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父親放下了碗,坐在椅子上直盯盯的看着輪椅上不死不活的山羊鬍木南,“你怕死嗎?”
木南一愣,這話很出人意料的從父親口中蹦出,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我記得你給我說過要跳樓十六次,想割脈二十二次,吃安眠藥三十七次,真的不怕死?”
父親點了一根煙,肆意的把煙灰彈在了乾淨的桌面上,往常都是被父親親手擦過無數遍的。
“大概……是吧。”
“你看,剛才還信誓旦旦,這會一細說,就又顧左右而言他了,人就是這樣,你不讓他死,他死切白咧的哭着喊着要去,可你把手一鬆開,他倒是想起各大名人先知的珍愛生命之類的騙人東西了,尤其是你。”
木南臉一紅,“我……”
父親一揮手,“不用說,我懂,我是你爸爸,我比你還清楚你的心路歷程,更清楚你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木南問,“我需要的是什麼你知道?”
“後悔葯。”
木南一泄氣,轉身就走,輪椅在吱吱嘎嘎的響。
“你去幹嘛?”
木南頭也不回,“我去死。”
父親站起來,“不信我的話?不是後悔你失敗頭頂的前半生?不是因為沒有珍惜不少可以結婚的姑娘?不是因為自己的無知妄大錯過了許多優秀的工作?”
木南的輪椅停止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說了句,“所以我才去死。”
“你想死了就能解脫現實的痛苦,在虛無的另一個空間再投胎一次,說不定可以更好是嗎?木南?”
木南回頭時,淚水已經劃過了臉頰,“你不是什麼都明白嗎?你不是把我看透了嗎?一個失敗的四十歲男人,什麼都沒有,沒有錢,沒有魁梧的體格,沒有讓人羨慕的工作,連個正常人的健康身體都沒有,你是我這樣你能繼續肆無忌憚恬不知恥的活着?啊?每天就為了早餐,午餐晚餐活着,每天最大的興奮點只能來自於第二天能吃什麼飯?而外界的一切喧鬧祥和奮鬥甚至戰爭都與你無關,你能這樣活着嗎?”
父親這次沒有猶豫,“不能,我也不能像你這樣活着。”
木南擦去淚水,“所以,請別煩我了。”
“但我能讓你吃上後悔葯。”
木南冷笑了一聲,“我謝謝你了,爸爸,這個蹩腳的笑話只會讓我對人世間的最後一絲留念也蕩然無存了。”
“我說的是真的,不信你跟我來。”
父親開始穿衣服,“你也穿上,咱們出個門。”
“不去,也沒法去。”
“我抬你去。”
在父親的車上,被衣服裹着的木南看着窗外歡笑的人群,幾個女人在逗着孩子,好像把自己的孩子當做寵物一般嬉笑玩耍,一家門市倒閉了,隔壁又開始新的裝修了,但這一切和自己沒有半毛錢關係。
木南已經兩個鐘頭沒有笑過了,準確的說,這個家裏因為他的緣故已經三年沒有笑聲了。
“我下面給你說的事情你要有心理準備,可能剛開始你會覺得荒謬絕倫,甚至可能有些更像某類神話故事,但我以父親的名義擔保………,這些都是真的。”
父親靜氣凝神的緊握方向盤。
“我知道,你發明了後悔葯嘛,什麼時候給你頒發諾貝爾,不知道瑞典諾獎允許不允許輪椅上去,我也想沾沾光,出出鏡頭。”
木南把徹底塞進了衣服里,算是給父親一個標準的回答態度。
父親苦笑了一下,直接把車停在了一處廢棄的工廠廠房前。這是一個單層的廢舊塑料廠倉庫,長期的堆放塑料讓整間倉庫發出的味道在經歷過十幾年的風吹日晒后,依然刺鼻難當。
父親推着木南邊走邊說,“你是懂科學的,我就和你直說了。”
“本來我是不想告訴你這個秘密的,但事關你的跳樓的進度,實在不敢大意。”
“嗯,我在聽。”
木南托着下巴,看着這破廠房,他倒覺得這氣味更適合自己,三年的家庭味道已經快讓自己鼻孔失靈了,回歸到魚類的嗅覺。
“我那年的情況和你差不多,也是因為生意失敗破產,產生了不想活的念頭,那時你媽還在。我恨我自己恨的無以復加,成功后的自滿自大,狂妄無知加速了我事業大樓的坍塌,直到我想割脈,就和你今天這個模樣一樣。”
“但我有一點和你不同,那就是更加激進。”
“我想讓自己死時不是帶着榮光而去,而是更大的恥辱,因為我恨自己,就像你恨自己。那天我脫光了衣服,我想讓別人發現我倒在血泊中時,是個裸體,這樣會更加具有新聞的轟動性。當我手握刀片躺在浴缸中時,突然有個念頭鬼魔一樣的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我給你說過我比你還要更加激進,於是我放下了刀片,走向了馬桶。”
木南聽得有意思,笑到,“你是想清空肚子再上路,輕裝上陣是也。”
父親粲然一笑,“不,我是想在馬桶里淹死。”
“………”
父親又推着輪椅拐了一個彎道,來到了一處看起來稍微新一點的房中之房停下,開始翻斗找鑰匙。
“我真的這麼做了,為了能死的不至於那麼痛苦,噢,我說的是窒息那感覺太讓我發瘋。我站在了高凳子上,頭朝下栽了下去,目標,那個馬桶。”
木南驚叫,“你……,你真跳了?!”
“啊,對啊。”
“那你現在……”
“別急,意外馬上出現。這個意外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但我沒想到的是也毀了你的母親。”
“這和我媽有什麼關係?”
父親面色開始變得開始抽動起來,“這一切的發生都是我始料不及的,這點我可以發誓。”
“當我閉上眼睛縱身躍起的一霎那,我腦子裏想的都是我年輕時的過往經歷,跟照片似的,一張一張的,總也過不完。凳子離馬桶的距離加上我跳起來的高度一起也不過一米多點,按照速度加質量的下墜來看,縱使我不死,也要撞個頭骨粉碎性破裂。”
“可等我有意識時,不是在虛無的八度空間裏遊盪,或是上了天堂,而是……”
木南顫抖着問,“而是……什麼?”
“而是在我家,噢,不是咱們這個家,是你奶奶那個家裏,我面前一個年輕的女人正在忙着給幾個孩子洗衣服,還偶爾抽出空來打某個孩子一下,以便止住他無聊的哭聲,這是我媽?那幾個孩子不就是我的弟弟妹妹嗎?”
“我回到了小時候!?”
父親雙手顫抖起來,那表情看着有些嚇人,木南很不安的看着父親,“爸,您……您,沒事吧?”
“別打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