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黛河舫
南言一臉冷若冰霜,都能結出冰碴子來,站在原地一步都不邁,他既不動,蘇適意又怎麼拖得動。
“我是真的有要事,非得探探這個顏家不可,倘若錯過這次機會出了什麼事,難道你江北替我擺平嗎?你要是不喜歡和她一起吃,我明天再單獨請你如何?”蘇適意知道他是個軟硬不吃的人,所以用威逼利誘的手段,希望他能不要壞自己的事。
南言盯着她看了許久,最後十分勉強的說道:“可。”
“那你到時候千萬不要暴露咱們倆的身份。”
江南城土地肥沃,百姓富庶,雖兵力不是九城中最強的,然商貿最發達,各城人口流動量最大。
特別是十二商街開辦之後,江南都城的幾條主路就被連接起來,可以說是十里長街人煙阜盛,所以近兩年從江南周邊城池前來江南城定居的百姓增加了許多,大都是慕名而來。
而丹青街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黛河舫。黛河舫之所以稱為黛河舫,是因為丹青街邊流過的河流便是江南城最重要的河流,清江的一條支流,黛河,而蘇適意十分巧思的買了一艘兩層高作戰用的樓船,將其支架保留,換上紅木貼面的木材,建造成茶樓的模樣,長時間停留在河面上,裏面擺上酒樓里用的一應用具,令客人可以一邊享用菜肴,一邊欣賞美景。
自黛河舫開張以來,就日日客滿,預約已經排到第二年的正月。蘇適意十分好奇,顏如霜到底是什麼時候預定的。
等到上了船蘇適意才發現這貨根本就沒有預定。
她竟然站在掌柜面前說自己是顏太師孫女,要求立刻騰出一個房間給她,讓站在她身後的蘇適意顯得無比尷尬。
掌柜表示難以安排的時候,顏如霜略有些不快,但還是好言好語的請求掌柜,並時不時提一下自己的身份。
蘇適意看南言的臉色已經冷了下去,顧不上許多,只好向掌柜使了個眼色,掌柜的這才看見她也站在後面,他是蘇適意專門安排打理黛河舫的,也是唯一知道這黛河舫背後的東家就是江南城少主的人。
掌柜看着蘇適意的口型頓時瞭然,於是對顏如霜說道:“既然顏小姐如此看得起我黛河舫,那就請樓上候着,我馬上吩咐人為您幾位準備。”
三人這才上樓歸座,那顏如霜臉上還有些訕訕的,口中解釋道:“實在抱歉兩位,讓你們見笑了。”
蘇適意一看便知道南言不會搭話,只好淡淡回了句:“無妨,只是我以為顏小姐是定好位子的。”
這話一說顏如霜臉色反倒更不好看了,也怕南言看輕她,連忙對他們解釋道:“其實這黛河舫本是我祖父顏太師的產業,但由於我素日不常出門,所以掌柜的並不識得我。”
蘇適意看他們祖孫三言兩語便將黛河舫據為己有,分明是打定了注意,認為黛河舫的幕後東家是位有些財力的平頭百姓,至多有幾個做官的朋友親戚,厲害不到哪去。他們也是被黛河舫的巨大利益蒙了眼,都沒有仔細想想,倘若只是普通人,又怎敢在黛河上私自置放船隻。
顏如霜略坐了坐便有些不耐:“怎的連杯茶也不送上來?”
“額,”蘇適意開口提醒,“顏小姐,你要將水牌擲下去,才會有人送東西上來,否則我們三個人便只能幹坐在這裏了。”
“什麼水牌?”
蘇適意萬萬沒想到這位顏小姐竟連水牌都不知道,無語過後還是解釋道:“便是顏小姐自己身上玉佩一類的東西,寫上名字和菜品,用窗口的銀絲放下去,下面的人接到水牌之後自會準備的,扔下去的玉佩就當做給店家的賞錢。”
顏如霜沒想到這黛河舫還有這麼多說法,當下未免覺得有些丟臉,於是連忙將身上十分名貴的一塊羊脂玉玉佩取下,又着人拿了紙墨。
那玉佩太小,哪怕顏如霜是寫的簪花小楷也只寫了兩三道菜的菜名。
侍女又取來一塊京白玉牌,雖然成色沒有羊脂玉那麼好,但好在個頭大,能寫的字多,顏如霜詢問了兩句他二人要吃什麼,南言沒有說話,蘇適意則笑着說百合酥與晶玉小卷好吃,末了又要添一壺龍井,顏如霜一一記了,從窗口的銀絲處放下去,感覺銀絲輕輕一顫,有人將玉佩收了。
顏如霜看蘇適意的模樣是來過黛河舫,她說的好幾道菜名自己都沒有聽過,想來身世不一般,畢竟能來黛河舫吃飯的人的的確確非富即貴。就連她自己也只是兄長來赴宴時順帶她一起,所以諸如預定、水牌等一應事情她都不甚了解。
“小姐芳名是?”
