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程韞這天在院子跪到了日暮,隔日清早又被沉秋壓着去給樂逢生道了歉,事情才算揭了過去。
她心底雖然不服,可說到底這事她也心虛,一見沉秋冷下臉,立刻乖的像只小貓,哪還有半分張揚。
沉秋見她自道了歉便縮在房間裏不出聲,終究心軟,帶着穆山去了趟山下的市集,買了許多姑娘家喜歡的小玩意。
穆山敲門將程韞挖出來時,程韞眼睛還是微紅的,見着了東西才緩和情緒,嘟着嘴問:“師兄呢?怎麼是你來送的?”
穆山哦了一聲,言道:“公子也買了不少東西給樂少主,這會兒應該是送過去了。”
程韞眼一瞪,猛地拍桌子:“他憑什麼也有!”
穆山覺得她一驚一乍,實在奇怪:“還不是程師姐捅了婁子,如果樂少主真的記恨,你回去肯定還要挨罰。”
程韞咬牙切齒,氣的將他趕了出去。
沉秋一路抱着個小包裹到了樂逢生院門口時,樂逢生正神色晦暗的坐在院中樹下乘涼,少年人一身金紅華服,艷麗張揚,眉心輕蹙,像是在煩心什麼,在沉秋記憶中陽光的臉,稍顯冰寒。
而這份冰寒很快便打破了,一看到沉秋的身影,樂逢生的眼睛便忽的亮了起來。
他猛地坐起身,三兩步走近,好奇盯着沉秋懷中的包裹問:“這是什麼?”
沉秋正色,將東西放在石桌上:“送你的。”
樂逢生驚住,喜悅之間竟生出幾分惶恐,頗為小心的問:“都是……送我的?”
聽出他言語中的試探,沉秋忍不住彎軟了眉眼,點頭笑說:“看一看。”
樂逢生心臟砰砰砰的跳,盡量壓制笑意,不讓自己看起來傻兮兮的,等到伸手打開了包裹,看到了一堆符紙與玉石鏈,這才呆愣,笑容微滯:“師兄為什麼送我這些東西?”
沉秋嚴肅道:“今日下山,我替你卜了一掛,老先生說你命裏帶煞,成年後更坎坷,最近你也的確不太順利,這些都是開了光的,擋煞保平安,老先生還賠送了一塊紫水玉,主姻緣的。”
看着面前一堆亂七八糟,樂逢生心情複雜,可聽到主姻緣的時候卻起了興緻,主動將紫水玉拿起,也不管什麼搭配,直接掛在了腰上。
沉秋微微側頭,伸手將那能保平安擋煞的符拎起:“你該帶着這個才對。”
陽光落在院子裏,灑在沉秋銀白的發冠上,光影映着他的臉,耀眼奪目,樂逢生再沒了半分嫌棄的心思,緩緩湊近,在他面前低下頭:“師兄怕我遇到危險?”
沉秋點頭:“你身邊……要多當心才行。”
樂逢生伸手接過平安符,這丑兮兮的符布用紅線繫着,可他卻覺得繞在兩人指尖時似乎異常纏綿,像是能繫着一輩子。
他耍了小心思,狀似不小心的在沉秋指尖輕碰一下,很快收回,老老實實的戴好了平安符,藏在貼身處。
沉秋忽然覺得他傻乎乎的,忍不住問:“你就這麼戴着,不怕我害你?”
樂逢生反問:“師兄會害我?”
沉秋笑出聲來,覺得這孩子實在容易信任他人,搖搖頭:“不會,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樂逢生像是沒仔細聽,伸手要去碰沉秋的發冠,沉秋下意識的躲了躲,樂逢生道:“別動。”
隨即取下一片淺粉的花瓣來。
沉秋恍悟,正要說話,卻見樂逢生看着自己,忽然將東西抱起退了幾步,莫名其妙的閃躲鑽進了屋裏。
再接着相處幾日,沉秋越加覺得樂逢生活到這麼大真是個奇迹。
他似乎很容易相信別人,也並不像傳聞里那麼驕奢暴躁,反而彬彬有禮,待人隨和,與他最後一次在論道會上見到時一般無二,是個很可愛的小朋友。
而直到樂逢生隔日又險些喝下藏有毒藥的酒水,沉秋才坐不住,慍怒質問。
“不是叫你不要隨便接別人的東西?“
樂逢生見他生氣,翻出平安符:“我這不是沒喝下去,肯定是師兄送的平安符起了作用,老天都護着我呢。”
沉秋忍不住皺眉:“現下神霄殿內人多眼雜,各門各派都小心謹慎,偏你一個魔宗來的少主卻幾次三番遇險,你……”
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呢?
沉秋沒再說下去,這事情本就與他沒什麼關係,他只是想到這是自己救活的小孩,又是個惹人憐愛的性子,總會有些放心不下。
對比太方山那些皮到上天的熊孩子,樂逢生真是讓所有家長眼饞的別人家小孩。
可這話實在是逾越了些,簡直是將樂逢生當成太方山的小弟子說教,果然樂逢生的神情淡了幾分,沉秋明白自己還是多管閑事了。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樂逢生想了許久,卻是微有疑慮的問:“我的事……師兄很在意嗎?”
