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木南站在自家二樓陽台上望着窗外的一切,他已經三年沒有下樓了,雖然是短短的一層樓梯,可對他這樣一個腦出血偏癱的人來說,其距離卻不亞於萬里長征。其實身體上的局限還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還是他過不了自己內心這一關。
木南坐在輪椅上,面色灰的如同五層牆紙一般,他看着樓下那個看大門的老頭,那老頭吸引力他三年,因為他也有個偏癱的兒子,還是傻兒子。那傻兒子有五十多歲,成天和老頭因為一碗麵條吵得面紅耳赤,因為一條狗喂的太飽,能破口大罵,由此引來周圍鄰居圍觀的目光。
木南苦笑着,他在樓上往下看傻子,傻子抬頭往上看木南:這就是我以後的人生模板了。每次想到這裏,木南都有種想跳樓的衝動,他本是個極為要強之人,在朋友和同事面前從來都是以強者的身份出現,怎麼能忍受一個坐着輪椅度過後半生?
“吃飯了。”
父親招呼他。
木南沒有答應,依舊和傻子對望着,這三年裏,自己沒有和一個朋友見過面,甚至連個電話也不打,他就是這樣困在自己狹小的世界裏。
所謂“強者”的自尊心就是:我風光的時候可以和大家分享,但當我墜落到人生谷底的時候,請不要來打擾我。
這三年恰恰就是木南的谷底。
木南得病以前還是相當風光的,可以用如魚得水來形容。他長的應該算是中上等,不算太英俊卻也很讓人過目不忘,一看就非池中物。他過往的經歷還是很豐富的,年輕時當過幾年兵,上過成人大學,雖然年近四十沒結婚,卻交過十多個女朋友。男人嘛,晚點結婚怕什麼?又不讓你生孩子?可勁兒造吧!
木南發病前在一家國企工作,月薪一萬多,夠吃夠花就行,反正他也不想上福布斯,安衣足食就夠。他喜歡健身跑步,總以為傷病和自己離得很遠,只會在電視上出現的鏡頭木南總是笑,可一旦到了自己身上,立刻就是崩潰。
木南之所以不結婚還有個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自己高中時的女朋友在自己當兵回來后,竟然和自己最好的一個哥們好了,現在倆人孩子都有兩個了。為此,他多次打電話問女友原因,女友總是支支吾吾不肯說,後來連跟自己見一面也變成了奢望。
木南氣的把朋友狠狠打了一頓,然後發誓斷交,他恨自己眼瞎,他不能忍受有人背叛自己,不管是愛情還是友情。
這一斷交就是七年。
他後來每次和朋友說起此事,都是嚎啕大哭,他訴說著自己在部隊受苦時,只要想想女朋友的那張笑臉,就什麼苦都能挺過去,為什麼能這麼狠心的說走就走?女人到底是軟心動物還是狠心動物?這問題一直困擾着他直到七年後。
有一天,有個很有些見識的朋友說起男人的胸懷問題,提到此事,雖然再次揭了木南的傷口,但總體還是值得的。他說,男人要有格局,什麼是格局?具體說就是胸懷和眼光,比如你這件事,不就是好朋友搶走女友嗎?這有什麼呀?你倆再相愛,不是還是沒結婚嗎?既然沒結婚,那就不叫背叛,那朋友不就橫刀奪愛嗎?誰讓人家家裏有錢呢?你要是女的,你喜歡和有錢的過一輩子,還是苦逼逼的上一輩子班?人之常情啊,何必這麼執着於這些小節?
越是在這會,越要體會出你的“博大”胸懷來,你們不是結婚了嗎?我還給你們隨份子,不僅隨份子,我還和你們盡釋前嫌了!怎麼的吧?什麼是胸懷,這就是。
越是當你笑臉相迎他們時,對方越是不敢小瞧與你,呦,你看看人家木南,拿得起放得下,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裏,誰離了誰活不成啊,人家不僅能能夠活,而且活的很好,更那本沒把你們當回事!
最後受刺激的不是你而是他們,你說誰是勝利者?
以後的日子裏,木南每次都和朋友玩着,說著些言不由衷的話,碰着杯喝着虛情假意的酒,抱頭痛哭緬懷些壯懷激烈的過去,一個男人該表現的胸懷木南都幹了,但他始終騙不了自己。
他還得在乎女友的。
他恨這個朋友,從頭到尾的恨,刻骨銘心的恨。
當然,這些他沒和一個人提過,只會在被窩裏,自己和自己對話着這些瘋子一樣的言語,流着只有一個人才能吞咽下的淚珠。
今年自己四十了,朋友們出來玩的朋友圈一個接一個的發著,照片上一家人其樂融融,孩子笑着,老婆抱着,而木南只能摸着自己那依舊不能下地走路的右腿祈禱着,讓上天再給自己一次能夠奔跑的機會。
他還是想跳樓。
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的衝擊着自己的腦迴路,他又看了看樓下的傻子,那人在開心的吃着麵條。
木南搖着輪椅到了餐廳,父親已經把飯盛好,“快吃,吃完記得吃藥,我還要出去一趟。”
“不想吃。”
“為什麼?”
“吃了有什麼用?”
“吃了能不餓啊,不餓就能活下去。”
“然後呢?”
父親奇怪的看着他,“你到底想說什麼,一次性說完。”
“活下去,然後呢?”
木南繼續絕望的說,“然後活到五十歲,就和樓下那傻子一樣,天天以吃麵條為樂?然後他看着我,我再看着他,一起養老嗎?這就是我以後的人生?”
父親不說話了。
“還不如死了好,死了我就什麼都不想了。”
木南看着父親那根本一筷子沒動的飯菜,“我吃再多也沒用,我寧願現在住監獄和得心梗死去,都比現在受活剮強。”
父親哭了,他從未想過自己孩子能在他之前死去的場景,連夢都不敢做。
“你真想死嗎?”父親猛然問道。
木南點點頭,毫不遲疑的。
“確定不後悔?”
“你要是同意了或者有什麼不痛苦的好法子趕緊說,別耽誤我投胎重新開始的時間。”
“你坐好,別動。”
“我已經在坐着了,三年了。”
木南笑得很讓古父親心痛。
“你聽着,下面我要給你說的事情,你可能會覺得很不可思議,或者……很離譜,或者根本不可能,但是……”
“就別但是了,你就說你是為了拯救地球的超人我這會也信,說吧。”
木南摸了摸自己一年沒有剃過的山羊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