蘇適意禮貌的回答道:“蘇氏阿茶。”
“原來是蘇茶姑娘。”顏如霜如此應承着,心裏卻實在想不起來都城有誰家小姐閨名蘇茶,莫非與城主蘇家有些關係,思及此顏如霜重新打量起蘇適意,覺得她不顯山不露水,自有一股氣韻在,但又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感覺,只覺得不同於一般閨閣女子,不是涵養二字可以一言蔽之。
再觀南言,先前只覺得俊逸無比,還有些冷傲,現在看依舊冷傲,還有一種隱隱的王者之氣。
眼前二人,到底是何來歷。
三人相對無言,竟然是南言先開口,他看着蘇適意,略有些不滿,道:“你今日浪費了時間,明日還要批一大堆公文,如何陪我吃飯?”
蘇適意聽完氣不打一處來:“是誰非要我今日陪他視察民風民情的,依我說在府里你想吃什麼不行,非把我也拉出來。”
“我千里迢迢來到江南,你身為江南少主自然應該盡地主之誼。”
他口中清晰說出“江南少主”四個字,蘇適意與顏如霜皆是渾身一顫,特別是蘇適意,已經接近暴走的邊緣,卻還得強自按捺,以免鬧出太大的動靜。
對面的顏如霜已經獃滯的一動不動,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有些結巴:“少…少主?”
蘇適意立刻否認道:“我不是,你別聽他瞎說。”
南言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她身上的玉牌取了下來,拿在手上把玩。
顏如霜看見玉牌還有什麼不知道的,連忙起身行禮,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看着她與她祖父一模一樣的動作,蘇適意十分頭痛,只好揮揮手叫她起來。
“本少主今日只是尋常視察,切不要聲張。”
“是,如霜明白。”
蘇適意示意她坐下,顏如霜卻不敢就這麼坐下,堅持要站在一旁侍奉,蘇適意只好說她這樣太過顯眼,坐下無妨。
本來就無言的場面更加安靜了,原先想說話的顏如霜現在非但一個字不說,還很恭敬地低着頭,連呼吸聲都小了。
反觀始作俑者南言,現在倒是心情大好,看起來十分舒暢的樣子。
蘇適意有理由懷疑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說穿自己的身份,讓自己試探的計劃泡湯。她現在很想打他一頓,從窗戶扔到水裏去,但是想到很有可能被反殺,於是作罷。
“那下回我去江北的時候,南大少主也一定要盡地主之誼。”蘇適意笑着說。
她將“南大少主”四個字咬得格外的重,好像要咬碎南言的骨頭似的。
南言挑眉,低低的笑了。
幸而顏如霜現在一直低着頭,沒有看見公子低眉淺笑,否則定是徹底淪陷,就連蘇適意都不得不感嘆兩聲妖孽,畢竟她是喜歡看長相俊俏的小公子,當然,南言這麼可怕的還是偷偷看兩眼算了。
南言慵懶的回了句:“一定,本少主到時帶你看好東西。”
顏如霜砰的一聲從椅子上摔了下來,毫無形象。
可想而知他二人着實將她嚇得不輕。倒也可以理解,誰能想到街上隨便搭訕來的兩人是江南江北兩城的少主。
不一會兒桌上擺滿了菜肴,有蘇適意先前點的晶玉小卷和百合酥,還有顏如霜點的醋鱖魚、東坡肉、龍井蝦仁、白玉蛋羹…擺滿了一桌子。
既然有臣屬在,蘇適意也不好太過放肆的吃,只得端出在外人面前才有的體統與威嚴,一小口一小口的下肚,實在是有些憋屈。
南言吃飯依舊風度翩翩,修長的手執著如同執筆一樣儒雅,但是周身寒氣如同千年冰雪頑固不化。
顏如霜更是擺足了大家閨秀的架勢,看得蘇適意很想替她吃飯。
這頓飯蘇適意食不知味,旁邊一個冰塊,還是隨時刮大風雪的那種,對面大家閨秀,還是一口一粒米的那種,着實是提不起她的食慾啊,能不能有個俊俏的公子坐在她身邊,光看看那就能下飯的那種,比如三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