沉秋有些沒聽懂,理所當然的點頭:“當然在意。”
樂逢生定定的看了他許久,卻沒再說話,半響微紅着臉,又是閃閃躲躲的尋了個由頭走開了。
反常的很。
而後的日子,一見到沉秋,樂逢生都是如此怪異的反應,沉秋實在想不透,便也淡了心思,沒再主動湊上前去。
百花宴將近,神霄殿中熱鬧非凡,沉秋終於被卓情找上門來,應下戰書,指點切磋。
沉秋用劍,卓情也用劍。
沉秋的劍寒霜封雪,卓情的劍如影似幻。
兩人比武引來不少人圍觀,傳說中的兩位年輕劍修,實在引人好奇。
樂逢生也終於忍不住,終究沒聽宴平的話,還是偷偷到了武場跟着圍看,比試台一雙人影,白衣與青影相融,賞心悅目。
卓情打鬥許久,本就被沉秋的劍壓制咬牙撐着,忽覺渾身一冷,察覺出什麼似的回頭。
晃神間,沉秋的劍便快速襲來,她本就招架不住,這麼一分心立刻落了敗招,手中劍柄落地。
沉秋收劍,動作行雲流水:“你分心了。”
卓情撿起劍,輸了也落落大方:“沉公子不愧於風雪劍,卓情就是沒分心,也再走不過十招,真心拜服。”
沉秋輕笑,側目間卻看到樂逢生的身影,遠遠站在人群外的角落裏,看起來竟有些落寞可憐。
穆山揮散了人群,沉秋見樂逢生轉身要走,鬼使神差的跟了過去,很快沒了影子。卓情轉眼的時間沒看到便跟丟了人,正疑惑着,卻被鬼魂般飄過來的梁皎月拍了拍肩膀。
梁皎月目色傷情:“別找了,沉師兄已經走了。”
卓情嚇了一跳,心想自己還想與沉秋細細討教劍術,遺憾萬分:“走了,怎麼就走了。”
梁皎月幽怨嗤泣:“是啊,還是跟着樂少主走的。”
果然那些話本里說的是真的。
沉秋沒追到樂逢生,又不好再主動尋去,只能回了自己院中。
程韞這幾天與他鬧性子,倒是沒見人影,不知道哪裏瘋玩去了,穆山坐在院中,手中竟是拿着本書在仔細看。
沉秋忍不住驚奇,走上前問:“難得見着你看書,怎麼,不是說看着書就頭疼?”
穆山被嚇到,拍拍心口搖晃書本:“這可不是普通的書,外面守門的侍衛大哥剛剛送我的,公子您自己看看,這上面寫着什麼?”
沉秋奇怪,便接了書翻看,卻是被這內容鎮住,這哪是什麼正經書籍,分明是民間流傳的話本,且寫着的又是自己愛慕樂逢生的故事。
比起先前,這次的內容也更跟得上實況,這書上清楚寫着他為見樂逢生日夜不停的奔波,而後的寺廟初見,到了神霄殿更是迫不及待的提劍而去,聯想力也更上一層樓,竟明晃晃的寫着自己是去逼婚!
沉秋只覺一股血涌到頭頂,沖的他眼前發黑。
“無稽之談!”
見他生氣,穆山哄勸無用躲進了屋裏,沉秋生着悶氣,恨得牙根癢,差些將這不知所云的話本砍成碎片,想了又想,頗為孩子氣的將那話本扣在了桌子上。
他正轉身要往屋裏走,去尋口水喝,樂逢生卻正巧上門走進了院子,見他落下了書本被風吹掉在地上,伸手撿起。
“沉師兄,你的書掉了?”
沉秋心臟猛地一沉,快速回頭想將那書搶走,卻見樂逢生已經看到了書上的內容,微微睜大了眼,隨即不可思議的看向自己。
四目相對,氣氛凝滯。
院中似乎突然驚得可怕,沉秋心覺尷尬,慌忙解釋:“你等一下,這書不是我的!”
樂逢生卻不說話。
他低着頭,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麼,沉秋忍不住又道:“你千萬不要多想,我只是,是……是穆山他,他……”
這話怎麼說似乎都不太對勁。
樂逢生耳尖通紅,顯而易見的拒絕與他對視,良久才道:“抱歉師兄……我原以為,那些話只是流言,是有人針對我……”
那就是流言沒錯呀!
樂逢生深吸口氣,抬頭小心看他:“師兄很照顧我,關心我,會替我送葯買平安符,又送我紫水玉,替我擔心,但……我們……”
“樂少主,這件事……”
“我們還是做朋友比較好!”
沉秋傻住,終於福至心靈的明白這孩子這些天糾結誤會什麼了,他本就被流言影響,因為自己這些天的舉止將信將疑,可能今日好不容易想開來尋自己,卻又看到了這種東西,一錘定音的確定了。
可小少主壓根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大聲喊過這話轉身就跑,沉秋正要追上去解釋,卻撞到了提着食盒愣在門口的梁皎月。
梁皎月看着撒了滿地的湯水,慌忙收拾:“沉師兄,我什麼都沒聽到,我……我先走了!”
說罷,連地上的蓋子也沒來得及撿起,落荒而逃。
沉秋孤身站在院門口,心生蕭瑟,被這變故打的措手不及,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魔幻而不真實。
穆山這才終於出了門看,不解問:“公子,方才怎麼這麼大動靜?有什麼事?”
沉秋滿心委屈,怒氣沖沖的瞪他。
“什麼事,我哪知道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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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山:為什麼凶我呀……
少主:嘻嘻
穆山山,人家侍衛大哥為啥沒事送你話本,就不能動動小腦袋瓜想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