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第 14 章

阿德利企鵝瞬間在他身旁消失,楚律慢條斯理地換了個坐姿,將雙腿交疊,他微笑着對跪在面前的羅斯金略微頷首,姿態中透露出一種形如施捨的隨和。

若換做戚慎獨在此,大概又該心癢難耐,不停重複一千遍“也就那樣”來催眠自己嚮導都是害人精了。但羅斯金顯然沒有這種閑情雅緻,他甚至連直視那張冷艷容顏的勇氣都沒有,即使得到楚律的首肯起身,也是如蒙大赦般地始終垂着頭,立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出。

楚律見狀有些苦惱。

因為他其實根本不知道身為帝國財政大臣的羅斯金,為何會突然跑過來跪在他面前,又為何會喚他殿下,而且還是如此噤若寒蟬的模樣。

但他知道自己絕不能露怯,對方現在這種姿態顯然是畏懼與心虛兼而有之,可以猜測為是野心勃勃的下位者在擅作主張觸怒上位者后的心驚膽戰,因此倘若讓他發現自己失憶,失去了來自過去威權的掣肘,說不準會立刻調轉態度翻臉。

思及此處,楚律沉下心來,故意裝腔作勢地晾了羅斯金一會兒,後者垂着頭察覺到楚律的視線一直在他頭頂盤旋,不由感到脊背處竄起一股寒意,想到眼前嚮導恐怖的能力與手段,他不敢怠慢,將姿態擺到最低,主動追問道:“殿下,您方才說有疑問……”

啪嗒。

楚律將相框重新擺放回床頭柜上,打斷了羅斯金的話語,後者陡然身軀一震,顧不上尊卑禮儀就抬頭望向聲響傳來的地方,眼底的驚慌楚律半點也沒錯過。

有意思。

——他忽然很好奇,羅斯金一個正值壯年素質彪悍的哨兵,究竟害怕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嚮導什麼呢?

“慎微改過名字啊。”須臾后,就跟好心慰問下屬一般,楚律突然用嘮家常的口氣道。

他思前想後,還是決定用這種故弄玄虛的方式來套話更為穩妥,就比如方才這句話,聽上去既像詢問又好似是在感慨,放到羅斯金這種多慮善思的人耳朵里,就很容易曲解出複雜的目的來。

果然,羅斯金以為楚律是在顧左右而言他,一時摸不清對方的真實想法,頓時感到壓力更大,只能順應着這個話題硬着頭皮答道:“是的,原名叫慎獨,不過據說獨這個字在東方文化中寓意不好,那孩子懂事後總覺得親生父母去世與他有關係,所以十幾歲的時候便和我們商量把名字改了。”

獨字寓意不好?如果楚律沒記錯,慎獨二字應該取自東方古籍中‘君子慎獨,不欺暗室’之意,賦予孩子這個名字的父母明明是對孩子的道德情操抱有很高期望的,怎麼會寓意不好?是戚慎微從小失怙,沒人教導他東方文化,所以誤解了嗎?可再一知半解,父母給自己的名字總該認真了解一下吧?

楚律皺眉,不過聯想到戚慎微平時就是一副弔兒郎當、封建迷信、不以沒文化為恥反以為榮的模樣,做出這種事來其實也不是很奇怪。

正思索着,或許是沉默的時間太久,那頭羅斯金終於頂不住暴露了來意:“殿下,之前的事是我有眼無珠,不清楚殿下的身份就自作聰明為慎微做了安排,但如今在殿下的指點下,我已經拎得清楚輕重,只望殿下能夠看在我也是身不由己的份上高抬貴手,放過羅斯金家一馬。”

“哦?”楚律心想難道羅斯金是在指給戚慎微與公主訂婚的事?但面上仍不動聲色,似笑非笑道:“什麼事值得羅斯金閣下紆尊降貴向我賠罪?我記性不太好還真想不起來了。”

“………”羅斯金聞言暗自咬牙,看來楚律這是非逼他親口認罪不可了,這無異於讓他扇自己的巴掌,但羅斯金別無選擇,這些日子的折磨讓他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全在楚律的一念之間。

撲通一聲,他再次跪在楚律面前,豁出去懇切道:“殿下明鑒,安排慎微和皇室聯姻並非我本意,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當年戚珩夫妻之死還不明不白,坊間至今傳言與皇室有關,我又怎麼會逼他與皇室結親?就算拋開我們二十多年的父子之情,這件事於利益上對我也沒有好處,如果他最後和皇室結親不成反倒結仇,那我連也會遭到皇太子的質疑……”

