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首次探親
1957年3月,突然收到弟弟的電報:“母病重,危在旦夕,速歸。”我將請假報告送到校部,校長立刻批准一個月假,這是我第一次探親,自從1949年離開故鄉(未進家門)已八年了!
我日夜兼程,下了火車趕汽車,下了汽車追火車,走了五個日夜,才到故鄉的朱山橋。
從1947年離開母親到洪都讀書,到1957年3月,已整整十年沒回家了,今天終於能見到朝思慕想的母親了,心裏特別激動,我從朱山橋一下車,一路小跑,終於到了縣城老家。大姐、三姐、四姐都在家照料家務,見到我回來了,滿心高興,又滿臉抹淚。母親還在醫院裏,我放下行李就奔向醫院。
文山縣醫院仍是那個老樣子,坐落在一家祠堂里(徐家祠),門前那兩株百年桂花樹高大而蔥鬱,活力不減當年。我跨進大院門,來到病房,一眼就看見宗弟陪伴着媽媽,我喊了一聲:“媽,我回來了。”就難過得喉嚨哽咽,說不出話來。媽媽抬起頭,正眼看着我,半天才醒過神來,“毛伢仔,你回來了呀!我天天都在念你啊!”
1947年我離開家到洪都讀書,1949年隨部隊路過文山縣城,母子來不及見上一面,如今她的骨肉回來了,怎麼不難過啊?母親緊緊拉着我的手,仔細端詳着我,十年沒有相見了啊!母親已是老淚縱橫。我看着蒼老、瘦弱的母親,難過地擁進母親的懷裏,母子倆緊緊抱着痛哭起來,我怕媽媽太傷心,就安慰地說:“媽媽別哭,毛伢仔不是回來了么,這回在家要住一個月。”
弟弟介紹說,媽媽這次病得極其危險,由於搶救及時,輸氧、打針,醫護人員全力搶救,才轉危為安。
我緊握着媽媽那乾枯如柴的手,眼淚強忍不住,晶瑩的淚水掉在媽媽乾枯的手上,也不忍擦去。我問弟弟,媽媽得的是什麼病?他說,是長期缺乏營養,引起心虛衰竭,重度昏迷,不省人事,因搶救及時,才脫離危險。
我去找院長了解情況。醫院院長是1944年至1945年在文山縣立初中教衛生課的周老師,我向他敬了個禮,喊道:“周院長你還認識我嗎?在40年代我是你的學生。”他注視我半天,搖着頭說:“不認得了。”也難怪,二十多年了,他老了,我也長大了。
我來不及多敘舊,詢問我母親的病情。院長說:“已脫離了危險,不要緊了,老人家是長期缺乏營養,身體極度虛弱所致,只要營養跟得上,很快會好的……。”我緊握院長的手,連聲道謝。後來醫生開了些西藥和中藥,說不需要住院了,回家調養就行。當天下午我們把母親接回了家,全家人無不歡喜。
老媽一生辛苦、勞累,生育了十二個孩子,在那個“婆婆當家嚴似爺”的時代,母親坐月子,吃不到一點暈菜。我婆婆只給她吃咸蘿蔔,名曰要“戒油”,連豆腐也不給吃一塊。由於長期營養奇缺,為一家人的生計操勞,超負荷運轉,耗盡了肌體內的一切能量,還不到花甲之年,就已是風燭殘年的人了,這次大病,是積勞成疾啊!
幾個姐姐為了母親能儘快恢復身體而忙碌着,設法弄些好吃的,給她補補身子。那時市場上肉類等還能買得到,將補氣、補血的中藥與肉放在一起,用慢火燉,一日三餐不斷,半個多月後,她老人家精神好多了,路也走得穩健了。我把從南詔省帶回的熟三七粉和在肉、蛋之類里,燉給她吃,身體漸漸恢復了元氣,加上老人心情舒坦,享受歡樂的天倫之樂,老人臉上有了光彩,氣色好多了。
有一天,媽媽突然提出要去島省看她的倆兒子,我們聽了感覺如同天方夜譚,覺得這是不可能辦得到的事。雖然解放后宗弟曾與大哥通過幾次信(都是通過香城轉過來的),但畢竟現在雙方都處在敵對狀態,怎麼去得了?如何辦入境、出境手續?島省沒有邀請函過來,上級不可能會批准。
我勸媽媽別想這事了,還是安心養病。媽媽見我們說這事辦不到,她就天天哭,不吃不喝,我們都慌了。一天,大哥張學有突然從香城拍來電報,說要接母親去香城,並且要宗弟護送到深城,從邊境橋出境,他在那邊迎接媽媽,大家一聽,真是喜從天降,如同做夢一般。也許宗弟事先早已與大哥取得聯繫。
很快大哥從香城發來了邀請函,我們立即寫報告送到公安局,申請去香城探親,交了三張照片,填定了有關表格。辦好這些手續之後,我們心中仍沒底兒。一周之後,公安局兩位同志送來了去香城的簽證及十來斤全國通用糧票,我們萬萬沒想到上級把事辦得如此妥貼,連連向他們致謝。
簽證是由行署加蓋鋼印簽發的,有效期一個月。出境簽證有了,全家立刻忙乎起來,為媽添置衣服(把舊的改成新的)、鞋襪,準備路上吃的水果和藥物等,萬事俱備,只等老大那邊來入境簽證了。
在等入境簽證的空閑日子裏,我去老同學周揚名(后改名鄒平)家拜訪了他的雙親,向二老問好。老人也格外喜歡,問了我這些年當兵的經歷。
解放前在文山縣讀初中時,我同鄒平是親密同學,在校同讀、同玩,每晚差不多都是在他家同窗共讀,直到初中畢業后才分手,他考入天祥中學,我考入鷺洲中學,一分別就是十多年了,直到今天才相見。老同學相見特別親熱,他非常羨慕我能棄筆從戎,一身英姿颯爽的軍人風度,他突然問我:
“找了對象么?”我據實相告。
他說:“我給你介紹一位要不要?”我說:“只要你認為行的我不會反對。”
他說:“好,一言為定。”
後來才知道介紹的對象是他的親妹妹,就是那個從小老愛跟着我們玩,又常拖着二條清鼻涕的小妮子——鄒招生。招生1936年11月出生,比我小8歲。由於我們從小就在一起玩,倆小無猜,如今她都成了大姑娘。我們雙方父母早認識,都住在文山街上,鄒平父親舊社會開醬油店,解放后公私合營,資產都歸公了。我的婚事經鄒平一撮合,雙方父母就同意了。但聽說,招生還在丁江鄉代課,沒回來。由於交通不便,直到我離開文山都未見她一面,真有些遺憾。
老大的入境簽證還沒寄來,我的假期快到了,沒法子再等。盡忠沒法盡孝,只得按時返回部隊。離開家前幾天,道不完的話,敘不完的情,晚上雞已叫第一遍,媽也太累了,大家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