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恩?
傍晚,灰撲撲的山村沐浴在夕陽的餘暉里樸實祥和,炊煙裊裊。
縱橫阡陌間,下工的人三五成群地結伴而歸,陸陸續續地走進村子、走進千家萬戶里。
一群年輕男女往知青院子走去,討論着要不要再去找找陳知青。
可一進門,卻看到一窈窕身影俏生生地立在廚房門口,對他們笑得溫婉,“回來了?正好晚飯好了,大家洗洗手,準備吃飯吧。”
眾人當即愣在了原地。
一個方臉厚唇的女知青一個箭步衝上前,怒氣沖沖地問,“陳素素!你昨天去哪了?!還一個晚上不回來!你不要臉,可別帶累我們名聲!”
陳素素,就是陳家本該下鄉插隊的二女兒。原主就是幫她替了這名額,擔了這身份。
現在,接手這身份的就是風知意了。
風知意抬眼,再次看到這雙刻薄帶着濃濃惡意的眼睛,從原主的記憶里得知,這是看她最不順眼的女知青賀梅。
此人長相猙獰,性格兇惡,性子柔弱的原主對她的欺壓產生了生理性的畏懼。
可現在身體已經被她完全掌握,所以風知意心裏毫無波動,淡聲道,“我昨天突發疾病,沒來得及招呼一聲就趕去了縣城醫院,掛吊水掛到前不久才回來。”
說著,朝她身後的眾人微微一頷首,“抱歉,讓大家擔心了。”
她昨天沒交代地直接消失了一天一夜,確實有失妥當。
只是她昨天昏厥醒過來的時候,外面已經入夜。那會大夥都在,她不好憑空出現,所以就拖到了現在。
瘦高個回過神來走上前來關切地問,“原來你昨天生病住院了?那你現在身體還好嗎?”
風知意知道這個人是負責他們知青隊的隊長范啟明,對他不知道昨天她暈倒的事不置可否,微微點頭,“謝謝關心,已經好多了。”
“那你跟大隊長說了一聲沒?”頭髮三七分的斯文男子上前來提醒,“昨天你突然不見了,整個大隊找你快找瘋了!”
這個叫陸佳良的文藝男知青,是態度對原主最好的人,所以風知意對他的淺笑真實了些,“說過了,我一回來就找大隊長說明了緣由、補了假條。”
“那就好。”范啟明越過陸佳良應下這話。
一旁的娃娃臉廖志鴻早就忍不住眼睛直往廚房裏瞟,“陳素素,你是做飯了嗎?做了什麼啊這麼香?!”
“我從縣城買了些肉回來。”風知意見眾人一聽到肉,眼睛“唰”地一下猛地亮得像狼光,微微一笑,“大家餓了吧,先洗手吃飯吧。”
“好!”
聽說有肉吃,個個積極主動地擺桌子的擺桌子,拿碗筷的拿碗筷。
只是,看到擺上來的菜有油光發亮的大塊紅燒肉、香辣酥脆的辣子雞丁、清脆爽口的黃瓜炒雞蛋、色澤誘人的肉片炒萵苣、鮮香嫩滑的青菜豆腐湯,還有香噴噴的大米飯……
眾人都驚呆地吞咽着口水!
要知道他們平時吃的是什麼?
是紅薯土豆、是糙米稀粥、是玉米糊糊、是米糠野菜糰子,甚至簡單的蔬菜,都是好幾天才一起湊東西去跟社員換一次。
誰見過這種陣狀啊!
簡直比國營飯店的飯菜都還要好!
陸佳良驚詫,“陳同志,這都是你做的嗎?你手藝這麼好?”
“不是。”風知意知道原主可不會做飯,“是我從國營飯店買的。”
其實是讓管家在空間裏做的。而且,還特意挑了這個時節有的時蔬。
范啟明強忍着咆哮欲出的食物跟風知意蹙了蹙眉,“你怎麼一下子買這麼多,這也太破費了。”
風知意不置可否,招呼眾人坐下,“大家先坐吧,我有話跟大家說。”
她自然不是平白無故請大家吃大餐。
眾人趕緊圍着桌子坐下,不管是什麼原因,還是先吃飯要緊。
桌子其實是兩塊木板拼在一塊用石頭壘擺在院子裏,所以眾人圍着“桌子”坐下的凳子,也只是石頭、磚塊或木墩子。
風知意給每人盛了一碗湯,端起湯起身對眾人道,“以前我身體不好,很多事情力不從心,拖累了大夥不少。”
原主雖然爹不疼、娘不愛,但好歹有個位高權重的爺爺,從小也算是金尊玉貴地嬌養着長大,自然是十指不曾沾過陽春水。
來到這裏之後,當然也就幹啥啥不會。讓她輪流燒飯打掃什麼的,不僅干不好,還因為沒力氣經常打破碗弄壞東西。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三次四次五次……次次都這樣,這誰還受得了?
