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很晚的時候,院外終於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原本在靜坐的雪芙立時望了出去。月色迷濛中,她看到了那抹高挑健碩的身影,緊接着是他沉穩的腳步聲傳來。
可算把皇上給盼來了,香兒韻兒鬆了口氣,行了禮后自主地退到門外守候。月夜仍是那副關切溫柔的模樣,摟了她的腰身問道:“怎還不歇息?”
“等你。”雪芙微微仰起小臉,燭影下,他的表情雖是帶着笑,卻仍能看到那隱在笑容下的疲憊。看得出來他很累,一定是從她睡午覺的時候便開始工作到如今了。人活着真不容易,為國事操勞的他不容易,伴着紅燭等待的她亦不容易,後宮之中連等待的機會都沒有的女人更不容易。雪芙的心下疼惜一片,抬手,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滑過那睏倦的眉頭。
“累了就早點睡吧。”她突然說道。
月夜並未打算休息,而是將她的身子扳正,略微有些居高臨下地注視着她。黑亮深邃的眸子閃過一點黯光,說道:“雪芙,你到妙峰庵去住幾日可好?”
雪芙一訝,心裏突然怔忡了一下,立時望住他問道:“為何?”
“朕明日裏領兵出關,親征北國。”月夜的語意一冷,面上有着君主該有的冷峻。
“一定要親征嗎?如何征?”雪芙感覺到了自己的心在滴血,北國!白依凝剛被送往北國不久!不知她過得好不好,不管好是不好,這一戰下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月夜咬咬牙,氣惱地說道:“白相國還有皇太后勾結北國一起謀反,朕再不出兵剿滅這兩派勢力,怕是真要被他們生吞活剝了。”
他的雙眸突然染上一抹嗜血殘忍的光漬,讓雪芙突然想起初見他時的情景,那時的他就是總帶着這抹冷烈。如今再見,感覺比以前還要更可怕些,彷彿那千軍萬馬已經開始慢慢地在他的眼眸中血流成河,失去了性命!
雪芙本想說白依凝在北國,可是張了張嘴卻怎麼也吐不出話來。剿滅北國月夜已是勢在必行,斷是不會因為一個女子而放棄了出征。兩國之戰,亦是不該因一個女人而受牽絆的,人各有命,她只能向天乞求保佑白依凝平安無事了。
“你會安全回來的,是么?”千言萬語彙聚成這一句短短的話語,期盼的目光定定地注視着他,等待着他給自己一個承諾,君無戲言,她要他的承諾!
月夜動容地摟她入懷,點頭,在她耳邊輕聲承諾:“會的,等朕贏了這一仗就回來。”
雪芙在心裏苦笑,即便是贏了,這一去一回也至少要兩個月以上,她要等他兩個月!三年都等了,又何懼這兩個月?她輕聲說道:“我在宮裏等你。”
月夜不解,低頭凝視她失落的眼眸:“為何不願到妙峰庵去?”曾經她那麼想要回去的地方,如今他放她回,她卻不回了。
“因為這裏是我的家。”雪芙說道,她是他的后,他的女人!她才剛剛嘗到家的溫暖,就要被迫與他分離了。這一離,甚至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聚的機會。
“朕喜歡聽你這句話。”月夜動情地說了一句,唇刷過她的額頭,感覺到了她的額頭清冷,亦感受到了她的心傷。他又何嘗不傷?又何嘗不想日日留在宮中陪着她?
月夜離開皇城第二日,雪芙就已經挂念他挂念得茶飯不思了,想他,更擔心的是他會在戰亂中丟失生命。原來牽挂一個心愛的男人,是這等痛苦的滋味。
宮裏看起來狀似太平,李公公掌管着朝中的大小事宜,不過再怎麼有權也不過是下人一個,怕是撐不了多少時日吧,雪芙在心底暗暗地擔憂着。
下午雪芙實在悶得慌,領了幾位宮女太監去了清和殿,那是月夜平時歇息的地方。除了景央宮,平日裏他就是宿在清和殿了,殿內安靜一片。雖然主人不在,但婢女們依然燃了蘿玉香,處處都留存着他的氣息。感覺只要她一轉身,就能在某個角落裏看到他的身影。或者像平日裏很多次一樣,在不知不覺中,月夜從她的身後抱住她,新長出來的鬍渣扎在她的後頸,痛痛痒痒的很是舒服的感覺。
婢女太監們行了禮后,識趣地退了出去,一身鮮紅色宮服的雪芙華麗高貴,裙裾迤邐在那綉着梅花圖案的地氈上。蓮步輕挪,遊走在這豪華而空曠的宮殿內,最後駐立在一月夜的畫象前。畫中的月夜墨發垂肩,眸眼犀利,一副風姿綽若的模樣。右下角留有月夜的紅色印章,清晰地標識着他的身份‘月夜帝’!
別人眼裏的月夜就是這樣的冷酷嚴肅,不苟言笑,只有在她面前的時候,月夜才會表現出如孩子般真誠。笑的時候迷死人,憂鬱的時候讓人心疼。
就在她尚在盯着月夜畫發獃的時候,殿外突然傳來一個太監的通報聲:“玉貴妃到——!”
