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似浮萍,逐波前行
深夜躺在床上的少女翻來覆去睡不着,一想起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就興奮的恨不得下樓繞着小區跑十圈。
不行!
宋南薇一個鯉魚打挺,驚得窗外的月亮都斂了華光。
她抓過床頭柜上的手機,也不看時間,瞅准一個號碼就撥過去。
“嘟——嘟——”
電話響了一分鐘,無人接聽。
她不厭其煩,掛斷之後繼續撥。
“嘟——嘟——”
第五十秒,電話那頭有沙沙的電磁聲。
“金魚金魚我好激動啊啊啊啊啊!!!”
“……”
“我我我我今天親到時銘了!!!”
“……”
“歪歪你給點反應啊。”
“……”
“宋南薇你他/媽半夜兩點鐘不睡覺激動個屁啊!”
“你他/媽就算激動不睡覺給我打什麼電話啊!”
九中舞蹈隊大佬的起床氣不是蓋的,宋南薇嚇得一個手抖把手機扔三米遠。
她撿回來,再度開口聲音就弱了下來,“啊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到時間嘿嘿嘿嘿。”
“嘿嘿嘿嘿什麼啊嘿,你自個兒傻樂什麼。”
“我親到時銘了啊!不值得激動嗎。”
“親到?在一起了嗎,上了嗎。”
咳咳咳。
弱弱的:“沒……沒有……”
“嗯哼,那是什麼,舔吻、咬吻,還是舌吻?”
依舊弱:“我,我偷親的。”
“呵呵。”
電話也在同一時間掛斷,被她這麼一鬧騰,程錦瑜也清醒了很多,她退出通話頁面,點開QQ,壞心眼地轉手就把閨蜜賣了。
“有個把你偷親的姑娘激動到現在睡不着。”
點擊,發送。
她剛想按下電源鍵關閉手機,下一秒居然有新消息進來。
喲,這可稀奇了。
時銘:我知道。
秒回?
程錦瑜關機前,順便再瞥了一眼屏幕左上角的時間:凌晨兩點十五分。
她把手機扔到一邊,蓋上被子。
呵,兩個半夜不睡覺的傢伙。
……
次日清晨,才睡了幾個小時的宋南薇居然沒有絲毫睏倦,神清氣爽地洗漱完畢,趕在七點之前順利到了教室。
從教室後門進去,她一眼就看到了靠窗而坐的時銘。
晨霧已散,曙光透過雲氣,傾灑在伸延到窗戶邊的香樟樹枝上,也傾灑在芝蘭玉樹的少年身上,他周身矇著一層朦朦朧朧的光,握筆的手骨節分明而修長,手腕上的袖扣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沒有再穿昨天的黑色外套,隻身着一件單薄的白襯衣。
阿西吧,為什麼要把外套上的袖扣戴到襯衫上呢。
這個對於她來說有點不同尋常的舉動不禁讓她猜疑時銘到底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難不成她昨天露出了什麼破綻?
時銘似乎注意到門口灼熱的視線,抬眸看過來,觸及到站着的宋南薇,他挑着眉眼,似笑非笑。
在他的注視下,宋南薇覺得自己走路的姿勢都不大自然了,她盡量保持面上淡然,端的是一派氣定神閑。
“早啊。”
時銘收回視線,回她:“昨晚睡得好嗎。”
她拉開椅子的動作一頓,右手把垂下的幾縷鬢髮撩到耳後固定好,“挺好的呀。”
事實上她掩在發下的耳朵都冒着熱氣。
“噢,我也是。”
少年意味深長的一聲噢讓她幾乎懷疑他其實什麼都知道,但時銘之後就不再說話,跟平時沒什麼兩樣,又讓她覺得剛剛只是錯覺。
也許他只是單純的問候,也單純地喜歡那兩顆袖扣,所以才又換到另一件衣服戴上吧。
第三節課是物理課,嚴正清一定會講完昨晚因停電而擱置的月考試卷。趁着課前二十分鐘的大課間,班裏面很多人都在討論物理題。
宋南薇此時才覺倦意上心頭,再加上因為物理不好而產生的抵觸感,她無法像其他人一樣興緻勃勃地討論物理題,而是無趣地打了個哈欠,想利用這二十分鐘來補眠。
她剛要睡下,就看見連翹風姿婀娜地走到時銘旁邊,手裏拿着物理試卷,掐着一嗓子又細又嫩的聲音說話:“時銘,我不是很明白第十九道題,可以教教我嗎?”