而且她還動不動就生病拖知青隊的後腿,惹來大隊長時常訓,被連累的其他知青心裏能沒怨?能沒恨?能沒不滿?
再加上原主也知道自己理虧,他人的不滿和埋怨就默默地承受着。
可因為她嬌嬌弱弱長相和氣質,默默承受的樣子就像是被欺負了、受了委屈,更惹得眾人氣悶和厭煩。
捫心自問,若不是知道原主身體真的到了油盡燈枯、力不從心的地步,單純地站在其他知青的立場看,風知意自認為自己也不會喜歡原主。
畢竟誰也不是她爹媽親人,都是才相識不久的知青,一樣的身份,一樣地需要下地幹活掙工分,誰耐煩伺候遷就她?
所以,風知意是真心為原主給眾人道歉,“在這裏,我以湯代酒,真心給諸位道歉:以前,給大家添麻煩了。”
說著,一手遮擋,一手抬碗喝了一口湯。
眾人一愣,似沒料到風知意會這麼上綱上線,范啟明為首的幾個男知青忙擺手,“這有什麼好道歉的,你身體不好又不是你願意的。”
“就是啊!”有些人不由心虛自己以前是不是太過小心眼了,忙欲蓋擬彰,“我們沒有計較的,真的,你也別太較真了。”
風知意不置可否地笑笑,“大家不計較是大家寬宏大量,我不能當做沒這回事。所以除了這桌飯菜,我還買了一袋大米、一袋麵粉和一桶油放在廚房裏,算是我以往給大家造成不愉快的賠禮。”
眾人聽得或吸氣或驚呼,范啟明忙道,“你這太言重了,一些尋常的磕磕絆絆是人之常情,哪裏需要你這麼貴重的賠禮?”
“這不僅是我對大夥的歉意賠禮,更是我對大家道謝的心意。”風知意說著再次抬碗,“以此為敬,誠意謝謝大家以往對我的諸多寬厚忍讓和照顧。”
眾知青聽得心裏熨帖舒坦地忙抬碗回敬,“客氣了客氣了,大家同是知青,本就應該相互照顧。”
自此,大部分知青對原主的不滿,被風知意輕而易舉地化解了去。
這就算是,她為原主對這個世界做個善了吧。也為她初來乍到,結個善緣。
第二天,哪怕身體最好卧床靜養,風知意還是跟生產隊長銷假上工。
原主來了這裏差不多一個月,上工卻不足五天。而且,每次下地不僅不會幹那些地里的活,她那身子骨更幹不了什麼活。所以至今為止,一個工分也沒掙到。
在這個年代,勞動生產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在鄉下完全靠這個吃飯生存,所以可想而知原主有多不招待見,風知意不得不勤勉些。
可一大早的跟着一大群人還沒走到地里,就被一黑臉齙牙的農婦攔住,“陳知青,你病這是好了吧?”
風知意看了看她這明顯找茬的架勢,語氣溫和地開門見山,“嬸子可是有事?”
農婦那毛孔粗大的黑糙臉一直往風知意麵前懟,“我聽說昨兒你病好回來,又是買肉買油、又是買米買面地感謝知青大伙兒對你的照顧。可我兒子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也得有點表示?”
昨天晚上知青院子裏的事,今天一大早就傳得人盡皆知了嗎?
風知意微微後退避開對方口臭的同時,不着痕迹地掃了眼跟她一起出來的幾個知青,見賀梅心虛地往人群里躲,不動聲色地疑惑,“你兒子?”
“你忘了?!”農婦嗓門猛地提高了好幾個分貝,“前天可是我兒子一桶水救醒了你!不然你當時可能就那麼厥過去了!”
哦,原來是那傻子。
可是,風知意眼神一寒,勾唇冷哼,“救我?!”
那眼眸清泠泠地冒着寒氣,好像直刺心底,農婦被嚇得心裏一突,頓時感覺好像有股寒氣爬上了背脊,但貪婪撐着她聲音尖銳,“怎麼?這可是救命之恩!你可不能這麼喪良心不認!”
