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細雨蒙蒙的清晨

那泡茶的記者過來躬身小心翼翼的笑着問，“輝哥，月灣國際的軟文撤了啊？”

衛輝並沒看他，夾煙的手朝他擺擺，示意他先出去。

尚未在報社投放過廣告的客戶軟文，軟文被撤下來也很正常。如果是活動新聞稿，附上活動車馬費，倒也是可以偶爾刊發幾次的。很明顯，這個小同志並沒交出那筆車馬費。

按照以往，版面刊登什麼內容，衛輝就可以定奪，老主任也默認了他的權限。小記者初出茅廬，為拉攏客戶，先給客戶一個甜棗吃，是可以理解的。兜里揣個客戶送的小紅包，也無可非議。至少衛輝並不介意手下人或多或少撈點灰色外快。下屬私下請衛輝喝頓酒，他也不推辭，欣然前往。上下級關係處得行雲流水，不露聲色。

但這並不符合報社的規矩。雷震挑這個毛病，沒有任何疑問。

只是，衛輝很不爽。以後自己在版面內容的控制權上，再不會那麼輕易掌控了。他猛吸了一口煙，狠狠地朝天花板吐出一團煙霧。神情肅然地看着電腦顯示器。

韓犁和幾個記者邊打招呼邊一同進來，以一向的飽滿氣色跨進辦公室，那團煙霧隨風飄散，正迎接他的到來。他“咔咔”咳了兩下。衛輝客套地笑笑，算是問好。韓犁也朝他仰了一下臉，算是回應。

衛輝表情瞬間恢復到之前，神情自若地把捲煙吸到過濾嘴的位置，才用手捻滅煙頭，扔進飄着幾個煙蒂的紙杯里。

韓犁拿起桌上的青花二龍戲珠茶杯走到洗手間倒掉前一天的茶葉，蘇米從洗手台的大鏡子朝韓助理笑着打了聲招呼，又低頭繼續拿小蘇打蹭杯壁。抬眼看韓助理手裏空杯滿是褐色茶漬的杯壁，一臉驚訝和些微的嫌棄。

“韓老師，我這兒有小蘇打，超好使。”

韓犁驚奇地看着蘇米面前水台上，小布丁瓶子裏的白面兒。

“那玩意好使啊？”

蘇米把小布丁瓶子打開。

“拿來，我幫你洗。”

韓犁憨厚的臉上泛起一層微紅。

“不用，不用。”

蘇米從韓犁手裏奪過水杯，笑嘻嘻的看着他。

“有強迫症的人，你得理解。”

“咳。”

韓犁站在一旁看着她洗杯子，顯得有點突兀。

“韓老師，你先回去吧，我一會給你送過去。”

“那，謝謝你了！”

蘇米左手握着水杯，右手濕噠噠的手指頭蘸着厚厚的小蘇打，在杯壁上來回蹭，水漿混着褐色茶漬融在一起，露出潔白的內壁。蘇米十分享受這種被蒙蔽了深垢的物件，被一點點蹭出耀眼的白光，去舊出新的強烈成就感！

有個人從外面進到洗手間，那人疾步過來，在旁邊的水槽前打開水龍頭洗手，潺潺的水流聲不大。她用餘光朝左邊瞟了一眼，手忽然停住，內心開始慌亂地瞎跳。

雷震關掉水龍頭，信步走到烘手機旁，手心手背不緊不慢有規律地翻轉着。

蘇米從面前的鏡子裏偷偷看他墨綠色T恤的背影，卡其色工裝褲，仍是一身寬鬆的打扮。韓犁的杯子洗得里裡外外閃耀着瑣碎的星光。蘇米有點為難。剛才竟然錯失了和他打招呼的好機會。現在如果打招呼，會不會顯得太做作？

蘇米終於還是下定決心。

她一手拎着自己的杯子，一手拎着韓犁的杯子，從雷震身邊經過，又邁着高頻率的步伐逃也似得離去。

回部門的路上，陸續有剛到的同事迎面而來，蘇米一一與大家打着招呼，一個同事看她手無閑暇，幫她開門，她邊進邊道謝。

那同事開門后卻遲遲沒走上來。蘇米轉頭要招呼她，卻看那女生和雷震禮貌寒暄，雷震和那女生禮節的點頭笑笑，右手修長的拇指、食指之間好像握着一個小小的東西在掌心裏。

蘇米先把自己的杯子放好，又端着韓犁的杯子朝助理辦公室走去。

裴琳從對面走過來，“嗨”了一聲，仍是一副桃粉撲面的飽滿氣色。

看樣子也是要往中間的助理辦公室走。

上班期間，助理辦公室的門一直是開着的，屋內兩個人永遠都保持着一副辦事大廳優秀員工的敬業姿態。

蘇米先進去，雙手端着杯子，走到韓犁桌前。韓犁默契地轉過頭，看見蘇米，忙起身接過杯子，在手裏把玩掂量一下，眼前一亮。

“嘿！洗得真透亮！謝謝啊！”

蘇米也開心地笑笑。

“感謝我的萬能小蘇打。”

呀！小蘇打沒拿回來！蘇米幾乎是跳着跑出去的。

裴琳走到衛輝身邊，甩了一下中草藥味道甚濃的垂肩捲髮，準備聽候衛輝的指示和安排。

“下周五的特刊，計劃要出16個版。現在廣告能落實8個版面。特刊稿子大概能有6個版，行業新聞多準備幾篇出來。”

“好的。”

裴琳基本無視專註於屏幕的韓犁的存在，昂頭踩着細跟鞋，風一樣的離開屋子，回到自己的座位。

蘇米跑到衛生間，早已找不到裝小蘇打的小布丁瓶子。略顯沮喪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抬眼看電腦，餘光落在桌上，自己杯子旁竟然並排挨着小布丁瓶子！

蘇米把小布丁瓶子拿起來握在手裏，覺得這個細雨蒙蒙的清晨，還挺有詩意的。

嚴小陌在辦公區內來回走動，招呼大家去會議室開會。通常部門的行政工作都要找個員工來兼任。嚴小陌就是經濟部的兼任行政人員。蘇米叫住好朋友嚴小陌，拿起本子和圓珠筆，兩人肩並肩往會議室走去。

蘇米腦袋靠向嚴小陌，低聲問，“開會什麼內容？”

嚴小陌也配合地用腦袋碰她腦袋道，“IDON＇TKNOW！”

蘇米有個小毛病，只要緊張肚子就痙攣，此刻她敏感地感覺到腸子驟然擰了一下，但卻不是為自己，而是替那個人擔心。

雷震坐在老主任曾經端坐的位置，橢圓辦公桌的一頭。他低頭看了看記事本。韓犁和衛輝分別率其他記者分散在兩邊依次落座。

雷震嘴角微微笑了一下，朝韓犁和衛輝分別點點頭，韓犁咧嘴回應他一個無所謂的笑容，衛輝的眉頭一直沒鬆動過，一臉嚴肅地盯着桌上的某一點出神。

沒錯，新官上任猶如新媳婦過門，第一次總得有個漂亮的亮相。不止外在還有內涵。雷震的外在可以打98分，那麼現在就要看看內涵了。蘇米懷着未知的期待，擔憂地望着這個年輕的部門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