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假山之眼
假山不高,但比較“胖”,能容幾個人攀登。假山還呈高低起伏狀,宛若縮小的山峰,人若坐在山巔低處,前後視線便被遮擋,同樣,若不經意,附近的人未必能夠看到假山中攀着的人。
這日的天漸漸泛陰,初升的太陽躲進了雲朵。假山將虛弱的陽光遮擋,在腳下留下一片陰涼。
似乎每年的七夕節天氣都不太好,總要落幾滴雨淚,據說那是難得相逢的牛郎織女在哭訴衷腸。而這個七夕節,在貴妃喪禮的日子,受皇帝那極其惡劣的心情影響,整個皇城都籠上了一層陰霾,更不會再有往年的各種乞巧之樂,每一個宮苑裏的人都盡量保持安靜,免得不小心觸犯龍顏,自討罪受。
“慕姑娘,真的有人暗中在這邊做什麼嗎?”
一直跟隨在慕清顏身邊的翠心終於忍不住問。
“你希望是怎樣?”慕清顏反問。
“當然是希望有。”翠心毫不猶豫,脫口而出后又覺得這話說的不太合適,“我是說……如果真的有,我們就能解脫了。可是……我打心裏並不希望貴妃娘娘是遭人所害,她是那麼好的一個人,對我們一向體貼,從不把我們當卑賤的下人看……”
“我上去瞧瞧。”慕清顏決定親自攀上假山。
“慕姑娘小心!”
攀山爬樹對慕清顏來說不是難事,何況假山也不高,她很快便坐到了山頂,選中能直望到石板小橋的位置。
自上而下,是一條筆直的線。但這條線會受到石板橋兩邊的假石遮擋,只有經過石板橋的人走過漏下假石遮攔的地方才能夠落入這條視線。而貴妃落水之處便是這樣的地方之一,而且從仁安殿大門方向數起,這是石板橋上第一處沒有挨着假石的地方。也就是說,只要黃貴妃出外回來,最先經過的便是此處。
慕清顏四周環視,沒看到假山上有什麼特殊的痕迹。山石上也未見剮蹭,光禿的石面上連她的腳印都沒有留下。
之後,她的目光凝聚在黃貴妃落水處。她肯定這邊曾藏着一雙眼睛,可這雙如鬼魅般的眼睛究竟做了什麼?
“慕姑娘。”
慕清顏正出神,突然聽得假山下有人叫她,低頭望去,見是一個似乎有些熟悉的內侍,但一時又想不起是哪個殿裏的人。
“慕姑娘,小人奉太上皇之命請姑娘去趟重華殿。”那內侍道。
太上皇!
慕清顏心底一頓,緩緩攀下假山。之後隨內侍經和寧門出宮。
從刑部走過,慕清顏特意看向偏堂。昨日進宮時坐着宮轎,只是走馬觀花一般掃了眼,不舍而匆匆。此時放慢了步子,如同凝視一位分別已久的老友。
……
“一扇門?”
“對,刑部的一扇門,一扇旁門而已。”
“一扇門。惟初太始,道立於一。一為第一,亦為所有,平等絕對,始初為一。扇,風起;門,途徑。風集於門內,或破門而出,或開門順疏,惟公子之初心爾。”
“本公子初心,你又信幾分?”
“公子又信我幾分?”
……
慕清顏不由回想,這是她初次踏入刑部偏堂,看到正房門上懸挂的“一扇門”三字牌匾后與韓致遠的對話。那時的他們相互猜疑,試探,原本是生活在兩個面上的人,怎能想到他們的情感會有一天交融在一起。
“慕姑娘,趕緊走吧。”內侍催促。
慕清顏只得把視線從那兩扇落了灰塵的門上移開,跟着內侍的腳步繼續趕路。
有頂轎子從慕清顏身邊經過,放慢了步子卻未停下。一雙灼人的目光從掀開轎簾的車窗射出。
慕清顏有所察覺,側目回望。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帘。
“民女見過韓大人。”慕清顏只得行禮。
轎子依舊未停,轎中人放下帘子,掩起目光自顧離去。
沒有等待轎子遠走,慕清顏便也收起目光,繼續趕往重華殿。
依舊是小西湖,依舊是湖畔的至樂亭,依舊是亭中的竹椅與閉目沉思的老人。只是,一年不見,老人似乎更老了一些。
慕清顏行禮之後,等了片刻才聽到太上皇的回應。
“知道朕叫你來是何意吧?”
“是為貴妃之事。”慕清顏自然明白。
“你確定她是被謀殺?”
“現場確實可疑,民女也只得一賭。”
趙昚睜開眼,一記鋒銳向慕清顏掃去。
慕清顏低垂着頭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眼睛被什麼刺到。
“朕可以送你離開,今日出宮就再不必回去了。”趙昚重新合上眼,任從湖面飄來的涼風吹拂在臉上
慕清顏微怔,她原本以為太上皇也會詢問她與可疑人相關的話。
“還不趕緊謝恩。”候在趙昚一旁的御侍陳祈安提醒。
“民女若這般離開,便再不得以慕清顏這個名字生活。”
慕清顏很清楚,太上皇或許可以幫她離開臨安,可是在皇帝的眼中她便是一名“逃犯”,若以此激怒皇帝,即使有太上皇護送一路,可之後更長的人生,她唯有謹慎小心的躲藏,在黑暗中求活。
這樣的離開與她之前的離開是不同的。之前的案子破獲之後,她不再背負任何責任,即使皇后不願放過她,可她既然已經遠走,皇后也是鞭長莫及,除非追到襄陽去挑她的不是。但這一回,黃貴妃命案查不出個清白,加上仁安殿裏眾人對她的“指控”,皇帝是一定要拿她做祭的!
“只是一個名字,有那麼重要?再說你之前不也用過化名?”陳祈安問。
“不只是一個名字。”慕清顏道,“或許民女會隱姓埋名,但不是如眼下這般。民女不能讓自己像戴罪之人一般苟且求生,也不能讓致遠陪着民女一起見不得光。”
陳祈安冷笑,“你可知,若你有所差池,與韓公子根本連在一起的機會都不會有!”
“但他可以活的坦蕩,民女亦得心安。”慕清顏看向太上皇,她知道陳祈安的話都是他授意的,根本的態度在他,“何況,民女不信解決不了此案,不論真兇是誰,民女都會從這漩渦中拼力脫身,無非是費力些而已。堂正二字怎能被陰謀算計打敗?”
陳祈安彎身在趙昚耳邊,聲音卻並未放低,“太上皇,您瞅瞅這個丫頭,該說她無知無畏,還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倔脾氣?”
趙昚再次緩緩睜開眼,朝慕清顏藐去,遂起身走向湖邊,望着緊挨亭子停泊的那隻小畫舫,“罷了,既然不肯領朕的情,那便由着你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