“我對你如何想方設法向未來儲君獻媚沒興趣。”楚律漠然道:“但你不應該把主意打到我的人頭上。”

“早知是殿下,我自然不敢。”羅斯金苦笑道:“不怕殿下笑話,實話說走到如今這一步,我已經和皇太子是同一條線上的螞蚱,不得不聽從他的指令。這麼多年來,羅斯金家看着大權在握,風光無限,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皇太子作為帝國儲君能夠成功登基的前提上,可是皇太子如今眼瞅着到了壯年,膝下女兒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老皇帝卻遲遲沒有退位的徵兆,對皇太子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器重,幾個有繼承權的皇子皇女都在暗地裏活動起來……其實面對這種局勢,我最識趣的做法本應是帶領羅斯金家作壁上觀,可作為皇太子的支持者,我的立場在旁人眼裏已經根深蒂固,別說明哲保身……就算想要改換門庭,也為時已晚。”

他長篇大論后顯然意有所指,楚律也不是傻子,挑眉道:“聽起來你話裏有話,怎麼?莫不是我看起來像好說話又值得押注的潛力股?羅斯金,我要提醒你一句,我是一名嚮導。”

皇室雖然不剝奪嚮導的皇位繼承權,但是嚮導註定會被哨兵標記和支配,到時候這個皇位又要算在誰的頭上?就算嚮導聲稱能夠保持自我,但又要如何證明自己的每一個想法都是出自本心,而非來自哨兵的影響?總而言之,不確定性太多了,無論皇室或人民都不會接受這樣的皇帝。

——雖然按楚律的想法看,哨兵也存在着同樣的問題,但大眾的印象就是由哨兵來支配嚮導,這種觀念一時半會兒是很難扭轉的。

“奧羅列王國早前並非沒有嚮導登基的先例。”羅斯金試探着道:“只要哨兵在軍政界或民間有足夠的威望,就可以將哨兵立為王夫,從旁協政——”

“如果你說的是朱利安二世和他的王夫菲爾特親王,那麼你應該很清楚在朱利安執政期間,誰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皇帝。”楚律冷聲道:“你想效仿古法,扶植我上位然後讓戚慎微做幕後皇帝嗎?羅斯金,我還真是小看你了,不論處在何種境地你都能打得一手好算盤,看來效力在皇太子麾下的確委屈你的野心了。”

“殿下恕罪!我絕無此意!”羅斯金見他有發怒的跡象,立刻惶恐地解釋道:“提起這段皇室屈辱自然是對殿下有所冒犯的,我心裏清楚,但我之所以敢當著殿下的面講出,也是因為篤信殿下超脫凡俗的意志與精神力,定然遠非尋常嚮導所能比擬,而且慎微的性格您也清楚,他一向唯您馬首是瞻。”

這話半真半假,畢竟楚律的本事羅斯金是真正見識過的,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落得如今要俯首作揖的境地;但另一方面,他又想賭一把,賭楚律哪怕再厲害,在被哨兵徹底標記后,也會像普通嚮導一樣變得溫順服從。

想法是值得一試的,然而倘若他腦中運轉的一切都被楚律用精神力洞悉,也就無從談起了。

考慮到這,羅斯金不由冷汗直冒,屏息等待着審判。

“羅斯金,你很聰明。”良久過去,楚律終於開口,卻是別有深意道:“但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

什麼意思?他都知道了?羅斯金忐忑不安,他感覺自己在楚律面前完全是透明的,只能顫抖着應“是”,卻殊不知楚律每說一句話心臟都在狂跳。

他完全是在信息量為零的情況下跟羅斯金交鋒,幾乎每秒都在擔心下一個話題就是自己沒辦法完美圓上的。

此時此刻,楚律不得不承認或許嚮導的確是有懦弱的劣根性存在的,因為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這麼想念戚慎微,儘管一直都在面上表現得運籌帷幄,但只有他心底清楚他依賴戚慎微,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這個哨兵是他唯一能觸摸到的真實。

“退下吧,我累了。”楚律揉着太陽穴,用根本無需作偽的疲憊道:“但願以後我能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承蒙殿下垂愛。”羅斯金亦慶幸於結束了這場對話,小心翼翼道:“那……殿下施加在犬子與夫人身上的精神干擾……可以解除了嗎?”

其實他內心很想管那叫蠱惑人心的妖術,但礙於楚律的淫威,他不敢表露出半點悲憤。

“精神干擾?”楚律蹙眉,他是真不知道,所以這就是羅斯金對他態度如此謙卑的原因嗎?

