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上月兒在搖,他的心兒在跳
滿心都為母親鳴不平的鳳逸,在台下聽着這些話時。
已經能做到一邊唇角含着如冬日太陽,浮光掠影的笑容。一邊還淡淡出聲制止憤憤不平的杜飛他們。
“杜飛,人活一世,不過百年。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離世之時也是萬物皆無法攜同而去。既然如此,活着的時候就要盡興。何必跟這些不懂事的百姓計較,無端敗了興緻。”
聽了這話,杜飛他們眼中的敬佩之意越發濃了。
眼角瞥了一下,薛凌派來的密探連正眼都不願意看他一眼,他得意的心情和如針刺的心痛交纏在一起,當真不知道是高興多,還是痛苦多。
他沒有被薛凌發現真正的行蹤,還不動聲色地就收穫了杜飛他們的人心,將來對自己奪得大權,是很有用處的,本來應該是很開心的。
可桌子底下,誰都看不到的角落,鳳逸是將手指甲重重地嵌入手掌,才能勉強壓制住這像一條有毒的小蟲子在心裏亂走的感覺。
沒有孩子,在聽到別人說母親壞話的時候,還能做到真正的雲淡風輕。
無論經過多少年,他聽到宮裏宮外,那些詆毀母親話的時候,始終會感覺,似乎被千萬隻螞蟻咬住了心口。
如他的生命來源於父母。只要他還活着一天,父親的敵視,母親的被侮辱就始終不可能被淡化。
而他雖然答應了母親,會找一個心愛的女子,和她成親生子,恩愛白頭,卻根本不相信自己會深愛上一個女子
直到他遇到易如歌。白珂宮裏,種滿了梨樹,桃樹。此時受了地熱影響,開得正旺。白的如雪,粉的若霞。卻都不如懷中的女孩易如歌,艷冠群芳。
天上月兒在搖,他的心兒在跳。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大概就是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從前鳳逸一直不懂,為什麼父親就是那麼偏心原配妻子。恨不得整個人,整顆心都給原配妻子和鳳仁。
而母親明明當是恨極了父皇。卻會在父皇去世之後,也染了急病,沒幾個月就死了。
父皇是個渣男吧。他隱瞞自己有過妻子,還有個兒子的實情娶了母親。既對不起母親,又對不起原配。
父皇利用外祖父一脈的財力和人脈得到了天下,卻又鳥盡弓藏地把外祖父一族逼入絕境,還把還真表弟和當時隨外祖父出征的戰士家眷都以“投遞賣國的連坐之罪”趕出了周國。
就為了把外祖父的勢力連根拔起,讓他和原配妻子生的兒子鳳仁,能有登上大寶,繼承周國的機會。
他實在不想,也不敢回憶外祖父一族初初被滅的時候。
親人之血尚且未凝固,父皇的屠刀便高高地舉了起來。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鳳華和太子鳳逸這對父子的關係不好。所有人為了討好父皇和下一任皇帝鳳仁,都在明裡背地裏說他鳳逸生性兇殘,對父不孝。他的父皇默許,甚至放任了這些流言,這些閑話才能傳得這麼廣。
閑話是比老虎還兇殘的野獸,廢太子的傳說讓周宮內任何人都不靠近他,彷彿他是染了治不好的瘟疫。
那種只能自己跟自己說話的日子,現在想想還后怕。
他白天要照顧半瘋狂的母親,夜裏就在做噩夢,夢見自己被廢了。幾個太監一邊詭異至極地把他拖入冷宮,要砍斷他的手腳,把他變成人彘。
要不是父皇突然發了急病而死,恐怕他們母子都只有眼睜睜被打入冷宮,慘死或者死都不如的下場。
這樣的父皇死了,母親不應該是敲鑼打鼓地向全天下慶祝,真是老天有眼,收了鳳華這個禍害。
可母親反而生了一場大病。隨後撒手人寰,丟下了無父無母無親無友的兒子在這世上苦苦掙扎。
他握住母親的手,在那裏拼了命地求懇。
雙親便是只剩一親,也勝過無父無母的孤兒。
可憔悴至極的母親只是滿面歉疚地對他說:“以後你會明白這個道理。愛上一個人,總是身不由己。
人人都在說,母親很壞。仗着家世,陷害原配,小三上位。
在你那個父皇眼裏,母親很傻很笨很好騙。
說不定他在人生的最後一刻,還笑話母親是飛蛾撲火。
不錯,母親是愛錯了人,害人害己。不但連累你外祖父一族,還害得你小小年紀就要受這麼多痛苦,讓你這麼小就懂這麼多事。
不過母親覺得。愛是植根於我們每一個人身體裏的本能。我們每個人在成年前,是一個不完整的半個人。成年後,遇到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兩個人才會合成一個完整的圓,人生才會圓滿。”
說到這兒,母親咳嗽了好幾下,才用枯瘦的手無比眷戀地撫摸着鳳逸的頭,戀戀不捨又語重心長地囑咐自己這個懂事過頭,總是委屈自己的兒子道:“孩子,我知道母親和你父親,為你做了最壞的榜樣。讓你以為,愛上一個人,會是毀天滅地的事情。
其實,你最愛的人,會將你打入地獄,也可以帶你回歸人間。因為那個人,是又陰又冷的黑暗深谷里,指引你方向,照亮你歸途的那道光。
人生很短,人生也很長。你得有你愛,她也愛你的那個人陪伴,才會覺得每一天都很有趣。母親在天上,也才可以對你放心。”
當時沉浸在悲痛中的鳳逸似懂非懂,只覺得母親是將自己的軟弱表現在父親面前,才給了父親傷害她的最佳武器。父親才會在死了之後,也不放過母親,要把母親帶走。
所以他拚命搖頭,也不知道是怕母親鬆了那口氣,放心后就離開了他,還是害怕愛上一個人,會讓他變得跟母親一樣瘋狂可怕。
他下定決心,以後絕不會真心愛上任何一個人。就算是找妻子,也只會跟她相敬如賓,絕不會為了她瘋狂,為了她打破自己的原則,為了她做出像母親一樣的蠢事。
可他遇到了易如歌。
她是這麼多年來,第一個說他鳳逸是個好人的人。
第一次聽到這話的時候,他幾乎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無能,廢物,膿包,脾氣暴躁,衝動”這些詞一直是他的標籤。
是他從十三歲開始,戴在臉上的面具。時間太久了,久到他已經忘卻,自己真實的臉是什麼樣子。
反正人活着,都有好幾副面孔。
別人也總會當面用最尊敬的面孔對他,背後卻用最惡毒的話來說他。
他只信奉,成功之後,自然會有追隨者。他們會讚揚他的豐功偉績,不會也不敢說他半個不好。
他從沒想到,有一天,會有人用那樣真誠的眼神,對他道:“鳳逸,其實你是個大大的好人。”
若是旁人說出這話,鳳逸必定狠狠嘲笑他一頓。
可說這話的人是易如歌,她看着鳳逸的眼睛似乎要看進他的心裏。把他所有想諷刺的話,都逼回了肚子裏。
像是能吹進他心底的一陣春風。鳳逸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有把冰封在心頭那麼多年的事情都說出來的慾望。
該怎麼說呢?
告訴她實話?他今天這麼做,沒她說得那麼高尚。只是因為他心有愧疚,才會這麼做。只是因為他是周國的皇帝,所以必須要背負這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