“救命之恩?”風知意掃了眼被她尖銳聲吸引過來的圍觀群眾,想要道德綁架她?“我本是體弱之症,緩一緩,便也能緩過來。”
這個確實,原主沒什麼致命病痛,她只是油盡燈枯、壽命將近罷了。生命會慢慢地消逝,而不是突然暴斃。
那傻子雖無惡意,可他卻是奪了原主一條命的劊子手。沒有心感愧疚也就罷了,反而跑來挾恩圖報?
風知意勾唇冷笑,“可你兒子那一桶冷水,直接加重了我的病情,讓我不得不上醫院,花了好大一筆錢。”
說著,蓮步輕移地逼近農婦一步,“我本無意計較,可你非要清算你兒子的“功勞”。那我們就好好清算清算,我因你兒子那一桶冷水,所多花的冤枉錢。”
農婦聽得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風知意是要她賠償醫藥費的意思,頓時眼眸一轉,直接往地上一坐,拍腿撒潑,“哎喲沒天理了!好心救你不感恩也就罷了,還把白的說成黑的,訛詐醫藥費,這簡直恩將仇報啊!”
風知意怔了怔,打架懟人她都行,可這潑婦耍潑該怎麼整?
正當風知意一籌莫展時,一個大辮子的姑娘從圍觀人群里擠到跟前來,“邵嬸子,你這話就不對了!現在這麼冷的天,你自己都還穿着薄襖子呢,誰潑冷水澆頭救人啊?這不是救人是謀殺吧?”
一聽“謀殺”這麼嚴重的字眼,農婦、也就是邵嬸子一個激靈止住了沒有眼淚的嚎哭,怒瞪大辮子姑娘,“你胡說什麼賠錢貨!我兒子那明明是好心!他只是不懂,以為她是中暑。”
大辮子嫌棄加鄙夷,“不懂就好好栓在家裏,別放出來禍害人。當時要不是我及時給陳知青餵了碗葡萄糖水,她說不定就被你兒子給害死了!”
餵了碗葡萄糖水?風知意想起她意識模糊時,確實被人餵了不明液體,難道就是這個?
“什麼拴在家裏?”邵嬸子怒得一骨碌地爬起來,“你個死丫頭居然敢罵我兒子是狗,還污衊他害人?”
說著,兇惡地朝大辮子抓來,“看老娘撓不死你。”
大辮子趕忙機靈地往人群里一躲。
“鬧什麼?!”突然一聲怒喝,生產大隊的大隊長不知何時出現在人群里,走出來威嚴地環顧一圈,“都不用上工嗎?”
見大隊長來查“上崗”,圍觀的群眾頓時如鳥獸散,一下子全都趕緊跑了。
就連邵嬸子,也趁着混亂悄悄溜了。
剩下來的風知意,就一下子很顯眼。
大隊長看到她本能不喜地皺眉,“你又鬧什麼么蛾子?!”
“大隊長!”也沒有立馬走的大辮子上前來解釋,“這不關陳知青的事,是邵嬸子又想要賴皮子。”
說著,把事情大概說了一遍。
大隊長聽完事情的原委,對風知意也沒好臉色,“行了,既然沒事了就去上工!”
說完,轉身就走了。
大辮子朝她溫和地笑笑,“風……哎不是,陳知青,咱們也趕緊去上工吧,不然遲到會扣工分的。”
風?原主跟她一樣,也叫風知意,這人難不成知道原主的真實身份?
風知意斂眉,不動聲色地掩下詫異,轉身跟她一起往地里走,“前天就是你把昏迷的我送回了宿舍、還餵了葡萄糖水?”
大辮子點點頭,“我當時正好路過。”
“那真是謝謝你了。”風知意麵露抱歉,“我當時昏迷着不知道,後來也沒人跟我說。你叫什麼,改天我去你家登門道謝。”
“哎呀不用不用!”大辮子忙擺手,“當時誰看到那種情況都會順手幫一把的,你別放在心上。不過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我叫許梨香。”
不放在心上么?那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特意強調是你那一碗葡萄糖水挽救了我的命?
風知意不置可否地笑笑,“不管怎麼樣,還是謝謝你。”
“沒事兒。”大辮子非常的溫和友善。
等走到地里各自分開去幹活后,風知意趁着人不注意,抬起手腕,對着偽裝成手錶的個人終端低聲,“幫我查查風知意、許梨香這兩個名字是不是在哪同時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