宋南薇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睡意被稍稍驅散,她豎起耳朵想聽聽時銘什麼反應。
時銘倒是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在鑽研物理題,而是在解一道數學大題,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情況下插進來一道聲音,他的眉頭瞬間蹙起。
他煩躁地接過連翹手裏的物理試卷快速掃了一眼第十九道,想起昨天看宋南薇的卷子,這道題她似乎滿分。
眉峰輕揚,他眼神奇怪地掃了一眼站着的連翹,心裏暗暗懷疑這個學習委員的智商。
物理考的比宋南薇還高得多居然不懂解第十九道?
時銘看了一眼前座的少女,低聲輕笑。
宋南薇暗暗着急,時銘不僅打算給她講題,還對她笑得這麼蘇!
少年清了清嗓子,把試卷還給連翹,“她好像寫對了,你去問她。”他說著指向宋南薇。
“可我……”
時銘截下她的話頭:“我還有題要解,恐怕沒有時間幫助連翹同學。”
他說著拍拍宋南薇的肩頭,對回頭一臉茫然的少女笑了笑,聲音清風朗月:“連翹同學有一道題想向你請教,你不介意吧。”
宋南薇的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聲音輕快而愉悅,“不介意不介意,連翹同學能找我這個物理渣講題我樂意之至。”
她其實只是在高興時銘不需要用他蘇到排卵的聲音對別的女生講題了,並沒有別的意思,可聽在連翹耳里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
時銘見她答應,獎勵似的揉了揉她的頭髮,繼而低下頭繼續解那道數學題。
連翹抓着試卷,既想走,又不甘心就這麼走。宋南薇正想拿過她的試卷看看是十九道題,扯了扯,試卷愣是被連翹緊緊抓在手裏。
她不解地抬頭看向連翹,“不是要問問題嗎?”
抬眸的少女墨眉如畫,秀氣的鼻翼到兩眼間距適中,眼睫濃密而卷翹,似有精靈在上面飛舞。她的唇瓣像開在仲秋的三月桃花,嬌俏動人。
即使她抬着頭,以連翹由上往下看的角度,顏值也沒有一點點的折損。連翹不得不承認她很漂亮。
全班只有她一個女生敢肆無忌憚地化妝,在唇瓣上抹着顏色綺麗的口紅,披散一頭長捲髮橫穿整個校園。也只有她一個女生能得到連翹最喜愛的少年的青睞。
她的眸色越發暗沉,用力一扯,試卷就脫離了宋南薇的桎梏,“我看還是不需要了吧,我也沒那麼急,畢竟一會兒老師就會講,”連翹的神色看起來頗為高傲,她輕蔑地往下看了宋南薇一眼,“況且你的成績……可能很難講明白吧,還是說,你認為自己講得比老師還好?”
宋南薇視線平淡地看了她一眼,睏倦的感覺又湧上來,她咕嚷了一句什麼,將臉埋在手臂上就睡過去了。
“神經病。”
連翹聽了想打人。
時銘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彎了彎,乾淨的黑眸溢滿縱容和無奈,聲音輕輕的,笑了一下。
剛從外面進來的葉嘉楷:“你笑什麼?”
“咳,沒什麼。”
月考卷沒發下來幾天,中秋假又到了。
有人抱怨學校放假格外的坑。國慶長假回來考了兩天月考,月考完了周末,周末完月考捲髮下來講了兩天題目,講完兩天題目又放三天中秋假。
天有微雨,暗沉沉的,也不下大,卻偏給人一種瓢潑大雨傾盆將至的感覺。
宋南薇回到家裏,烏雲開始變得很厚,翻來覆去,卻依舊沒有下什麼大雨,大概這天氣只是想膈應人的心情。
學校放學早,此時才四點過半,她窩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很想找時銘,但她忍住了。
這時候,時銘一定在跟家人其樂融融。她還是不要打擾了。
門鈴在此刻響起,在空曠的室內格外突兀,她愣怔片刻,隨即瞭然般的去開門。
門外是個儒雅的中年男人,長相溫良,雙眼卻銳利,手工定製的西裝,名表加身,是她舅舅。
即使雙手拎着大包小包的,也毫不折損他的氣質。
她喊了一聲,從鞋櫃裏拿出拖鞋遞給舅舅,傅書海笑了笑,把手裏的東西放到一邊,彎腰換鞋,嗓音醇厚,“宋宋啊,最近過得怎麼樣?”