雪芙眉頭微動,心下不解怎麼玉妃這會到了,稍轉過身子,玉妃便走進來了,屈膝行禮道:“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臣妾不知娘娘在此,有打擾之處還請娘娘見諒。”語氣聽起來很恭敬,不過雪芙很清楚她心裏其實有多麼的不甘。
“姐姐請起吧。”雪芙道,玉妃先她一年入宮,她出於禮貌地稱呼她為姐姐。聲音不冷不熱,她可不相信玉妃真的只是巧合撞來清和殿的,只是不知道她尋自己有何貴幹呢?這後宮之中的女人尋她,多半沒有什麼好事才對!
玉妃立起身子,幽怨地一嘆道:“娘娘定是也是想皇上了吧?所以才會到此處來睹物思人。”意思很明白,她也想月夜了所以到這裏來。
雪芙只微微一笑,並不言語,玉妃察言觀色地噫嘆一聲,故作哀怨道:“皇上這一去,也不知會不會遇到不測。”雪芙的目光倏地一沉,掃過她的身子。玉妃立即雙膝一屈,着地無措道:“娘娘恕臣妾嘴笨!臣妾實在是擔心皇上擔心得緊了方才胡言亂語說出不吉言語的。”
“皇上萬壽無疆,自是不會遭遇不測。”雪芙並未責備,語氣輕得似是在對自己說一般。
玉妃還是聽清楚了,憂心重重道:“皇上固然神勇,怕就怕北國急紅了眼,又與亂黨勾結,會對皇上不利呀!”
“勝敗乃兵家常事,姐姐急也沒用,還是放寬心等皇上凱旋歸來吧。”雪芙說著檯面話,這些連她自己都做不到的,她卻用來安慰玉妃。寬心?讓她怎能寬心?
玉妃咬着唇,遲疑了一陣方才說道:“臣妾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如果姐姐覺得不當說那就別說吧。”雪芙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道,她從不強迫別人做不願意做的事。再者,玉妃特地跑來清和殿‘巧遇’她,定有什麼陰謀才對!
雖然雪芙給了她不說的權利,但是玉妃還是壯着膽子說道:“惠妃未能當上皇后,劉將軍一直懷恨在心,臣妾擔心他也會趁亂造反,與北國一道攻擊雲月國。
雪芙微微一愣,盯着玉妃一本正經的樣子,這倒是很有可能的,雖然劉將軍暫時還不曾有任何動作。但立后之事着實讓他憋了好大一口氣,若他有心要與白林兩家勾結,月夜便連半點勝算都沒有了。心,突然沉到了谷底!
雪芙從清和殿離開的時候,蓮足剛邁出大殿突然停駐,略一思量后哲回身去,將掛在牆上的月夜畫取下,捲成軸狀抱在懷中匆匆離去。
回到景央宮,雪芙便將自己關入內閣,胡亂地收拾了幾樣東西便準備出宮去。東西帶得很少,其中就有她和月夜的那兩幅畫象,她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帶上它,隱隱中就是扔不開了。
走出內客的時候,心裏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也許……這輩子她都不會再有機會踏入這景央宮,這豪華的皇宮了!
下午的陽光有些耀眼,破窗而入打在她的身上,腕間的血玉通體晶亮,泛着暗紅的顏色!‘情濃玉紅’她笑了!終於讀懂了剛剛在清和殿時,玉妃看到她手中的玉鐲時何以臉色這般難看了。這是見證她和月夜真感情的最精準物品,誰也無法作假的東西!
“娘娘,您這是做什麼呀?”守在廳里的韻兒看到雪芙背了包袱,身上也換了一襲簡單雪白的羅衫,一副要遠行的樣子。頓時緊張地迎了上來,疑惑地問道。陽光落在她焦急的小臉上,長長的睫毛撒下一片扇影,目光緊緊地盯着雪芙。
雪芙望着她,幽幽地嘆了口氣,道:“現下時局不定,回到玉妃身邊去吧,只怕天下就快要成為她們的了。”語氣無奈而痛心,韻兒自是聽不懂她話中的意思。但卻聽懂了她的前半句,她要讓回到玉妃身邊去?韻兒的心頭輕輕地打了個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娘娘饒命!奴婢雖是玉妃娘娘身邊的人,可奴婢可以指天發勢從未做出對娘娘不利的事情,奴婢……”韻兒泣不成聲,而朝下地趴倒於地面。後宮的妃子想要殺死一個奴婢像殺死一條貓兒一般簡單,更何況眼前的這位還是皇後娘娘。
雪芙並不想追究過往之事,只居高臨下地盯着她道:“你也別慌,誰做過什麼本宮心似明鏡,下去吧。告訴她們,就說本宮出宮一趟,不定哪天回來。”
韻兒一急,顧不得擦拭眼上的淚水,說道:“可是娘娘,沒有皇上的批准,您不能私自出宮啊!”雖然她是皇后,可後宮女子本就沒有出宮的權利。
“這事本宮自有定奪,你忙去吧。”雪芙語畢,從她身邊繞過快步往院門口走去。因為步伐邁得過快,雪白衣衫飄飄,瞬間消失在那珠紅色的木門旁。
行出景央宮的那一刻,雪芙的腳步不自覺地停留,一回頭便能看到門上龍飛鳳舞的‘景央宮’三個字。那是她搬進來后,月夜親自重新提筆而成的。字體以金粉刷成,被艷陽一照下耀得她雙眼生疼。迫得她不得不垂眸迴避,一顆碩大的淚水突然自她的眼眶落下,是被那金光閃閃的字體所刺么?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