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嗩吶與簫,誰更強?一場較量似乎一觸即發。
郝掌柜只覺得店內氣氛有些微妙,但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裏有問題。隱隱覺得新東家與青衣小哥可能認識?
“郝掌柜,我先去后廳。”
池藏風先打破古怪的沉默。
樂器之爭註定不可能上演。
難道素不相識的兩個人,平白無故要為嗩吶和簫的樂壇大王地位打一架?
可以有,但沒必要。
池藏風更傾向於做成青衣少年的生意。
那就變成對方明明看她不爽,偏偏還不得不心甘情願給她送錢,是以讓她越發爽了。
能不能完成這一願望就看郝掌柜的忽悠,不,攬客本領了。
下一刻,郝掌柜有點慌。
他收到了池藏風的眼神,只覺泰山壓頂。
本以為新東家是和善的小姑娘,但為什麼會在池藏風看似鼓勵的目光中發現了磨刀霍霍的意味?
這把刀能宰誰?
答案明顯,店內只有一位顧客。
郝掌柜悟了,再看向青衣少年時更添幾分熱情。
無論如何,一定要讓這位客人地掏出錢袋,甘之若飴地購買本店的棺材等產品。
池藏風沒有圍觀棺材鋪大堂上演的一對一專業服務。
來到后廳獨坐,這會感應到識海中器靈【道道】的忽然清醒,正在呼喚她進行溝通交流。
「道道,你感應到了什麼?」
池藏風感知到器靈的情緒起伏,「哪裏出事了?」
【道道】:「西嶽一帶,血光衝天。那股味道太嗆了,直接把我熏醒了。」
若問器靈無形無體怎麼會被嗆着?
生靈死亡造成的因果與怨念,可不就會嗆着感應天道運行的器靈。
池藏風微微挑眉,不論是哪個世界都免不了人群大規模死亡,但是【道道】產生此類共感的次數其實很少。
以經驗來看一般有兩種可能。或是屠戮事件的相關人員命數特別,或者那些人會與池藏風有一絲關聯。
即便如此,何時應驗卻說不準。有時是過了幾年,池藏風才會與製造血案者刀劍相對,所以大可不必杞人憂天。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需多慮。」
池藏風想得明白,只要多一分留心即可。「如果沒有其他事,你可以繼續睡……」
「等等,主人。」
【道道】及時叫住池藏風,沒讓她立即切斷意識聯繫。「我還有一則感應與您知。中原登封,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好了,說完了,我先休息了。」
池藏風:……
是她說再見的速度不夠快,才會聽到器靈的讖言。
登封嵩山,正是近期目的地。
現在被【道道】一提,單從它之前兩次的氣運感應對比來看,還能指望此行風平浪靜?
好在還有令人愉悅的消息。
是那種以正正經經的方式賺到一大筆錢,正常人都會開心一下。
池藏風離開嘉興之前,郝掌柜成功賺取了青衣少年的大筆訂單費。
據悉那人姓黃名藥師,他買下了一片土地建墓園,將來要把家中長輩們安葬於此。
唯獨有一個額外要求:
將來遷墳入葬,絕對不要嗩吶伴奏。洞簫非常好,洞簫是最好的。
行吧。
顧客的合理要求可以照辦。
池藏風沒有意見,不吹嗩吶就不吹。
反正墓地生意多是一次性買賣,除了修繕遷墳外,要不就是發生詐屍找人善後,否則誰會時不時光顧棺材鋪?
買賣雙方基本沒可能再見。
以後黃藥師萬一反悔,那也晚了。要上哪裏找像她這般優秀的演奏者,能吹響蕩氣迴腸的嗩吶伴奏。
春意漸濃,鶯飛草長。
山野桃花,深紅淺紅。
池藏風巡查一圈江南產業,將細緻的賬務拜託給姬冰雁,她開始了北上之旅。
跋山涉水,走走停停。
沒有一味走官道,不時穿行叢林,或與猛獸相搏,或辨各類植物。既實際操練了武功,也將竹簡上的草藥大全知識學以致用。
時有驚險,但不足為懼。
不緊不慢,四月末抵達了外方山,再往北就是登封嵩山所在。
池藏風一路旁觀了幾場武功比拼,但那些人的招式套路甚至都不比野獸兇狠,很難違心稱讚一句好功夫。
若說驚天動地的消息,莫過於華山一支被滿門血洗。時間上正是對應上器靈【道道】感應到的血光衝天之日。
西嶽之大,不可能只有一個門派。
華山五處山峰分佈了三個門派,皆稱自己為華山派。
一號華山派幾十年前氣劍兩宗分裂,去年剛剛選了氣宗的岳不群為新掌門。
二號華山派只收女徒弟,如今的掌門是枯梅大師,江湖無人不知她恰如其名的嚴厲無情。
還有三號華山派,正是此次被滅門的那一撥人。
這一派以華山七劍的武功最高。要說做過什麼讓人印象深刻的事,十幾年前他們因世仇血洗了黃山世家,連稚童都不曾放過。
殺人者,人恆殺之。
三號華山派的覆滅轟動一時,但要說江湖上對其有多同情還真談不上。門派之內必有無辜之人,可多年前被屠殺的黃山派就沒有嗎?