廚房裏。
宋南薇輕踮腳尖,手臂瓷白,玉竹般的手伸高,在碗櫃裏摸索出一隻透明的玻璃杯。
水壺上的指示燈已經變成綠色,她拔掉插頭,白煙氤氳,玻璃杯裝了200毫升的熱水,與杯口保持三厘米的距離。
“挺好的。”聲線清冷,不染雜塵。
像是飄在這幾十平米的空間裏,轉瞬即逝。
杯身被她半包圍在手裏,清冷如玉,煙氣也變得像九重天上的雲霧,看不出一絲凡塵味。
她把玻璃杯放在茶几上,“您喝。”
傅書海坐在沙發上,拿起水小抿一口,斟酌着開口。沙發另一邊的少女已經知曉他的來意,聲線沒有起伏:“舅舅這次來,是想要讓我跟您回去嗎。”
她這麼說,給了傅書海一個開口的話頭:“宋宋,你看,你自己一個人的,生活上,我和你舅媽都不放心。”
他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眼神認真,“我知道你喜歡一個人生活,那好,舅舅讓步。但是過節過年的,跟舅舅回去過,好嗎?”
傅書海在以一種平等的朋友之間的態度在跟她談話,語氣也很誠切。
宋南薇抓着手機的手指收緊,她在思索。
不是思索要不要同舅舅回家,而是,要怎麼拒絕他。
傅書海繼續說:“妹妹和你舅媽都很想你。”
宋南薇咬了咬下唇,看向傅書海,她的聲線依舊清清冷冷:“舅舅,我不願意。”
“對不起。”
對不起。
飄搖在世間這葉扁舟,生似浮萍,心無定所。
對不起。
難以肆意,難以言笑,更做不到,眼盛萬象煙火,縱享燈光洋溢。
室內頓時陷入寂靜,似乎連烏雲翻湧的聲音都聽得到。
應該還是沒有下大雨。
傅書海微愣了一下,旋即笑開,透過玻璃,看向窗外,思緒似乎飄得很遠很遠。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沒事兒,來之前舅舅就猜到這個結果了。”
“你一直都這樣。”
宋南薇覺得心口被一塊大石堵着,挪不開,也無法張口辯解什麼。
只好又低聲重複一遍對不起。
傅書海有心翻過這個話題,他把帶來的東西放到茶几上,從包裝精美的袋子裏拿出一個方正的盒子,“看舅舅給你帶了什麼。”
宋南薇不看也知道,這個時間,不是月餅是什麼。
三年來他都是帶這些。
傅書海打開盒子,挪到宋南薇面前,眼含笑意:“蓮蓉餡的,舅舅可沒忘記你最喜歡的味道。”
盒子裏裝着幾個包裝完好的月餅,麵皮稍鼓。
宋南薇把盒子關上,臉蛋盈滿笑意。
“謝謝舅舅。”
傅書海沒坐一會就走了,目送他走近電梯,直至電梯門關閉。宋南薇臉上堆砌的笑意盡數褪去,她一言不發地收拾好茶几上的月餅盒,放到漆白的雕花柜子中。
.
天色將晚,霞光褪盡。
翻湧的烏雲使人心情陰鬱。
時銘靠在客廳柔軟的沙發上,雙眼半睜,視線慵懶平視電視屏幕。半晌,他坐起來,拿過遙控器,手肘撐在膝蓋上,百無聊賴地換台。
無趣。
把電源拔掉,廚房裏又傳來老人和女人說話的聲音。
他拿起扔在一旁的手機,摁下圓鍵看時間。
走到玄關,換好鞋,手搭在門把上頓了頓,還是衝著廚房方向說了一聲。
“我出去一會兒。”
廚房裏的笑聲有一秒的靜止,喬婉探出頭來看他,聲音帶着一點挽留:“都要吃飯了,這時候還出門?”
他擰動門把,聲音隨着關門的響聲傳到喬婉耳邊。
“有事兒。”
程錦瑜又配合著陳靖廷打了幾輪就甩手不幹了,她坐在另一邊,扒拉開超市膠袋,撕開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地吃起來,一邊還含糊不清地招呼兩人:“你們在那嘀咕什麼呢,宋宋吃啊,不是餓了嗎?”
宋南薇回過神,點頭。
程錦瑜又給她丟過來一罐啤酒。
時銘微不可察地蹙了眉頭,伸手拉開膠袋隨意翻看了幾秒,都是些垃圾食品。
他不容拒絕地奪過少女手裏墨綠色的酒罐,扔回給程錦瑜,回頭解釋:“這都是什麼三無產品,別吃了。”
“也不要喝酒。”
宋南薇莞爾,湊近少年的耳畔,輕聲低笑,她輕扯着少年衛衣的衣袖,“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少女耳鬢的髮絲垂在他的臉側,說話間還有呼出的溫熱氣息,時銘卻皺眉更深,拉開兩人的距離,吐出幾個字:“你喝過酒了。”
湊近了說話才發現,少女身上夾雜着馨香和一點酒氣。
宋南薇微怔,端正坐姿,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虛。
“一點點。”
在他來之前陪着程錦瑜喝過一小罐啤酒。
時銘薄唇半抿,眼睫微垂,稍過片刻,聲音淡淡地,低聲開口:“以後不要隨便喝酒。”
啊啊啊啊啊他好可愛!!!