“我今日看羅斯金夫人和沃爾什並無異樣。”他淡淡道。

羅斯金誤以為他是不肯手下留情,連忙焦急道:“清醒狀態下他們是什麼都不記得的,但沃爾什上半年已經接連發了數次狂躁症,遠超他這個年紀的哨兵會引發狂躁的頻率,而且狂躁的程度相當嚴重,幾乎不亞於那些即將走向末路的老年哨兵,而且他每次發作時都會高喊着您的名字,用頭撞牆自殘,只有看見您的肖像或者嗅到帶有您氣味的物品才會稍微平靜下來,倘若再這樣下去,恐怕用不了兩年就會……至於夫人她……”

羅斯金夫人舉止倒是跟平常無異,如果不是她竟然在沃爾什發狂躁時拒絕為他梳理意識雲,羅斯金也不會發現原來她也被楚律控制了。

每當涉及到楚律相關的問題時,他溫柔得體的妻子就會化身為狂熱的信徒與自己作對,連哨兵嚮導間最親密的聯繫和母愛都不能扭轉她的意志,也正因為這樣,羅斯金根本不敢找人求助,經過這些時日以來的折磨,他已經疑心到開始看到任何一個人,都會懷疑對方是楚律操縱的傀儡了。

再這樣下去,眾叛親離恐怕都是輕的,羅斯金更害怕的是下一個變成傀儡的就是他自己。

“求求您大發慈悲,殿下……”在這種恐怖的威脅下,羅斯金已經顧不上任何野心與抱負,他只想保住自己與家人的性命。

“………”

以前的自己會下手如此果斷決絕,楚律也是沒有料想到的,羅斯金夫人暫且不提,沃爾什大概是因為本來就對他抱有愛慕之心,所以誘發的後果才會更加嚴重。

“我會解除沃爾什身上的精神干擾。”

羅斯金大喜過望,剛要感恩戴德,又品出楚律的弦外之音:“那夫人……”

“我不明白,羅斯金閣下。”楚律笑着說:“假如你對我沒有敵意,那施加在夫人身上的暗示不就等於形同虛設嗎?”

“是……是這樣。”羅斯金艱難道。

“那就退下吧,羅斯金閣下。”楚律看了看時間:“慎微馬上也要回來了。”

他的精神力能感覺到那個與自己契合的靈魂正在接近,以致他一時無法控制嗓音里暗含的激動。

還好羅斯金正沉浸在恐懼中,根本注意不到這點微小的細節,他滿懷心事地告退後沒兩分鐘,戚慎獨就端着蘿蔔牛肉湯偷偷摸摸地回來了。

“快吃快吃!”戚慎獨動作麻利地把湯盅放下,給楚律盛了一小碗,邊走邊吹地遞過去道:“為了給你搞這頓飯,老子在自己家都跟做小偷似的,辛辛苦苦忙活好幾個小時,還把便宜弟弟都給揍了一頓,我容易嗎我!”

楚律習慣了聽他念念叨叨地胡言亂語,讓他有種安心感,驅散了方才和羅斯金對峙時的緊張無措,不過他還是對戚慎獨說得話有些在意:“你揍沃爾什幹嘛?”

楚律對這小孩還是有幾分憐憫的,雖然是無用的憐憫。

“當然是因為他撞見我在廚房給你開小灶啊。”戚慎獨瞎扯淡道:“為了不讓外人知道你其實是個抽煙喝酒還整天惦記大魚大肉的嚮導,我只好把他揍了一頓轉移他的注意力,以保住你甜甜的人設。”

楚律:“………”這前後有因果關係嗎?

“嗯?”就在這時,戚慎獨忽然一皺眉,在空氣中嗅了嗅道:“怎麼有別的哨兵的味道?”

還不等他疑神疑鬼,楚律就邊喝着湯邊答道:“是你父親,羅斯金閣下,他剛才來了一趟。”

“什麼?他來幹嘛?他趁我不在來找你麻煩了?”戚慎獨腦海里瞬間閃現出很多嫁入豪門的小媳婦劇情,於是登時警覺起來,按住楚律的肩膀道:“他是不是給你五百萬讓你離開我?你有沒有跟他說我們是真愛得加錢?別誤會寶貝我不是讓你拿錢來衡量我們的愛情,我是說好歹先把錢騙到手,後面我可以說我是經歷了追妻火葬場才又把你追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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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律眼裏的自己:弱小,無助,又能吃

羅斯金眼裏的楚律:強大,恐怖,把人命玩弄於股掌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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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憶后我認錯老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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