江湖之地,向來缺少真正的慈悲為懷,也無法做到停止冤冤相報。
人們議論的重點是三號華山派的滅派原因。是被尋仇嗎?以其做事風格,有幾個不死不休的仇家,一點都不讓人意外。
據說在滅門當夜,山腳樵夫看到了可疑身影。有一個美到不可方物的女人身着白色長裙,裙上卻遍佈點點血跡,如紅梅綻放於雪地。其神情之冷,彷彿沒有生命的石像。
石觀音,不知怎麼一個稱號傳來出來。
此人被列為滅門三號華山派的頭號懷疑對象。
華山血案對池藏風沒有影響,她照原計劃進入了外方山。
山中天氣多變。
東邊日出西邊雨亦是常態。
一如此刻,傍晚時分。
晴空突變,黑雲驟聚,山風狂嘯。
很快就要有一場大暴雨。
池藏風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失去了翻雲覆雨的法力,無法隨心所欲終止大雨傾盆。有時真的不太習慣,但敢於從頭再來何嘗不是一種修行。
當下,她完全不嫌棄山林泥濘弄髒了鞋褲。
一手提着幾隻水囊,另一手提着剛釣上的幾條肥魚,以輕功快速掠向此前偵查到的落腳點。
山腰破廟,大門已毀。
雖然多處殘垣斷瓦,可還剩幾間房能遮風擋雨。
“嘩啦——”
池藏風前腳踏入寺廟大堂前門,後腳大雨劈頭蓋臉落下。
急雨打窗,天色猛地暗沉。
屋檐外瓢潑大雨,雨聲遮蔽一切。
大堂內黑燈瞎火,極難看清三丈開外的情形。
下一刻,空氣忽然凝滯。
大堂殘佛後方,出現了一道人影。
黃藥師前腳踏入寺廟大堂後門,後腳滂沱大雨當空澆下。
他一手提着幾隻水囊,另一手舉着樹叉,上面串着剛剛叉到的幾條肥魚。這就來到先前偵查過的落腳點。
誰都沒想到山中破廟還不清凈,居然有第二個人借宿。
定睛一瞧,來人還是認識的。有過一面之緣,但以為不會再遇。
池藏風:郝掌柜認證的,送錢的吹簫人。
黃藥師:郝掌柜承認的,吹嗩吶的棺材鋪東家。
兩人打量着對方,發現眼下彼此有些相似,都提着水囊,都準備燒魚吃。
池藏風輕輕點頭示意。
但不等她開口問好,只見黃藥師迅速撇開頭,轉身走向一個角落。
很好。
池藏風依舊微笑。遇上性格孤高的借宿者,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總比聒噪煩人的那一款要強。
無言沉默中,兩人各佔東西兩角,分別取下踩點時寄放在房樑上的部分行李。也怪佛堂本就不夠敞亮,沒有看到另一端房梁還有另一個人來過的跡象。
不提前事,燒火架鍋,準備晚飯。
柴火燒得噼啪作響。
肥魚被開膛破肚,很快就迎來了它們被烹飪的命運。
池藏風洗去了手上殘餘血跡與魚鱗,正把山中採集的調味植物切段,投入鐵鍋之中,鼻子猛地遭遇了強大攻擊。
在她的魚湯冒出香味時,一股難以忽視的焦糊味從大堂東側傳來。
該怎麼形容呢?只能誇廚房殺手各有千秋,能讓人的嗅覺承受千奇百怪的考驗。
這真是巧了。
某人在野外行走,居然不會烤魚。
池藏風不緊不慢地將調料加到鍋中,沒想發揮樂於助人的精神,她何必去幫一個連禮貌問好都欠奉的人。
側耳傾聽,東邊有窸窸窣窣的清理聲,是換了一條魚又重新開始烤。
‘滋——’
片刻后,傳來了用水澆滅了柴火的聲響,第二波濃煙與焦味來襲。
池藏風皺了皺鼻子,二次氣味攻擊更加強烈了。這種情況下,面前的魚湯都變得不香了。
東邊的某人屢敗屢戰。
不多時,混合著胡椒調料的焦味再再再次襲來。
池藏風蹭的站了起來,這種用餐環境讓人無法獨善其身。她高度懷疑某人在搞毒氣研究,並且有充分的證據。
“這位勇士,幫我一個忙吧。”
池藏風冒着焦味氣體的無差別攻擊,直面製造它的源頭,以不能更誠懇的語氣對黃藥師提議。
“十兩銀子,現場包你學會正確的烤魚姿勢。一舉三得,我多了盤纏,魚體面死去,你享受美食。怎麼樣?”
黃藥師黑着一張臉,他堅持認為是字面意義上的黑。因為被柴灰熏了一臉煙黑,而不承認眼下的窘境。
煮湯不好嗎?食材往鍋里一扔,肯定不會焦。
為什麼今天要嘗試新的烹飪方式?燒烤看起來挺簡單,他居然不能一試就會,難道還要淪落到被一個吹嗩吶的人教烤魚?簡直沒天理。
“我不需要……”
黃藥師正想嚴詞拒絕,‘咕咕——’,他的肚子發出了強烈的譴責抗議聲。
大雨傾盆的夜,山間殘破的廟。
飢餓的腹鳴聲變得異常響亮,彷彿再說‘搞快點!你們搞快點!我要吃香噴噴的烤魚!’
池藏風:她懂的,有人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誠實。
黃藥師:他想靜靜,這種時候了,別問靜靜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