留在這裏,你一個人千萬小心,一旦查明情況,速速回報。”
“明白,我會小心的。”楊名應了下來,便隻身出了房間,向著火光的方向跑去。
沿着蜿蜒的小路,楊名費了一番功夫才走出來依山聽風,他顧不上掌柜的勸阻,直接走上了大街,街道上十分吵鬧,過往的人都打着水,或是木桶,或是臉盆。每一個人,都在大喊着,
“不好了,着火了,神農台着火了。”
神農台在巫咸城中心,高十丈,由純銅鑄造而成,極為壯觀,而巫咸城每年一次的品葯大會就在此台舉辦,但現在神農台卻着火了,這是自巫咸城自建立以來,第一次發生失火。
誰也不知道怎麼起的火,或許是因為台上掛的彩燈,等人們察覺時,火就已經燒了起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即使離着十幾米遠,楊名仍然能感受到大火產生的炙熱感,望着如此熊熊大火,人們一桶接着一桶的水,真的是杯水車薪,而且神農台很高,水根本就潑不到台上。
“明天就要舉辦大會了,偏偏在今晚發生大火,真是不吉利啊。”
“唉,這火還不知道燒到什麼時候,看來大會是舉辦不了了。”
“不會吧,我等了一年就是為了這品葯大會啊。”
“放心吧,大會還會舉行的,只不過應該要延期了。”
人群中不斷傳來人們的嘆息聲,但無論是誰,此刻都比不上楊名來的焦急。
“這可不能延期,大叔跟闕清先生已經沒有時間去等了。”楊名攥緊了拳頭,可是他能做什麼呢。
這時,楊名瞧見地上不知是誰丟掉的水桶,他連忙撿了起來,他知道這只是卑微的力量,但是他忍受不了無能為力的自己,即使微不足道,他也想盡一份力。
“少主,冷靜。”祖澤喊住了楊名的腳步,“您這樣做,根本無濟於事。”
“那你說怎麼辦?”楊名也十分清楚,他現在所做的是最蠢的事情,可是卻是他唯一能做的。
祖澤輕輕一笑,平靜的說道:“我想是時候該讓您知道靈慧巫師的厲害了。”
說罷,祖澤虛無的身形慢慢上升,他雙手合十,夜空的星光照射他的身影,產生奇異的反射,看上去十分具有儀式感。
“吾司天時,心照天生,驟雨,降。”
聲音宛若天外之音,透着一股縹緲的遙遠,但聲音又是近在耳邊。
言止,雨至。
一滴雨點破空而落,滴在了少年灼熱的臉頰上,然後,大雨驟然而下。
傾盆大雨,瞬間掩蓋了街道的吵鬧,雨中唯一能辨析的只有人們驚訝的喊聲,
“下雨了!”
祖澤慢慢地從半空中落下,就像是一片羽毛,只不過他虛無的樣子變得更加透明了,可能一陣風吹來,都會將他吹散。
“這是你做的?”楊名忍不住驚訝問道。
祖澤點了點頭,“少主不是一直都在好奇靈慧巫師的力量嘛,我這就告訴您,靈慧巫師是可以操縱天時地利之人,將心中所想變為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