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我不記得了
米雪聽出了一半意思,看了眼沒說話的小甲,放下碗筷,輕聲道,“我應該是個有夫之婦,在這次未知的事故,我還流了產,我想我的丈夫我的家人都在找我,雖然我不記得自己是誰,但是,我要要邁出幾步,即使現在失散,也會重逢……”
聽得小甲的父親噎了噎,沒再說話了。
恰逢是集市,街上人來人往,說是人擠人更為貼切。
米雪緊緊跟在小甲身後,小甲得時不時回頭張望着,總怕她丟了,畢竟是個外鄉人,派出所離這兒還挺遠的。
小甲從沒進過小鎮上的派出所,只覺得那是個靠近不得的地方,也是永遠不能招惹的地方,自此也早就堅定做一個守法好公民的信念,所以派出所,離這裏的人們,基本上都是遙遠的事。
他們抓的,再不濟就是個小偷,餓了偷些吃的或是錢財,來充充饑而已,這裏沒什麼大案件,到處都是和樂的。
找了一圈,小甲竟然都沒有找到派出所。
他和米雪都熱出了一頭的汗,米雪的臉被曬得很紅,無奈之下,小甲帶她坐到銀兩地下乘涼,還給她買了根冰棍兒,讓她解渴。
甘甜的冰水在口中蔓延,一瞬間整個人都涼了起來。
米雪看出小甲捨不得給他自己也買一根,於是她把雪糕水化了化,把自己吃過的地方化去,遞給他吃,他不要,米雪直接給他塞到嘴巴里,笑眯眯的說,“別怕,我把自己吃過的地方化掉了,你現在吃的都是乾淨的,放心好了。”
她笑的時候眉眼彎彎的,皮膚白皙,又帶着微紅,卻在這烏煙瘴氣的夏日集市裡,變成了一股涼風似的,吹過小甲的心臟。
小甲速度吃完冰棍,便讓她等着,自己去找派出所。
可找來找去,還是沒找着,一圈下來,索性回去,也不想再找了,他突然想,可能這就是米雪的命,像父親那樣說的似的,兩個人是有緣分的。
不然不會可能隔了很遠的距離,讓這麼一個姑娘失去記憶,送到他的身邊。
小甲坐到她的身邊,嗓子又開始冒煙了,“我們回家吧,找不着。”
米雪急起來,自己就要起身,“我再去找找,你歇着。”
手臂卻被小甲有力的手握住了,“我一個本地人都找不着,你是外地的,肯定找不着。”
“那也不能坐着等——我,我想回自己的家……”米雪急起來,眼眶都紅起來。
“如果你願意,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小甲看着她,少年人的眼睛晶亮透明,裏面都是些真摯的東西。
米雪失去記憶,不是感情遲鈍,當然明白小甲隱晦的心思。
可剛剛認識幾天的人,米雪心中還空蕩蕩的時候,根本無法住人進來,她果斷乾脆,“我是有丈夫的人。”她倔強的重複。
小甲笑起來,笑的時候露出一口鹽白的牙齒,整個人看起來單純無害,可說的話卻是傷人的,“可能就是他不要你了。把你丟棄,所以你才會落魄成現在的樣子,不然男人怎麼可能讓自己懷孕的妻子在海里消失?如果你是意外,那麼現在都過去幾天了,他還沒來找你?”
他的話,像一根根的銀針,扎在米雪的心上,微涼的刺痛,讓人心酸。
不管如何,小甲說的確實有理,這個丈夫這麼久沒來找自己,不顧自己的死活,應是不愛自己的。
她深深嘆口氣,坐下身來,環抱住自己,又忍不住掉眼淚。
小甲沒見過這麼愛哭的女人,渾身不自在,又是梨花帶雨,整個人都是看起來格外可憐,鬼使神差的,他拍了拍她的以表安慰,可是仍是不成,他便又起身來,又買了一支雪糕遞給她。
抽泣聲才戛然而止。
她貪婪地汲取糖水的甜蜜,心上也就沒那麼難過,小甲又給她買了身這兒的人穿的衣服,套在她身上,潔白的棉布裙,倒還是出塵的好看。
逛了逛,就快要太陽下山,他們回去,迎着夕陽,小甲心裏一片寧靜祥和,原來有一人陪伴是這樣的感覺,他從沒有感覺過人的內心是可以這樣愉悅而充實的。
可米雪卻不是如此,她哭喪着臉,整個人懨懨的,如同霜打的茄子,本以為會有找到自己是誰的希望,卻是沒有,空有一身臭汗和疲倦。
回到小甲家裏,告訴他們沒有找到派出所時,小甲的父親卻顯得開心。
醫生遞給林慕寒研測報告,推了推眼鏡,“檢測結果兩位受檢人的的基因吻合,為百分之九十九是母女關係。”
林慕寒卻沒接那報告,手指僵硬住,很久之後反應過來,拿過來,又丟到垃圾桶,就這樣背脊僵硬的從醫院裏走出來。
如果有人問起路人那天醫院的情形,大概很多人都記得,那天有一個皮相極好的男人,個子高,穿正裝,可是總在扯自己的領結,背脊挺得也直,眼神兒像臘月里的冰雪似的冷,卻又在見到陽光的那一霎那,眼眶紅了一大圈。
那時候不知情的人,也都看出,這個男人,是真的悲傷了。
李秘書接通電話,也只聽着男人凄冷又孤絕的聲音,“撈,給我撈,撈不上來就把那江水給我抽干,我特么,就是不信一個人就這麼消失的毫無痕迹。”
李秘書應聲,他便啪的一聲掛掉電話,路上車輛飛馳,突然就想這樣走到中間去,是否便可以在撫一撫她的臉?聞一聞她的發香?