宋南薇心裏瘋狂爆燈,兩頰酒窩深深,笑眯眯地答應:“好啊。”
“但是我現在有點餓。”
桌球廳里沒什麼食物,只能出去買,可外面風大雨大的。
時銘思索了兩秒,俯身從牆角下邊的一箱礦泉水裏抽出兩瓶,擰開瓶蓋,遞給宋南薇。
少女接過水,輕抿了一小口,抬眸看他:“你不會就讓我喝水吧?”
時銘坐回椅子,空出的手揉了揉她後腦勺柔軟的頭髮,輕笑答道:“不會的。”
出門之前,他在各種亂七八糟的禮盒裏順出來一個月餅。
“不知道是什麼餡的,先吃了吧。”
宋南薇撕開月餅外面的包裝紙,咬了一小口。
甜味見底,像揉碎了春風般的軟糯,舌尖上似乎沾了糖。
少女的笑眼宛若殘缺的明月,勾起賞心悅目的弧度。她喝了一口水潤喉,聲音清清亮亮的,“是紅豆餡的。”
她的眼睛也落了水吧,要不然,怎麼亮得驚人。
時銘恍惚地想到。
回到家裏,時銘本是不打算再吃飯的,雖然在外面也沒吃什麼,但他更沒心情坐在餐桌前體驗味同嚼蠟的滋味。
但時擇林似乎心情很好,他在家裏一直是慈父的形象,不管是對他還是對時梨,相比之下,喬婉對他,倒像是小心翼翼又手忙腳亂的母親。
時銘不忍拂了父親的面子,還是強忍着不快坐下了。
喬婉看他肯聽話地坐下來,喜色爬上眉梢。她盛了碗魚湯遞給少年,“媽媽記得,你以前最愛喝魚湯了。”
時梨舔掉嘴角邊的湯漬,親昵地挽住喬婉一邊的胳膊,噘嘴叫道:“媽媽我也喜歡啊。”
她只是例行撒個嬌罷了。
時銘卻瞥了她一眼,回答喬婉的話:“您記錯了。”
他眼瞼低垂,看着瓷白的碗裏乳白色濃稠的魚湯,“那只是時梨喜歡的。”
五年前回到這個家裏時,作為哥哥的時銘只有跟着妹妹一起吃她喜歡吃的東西的份兒。
氣氛一時就僵住了。
夜色格外地濃重,落地窗只拉上了一半的窗帘,時銘靜駐窗前,晚飯後客廳沒了人,時梨在身後的腳步聲格外明顯。
她的眉眼似乎永遠活潑生動,沾染着春天般生機勃勃的氣息。
時銘想起另一個女孩,獨處時,她綺麗的眉眼卻總是沉靜而倦惰的,也只有在他面前,才會稍顯嬌俏。
“哥。”
時梨的呼喚打破了他的思緒,他偏頭應答了一聲。
時梨攥着綉金窗帘上細小的絨線,斟酌着開口,“你不該那樣對媽媽的,她很傷心。”
時銘想起席上喬婉黯然的神色,默不作聲。
“她已經竭盡所能地對你好了。”時梨似乎有些慍怒。
聞言,時銘嗤笑一聲,眉眼帶着冷淡的笑看向她,“你忘了,你以前也竭盡所能地對我‘好’了。”
時梨的臉上血色盡褪,蒼白到極致。
察覺她神色的變化,時銘突感一股鬱氣堵在胸口。
他安撫性地揉了揉小姑娘的發頂,聲線不再那麼冷硬,“對不起,小梨,哥哥不是故意的。”
時梨搖搖頭,眼眶通紅,卻再也說不出別的話。
她雖然大大咧咧,但也能適時地察覺到家裏悄然的變化,終歸,是這個家對不起時銘。
臨上樓,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嗚咽着聲音,說出的話卻劃破了他心裏的黑夜。
她說,“哥哥,其實南薇學姐的父母,很早就不在了。”
似乎此刻他所有的反常都找到了源頭,原來,他是在為那個小姑娘,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