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五歲生日
六月二十，沈艾五歲的生日到了。
農家小院，紅磚青瓦，門前的大柳樹上，盤踞着數不清的知了，吱吱呀呀叫着，一刻也不肯歇。
黃昏時分，沈艾坐在門口剝花生，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濕了些許，心裏卻美滋滋的。
住在隔壁的沈威跑過來，仰着笑臉道：“艾艾，咱們一起玩沙吧。”
沈家村住了一千多戶人家，以姓沈為主，外姓很少。
沈威比她大兩個月，兩人是名副其實的好夥伴，文藝點的說法叫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農村的小孩子，心裏根本沒有什麼玩具的概念，最愛最常玩的遊戲，就是在沙堆里翻滾打鬧了。
蹲在一個小沙坑裏，孩子們可以連續嬉鬧一整天。
再不，就是找些破瓦片、破碗，采些花花草草，一堆人一起扮家家。
沈艾搖頭：“我不去，媽媽讓我剝花生，晚上好多一盤菜。”
資源不豐富的年代，肉是稀罕物，只有過年過節能包餐一頓，需要用黃豆換的豆腐也吃得不多。
想改善生活，換個樣子，就只能自己剝些花生，用油炸一炸，就是一盤難得的下酒下飯菜。
沈威皺眉：“又不缺菜吃，剝花生做什麼?“
沈艾笑得眉毛都彎了，“今天我生日，當然要吃這個了。”在嘴裏塞了一顆癟花生米，又道：“今天一大早，我爸媽就進城了，等他們回來，肯定會給我帶好吃的。”
沈威“哦”了一聲，摸着自己的頭說：“對呀，今天是你生日呢，我居然忘記了。”看着沈艾的目光里，透出幾分羨慕：“上次我過生日，我媽買了好幾個大麵包，還包了餃子，可好吃了。這次你過生日，你爸媽竟然特意跑進城，看來他們很重視呢。不過，他們怎麼不帶你去呢？”
沈艾揚起小下巴，得意的道：“我爸媽到城裏是為了看病，帶我去不方便。不過我媽說了，只要我乖乖聽話，一定給我帶好吃的。”
早晨的時候，沈艾為了進城的事情，跟父母哭鬧過。
這時候的她，其實還不太明白“進城”是怎麼回事，對“城裏”也沒有多少印象，但明白爸爸媽媽是要撇下自己。
在媽媽一再解釋、保證下，沈艾才放開媽媽的腿。
一天下來，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媽媽許諾的“好吃的”。
沈威聽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過生日真好呀，我明天也要過生日。”
沈艾比他知事早，聞言笑着道：“不可能的，你兩個月前才過了生日，要到明年才能過生日。”
沈威皺起眉，歪着頭想了半天才道：“那你能給我分些好吃的嗎？”不等沈艾回答，他忙又提醒道：“之前我過生日，雖然沒給你吃餃子，但麵包你是吃了的，還吃了好大一塊。”
沈艾年紀小，又因家裏窮，沒吃過多少好吃的，心裏十分捨不得跟他分享，聽了這番話垮下臉來。
沈威眼尖瞧見，忙拉着她的衣袖道：“喂，你不要小氣，吃了我的東西，就該給我分點。大不了等我過生日的時候，有了好東西，再給你分。”
沈艾看了他幾眼，終於讓步，勉強道：“如果帶的東西多，我就給你留。”
言下之意很明顯，帶的少，就不會留了。
沈威聞言已是樂不可支，笑眯眯的道：“那我就在這裏，陪你一起等你爸媽回家。”說著，抓了一把花生，自顧自剝米吃了起來。
沈艾不免有些心疼，鼓着嘴道：“這是我們家的菜，你吃幾顆就行了，剩下的都給我省着。”
沈威扮了個鬼臉道：“小氣鬼，我偏要吃。”說著將手裏的花生揣進兜里，又嘻嘻笑着，去抓沈艾剝好的花生。
沈艾一面拍開他的手，一面皺眉道：“去年你們家種了那麼多花生，難道還不夠你吃？這是我好不容易剝的，不能給你吃。”
沈威嬉皮笑臉道：“我們家的花生，味道沒你們家的好。”
兩個夥伴嘻嘻哈哈了一陣，沈威到底沒再抓花生米，還坐在沈艾身邊，幫着將其餘的花生都剝了，裝了滿滿一大盤。
時間一點點過去，天色漸漸暗了，各家的大人從地里收工回來，開始燒火做飯
沈艾年近六旬的奶奶也走進廚房，很快，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飯菜香。
沈威一直賴在沈艾身邊，直到母親連聲呼喚，才一步三回頭回了家。
沈艾坐在大門口，直勾勾盯着門外，一直等啊等。
“艾艾，吃飯了。”沈奶奶在堂屋擺好飯，朝沈艾喊了一聲。
沈艾回頭道：“奶奶我不吃，我要等爸爸媽媽回來。”
沈奶奶道：“現在還沒回來，誰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你不餓，我可要吃了。”
沈艾摸了摸肚子，道：“我餓得很，但今天是我的生日，爸爸媽媽答應了要給我好吃的，我要等着。”
沈奶奶聽了，一臉的不以為然，撇嘴道：“一個丫頭片子，過什麼生日？我的生日沒人記得，你這倒好，做好的飯不吃，還惦記着好吃的。”自顧自端起飯碗，一面吃飯，一面道：“今天炸了花生米，你愛吃不吃。”
沈奶奶是典型的農村老太太，喜歡男孫子，對於沈艾這個孫女，一直沒虐待過，但也沒有多少喜愛。
沈艾的媽媽肖雲懷孕時，沈奶奶整天笑呵呵的，跟隔壁左右嘮嗑時總說：“我媳婦喜歡吃酸的，肚子又尖，肯定會生個大胖孫子。”
沈艾出生時，得知是女孩兒，沈奶奶的臉立刻拉得老長。
不過，肖雲性格強勢，嫁進來沒多久就當了家，沈奶奶不敢擺臉色，盡心伺候兒媳婦做了月子。
等沈艾漸漸長大，沈奶奶面上不顯，心裏卻十分眼饞隔壁家的大孫子沈威。
在沈奶奶看來，女孩子長大了就要嫁人，根本算不得自家人。
對孫女再好也是白搭，只有孫子才是傳姓人，才是命根子。
沈奶奶的心思，年紀幼小的沈艾一無所知。
沈艾猶豫了一會兒，看了看沈奶奶，又將頭轉向門外。
八十年代，電已經通到了沈家村，但白熾燈還沒有普及，家家戶戶用的，是那種幾十瓦一盞的燈泡。
燈光有些昏暗，成群結隊的蚊子和不知名的小蟲在燈下飛舞，嗡嗡作響。
暈黃的燈光下，沈艾的身影小小的，有些孤單無助，整個人又累又餓。
但這時，她心裏是喜悅的，充滿了期盼。
父母的許諾，讓平淡的日子，有了不知名的燦爛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