不,萬一她還活着。
不,她一定還活着,若是自己又沒了,她和孩子徒留世間,也挺慘的,他扯了嘴角笑笑。
林慕寒終於將領帶從脖子裏扯掉,坐回車裏,熱氣衝天,細密的汗自額頭旁滾落,一瞬間,在眾目睽睽的大街上,在顯眼的跑車裏,他眼淚驀地也掉了出來。
以至於很久之後,他說自己從沒哭過,都會心虛,也會想起這天,暴熱的天氣,冷徹心扉的情緒,以及,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李秘書,聽說,你母親在中山醫院看病,不過我剛剛拖人給她轉院了。”鄧小北的聲音溫柔,卻讓人聽得毛骨悚然。
“鄧小姐,你……要幹什麼?”正在開車幫林慕寒辦事的李秘書,驚出了一身冷汗,知道這個人不簡單,可是未免也太放肆,好像就要隻手遮天。
“李秘書,你是在去撈米雪的屍體?風聲可真大,不過,警察都沒撈上來,你還去撈個什麼勁兒啊?”
“總裁的吩咐……”李秘書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鄧小北打斷,她聲音尖銳,“隨便花錢買個太平間的屍體,偽裝下就得了,車禍容顏盡毀也是正常,何必再去費勁撈?”
李秘書怔住,剛想要說話,又被鄧小北噎回去,“撈不到只會給慕寒徐家的希望,李秘書,我希望你能懂,也算是為你老闆分憂,被給他無望的希望,長痛不如短痛,我想您母親也會這樣教你。”
“鄧小姐,你這是,在威脅我。”李秘書眯起眼睛,隨後無力的,想起病中老母親,還有女人心狠手辣的樣子,氣沒了半分,“鄧小姐,煩請把我母親送回原來的醫院,你說的事,我現在就去做。”
鄧小北心滿意足,掛掉電話,就往林家去。
這個世界上,林慕寒最信任的人,李秘書算是之一。
與其說是秘書,他更像他的助理,事無巨細,他的私生活或是公事,都是由李秘書操辦。
所以當李秘書說米雪已經面目全非的躺在停屍間裏時,林慕寒身體裏支撐着的一股氣突然就消失了,癱倒在地上,無法起身,甚至一下子就膽小起來,一直照亮自己的光不見了,世界陰冷不堪。
他沒有勇氣,看她面目全非的樣子。
而最可笑又諷刺的,他沒法為她報仇,因為那個罪魁禍首死的也很慘。
“找墓地埋了吧,她喜歡海,找個靠海的地方。”林慕寒的聲音疲憊,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沒有崩潰和悲傷,李秘書自己卻扭曲,可是已然答應,就是騎虎難下。
李秘書應聲,電話被掛斷,這樣順利,讓人鬆了口氣。
林慕寒為米雪辦了小小的葬禮,來的人不多,眾人沉默哀悼,照片上的米雪,黑白照片仍是美麗的。
年華空去,她還是沒能陪他走完一生。
有人安慰林慕寒,“撐住啊,還有兩個孩子呢……”
“人死不能復生,節哀……”
“她這樣的好人,一定是會去天堂的。”
明明人都夠少了,還是個頂個的虛偽。
林慕寒本不難受,可看黑白照片上她笑顏如花的臉,便撐不住了,抱了她的骨灰盒,躲到沒有人的角落裏,低嗚聲像個壓抑的小獸,又像個孩子。
熟悉的女香把他的頭緊緊的抱在她懷裏,只有她說,“慕寒,別怕,我不會走,我不會離開你。”
林慕寒抬不起頭,只貪婪聞這氣味兒,這仍是米雪最愛用的香。
晃眼間,夏天過去了,小甲一家現在叫米雪,“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