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欲尋陳跡悵人非(2)
那個傍晚,是吟兒第一次看見阡在處理戰事時用異常急迫的方式。
是的,從前再怎樣的千鈞一,阡都可以後先至,她相信,現在也是。所以她明白,這般倉促,一定有更深入的原因。
難道,這麼快就要重返隱逸山莊,是為了儘快地安妥輪迴劍,免得牽連更多的無辜?的確,如今雲遊四方的船王和流年姑娘最是危險。
又或許,本就必須儘快地安妥輪迴劍,以免再為短刀谷內亂節外生枝?不錯,治國齊家平天下的輪迴劍,可以給盛極一時的抗金聯盟錦上添花,也更加是抗金聯盟將取代蘇降雪統一短刀谷的序言……
可是聽見阡那麼說,吟兒才懂他是為了誰——勝南說,“瀚抒離開之後,我還需要黛藍好好地整治祁連九客。”所以,勝南其實是為了把瀚抒儘快地引開,儘快地從側面幫瀚抒脫離這條走火入魔的路!
好啊,你洪瀚抒要和我林阡比,那不必用川東戰績來拼我黔西,我允許你直接把輪迴劍奪去!
有時候,可以讓一個有野心的人擁有更多的野心來分心。
何況,瀚抒他的本性,連吟兒都可以摸得清。
馬不停蹄跟着阡從川蜀回黔西一條回頭路,吟兒再怎樣辛苦都覺得幸福。既要嫁林阡,當然要滿天下地走,走滿風煙的路。
隱逸山莊。
一直留守於此的柳五津為群雄接風洗塵時,似是為大家積累了不少見聞:“眾位還記得吧?先前我們揣度這個向葉文暻托鏢的人是什麼居心時,曾說過他是想利用葉文暻,一路護送輪迴劍一路傳遞消息把天下英雄都吸引來。”
“記得。現在看來,這個推測是完全對了,孟良關的的確確是這樣的企圖。”吟兒點頭說。
“當時,我們是不是還推測說,他一直保持神秘從不露面,是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是誰?”
“對啊,這兩個揣測,都是文暄師兄當時提起的。怎麼?難道又猜對了?”吟兒笑問。眾人不禁以崇敬的眼光投向文暄。
“不錯,我先前以為,他本身就有名望地位,所以一直徘徊於公開和隱秘之間。但最近才知,他一直保持神秘,很可能是因為他非常想見一個故人、卻怕這個故人知道他是誰之後不會和天下人一起被輪迴劍引來,故而才保持神秘……”柳五津點頭說,“當然,這個故人,不是我,不是東方雨,而是,與他關係更親近的一個人……”
“咦?那這個故人是誰?”海逐浪奇問。
“唔……那就是孟良關的家事了……孟大俠比較好面子,所以掩蓋得很好……不過,你們柳大叔留在這裏,也不是吃閑飯的,哈哈。”柳五津笑着與他們贅述,“這孟良關,當年武功自成一派,在川黔這邊也堪稱拔尖,而且娶了他的表妹孟紫狐為妻,功成名就,生活幸福,真教旁人羨煞……不過,聽說他有個親生弟弟,名叫孟良修,一直生活在他們身邊,也是暗戀了表姐孟紫狐多年,為了得到她而和孟良關決裂,後來在黔西也設立武館,幾年時間就成了孟良關的對手,名氣越來越響,正巧那時孟良關已有功成身退之意,所以幾乎就快被孟良修趕……哎,孟良修這樣還嫌不夠,竟然還去引誘孟紫狐,更加做出了……出軌之事……”
“啊?”故事進展如此之快,眾人聽得目瞪口呆。
“孟紫狐,竟是這樣的不守婦道?”“孟良修也真夠得寸進尺啊。他哥哥是正巧不想跟他爭了,否則哪會給他趕?他還引誘他大嫂,這不反了嘛!”莫非和海逐浪你一言我一語地指責。
吟兒冷冷說:“這還不一定呢。你看孟良關那般狡猾,人前君子,背地裏不知如何的陰險狡詐,孟紫狐搞不好是受他脅迫才嫁給他,心裏應當還是喜歡孟良修。”
五津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不准你這麼說他……”那個可是自己偶像啊,“這事情生在二十多年前,其實,孟良關等同於已經隱了,唉,所以一開始的時候,也沒有多少人關注,我也只聽說過孟良修的名號,懶得去問他什麼來頭……可是,原來事情是有內情的……”
阡一聽到“內情”就想起陳鑄,想起陳鑄就反感,不自覺地咳了一聲。
五津不知他為何一臉厭惡的表情,所以一開始差點沒說得下去:“呃……據說,孟良關和孟紫狐的第一個女兒,孟流年,就是孟紫狐紅杏出牆和孟良修所出……但是紙里包不住火,醜聞終於被抖露了出來。咱們外人雖然不知道,孟家的老奴倒是都知道……”
“這內情……到未必是假……不然孟良關為什麼對流年姐姐總是那麼得冷淡,冷淡到流年姐姐寧可一個人在外面漂泊,寧可去蒼梧山那麼遠……”吟兒嘆氣。
“嗯,也據說孟良關不信妻子不守婦道,為保妻子名節,相約和孟良修比武決鬥。可是不知怎的……決鬥前夜,孟良關竟然失手殺死了孟紫狐,第二天在孟家,等待孟良修的,竟然是孟紫狐的葬禮。這樣的痛苦,試問又有誰能接受……從此孟良修便人間蒸,而孟良關,據說是想遵從妻子遺願、和孟良修和好如初的,卻怎麼也挽不回了,連面都見不到了……唉……”柳五津自我代入之後,敘說得滿眼通紅,“可憐的孟大俠啊……”
“孟良關哪裏可憐?明明是孟良修可憐!你說怎麼死的偏偏不是孟良關,是自己最愛的人呢……”吟兒卻為孟良修抹淚,“海將軍,你說是不是?”
海將軍原先還指責孟良修得寸進尺,這當兒卻也覺得孟良修可憐:“對啊,換作我是孟良修,也會一走了之的,我怎麼也不可能原諒一個殺死自己女人的兇手。”
“是嗎?可是兄弟之間,有什麼是不可以諒解的呢?不是說誤殺了嗎?也許事情,還另有隱情吧。”路政嘆了口氣,說。柳五津大喜,過來抱住這老友:“路大哥啊,還是你比較貼心啊!”
“雖然感情上我和吟兒一樣站在孟良修那邊,不過換作我是孟良修,不管先前誰對誰錯,事情生到了這種地步,二十多年過去了,該面對的時候,就不能再逃避。”阡輕聲說,路政一怔,微笑着看向他,該面對就不逃避,眼前人明顯說到做到,從不拖泥帶水。
“將軍,既然事情牽扯得這麼深入,那麼一時半刻,恐怕金人和我們,都奪不了輪迴劍。現在無論採取什麼行動,都不會有什麼收效。”范遇說。
“咱們什麼行動都無需採取,候着瀚抒帶人質趕來便是。”林阡一笑。
夜深人靜,此夜無月又無風,冷飄零和吟兒順着復道安靜地往前走。
“盟主,能答應我一個請求么?”
“何必見外。大家遲早一家人。”吟兒笑着說。
換作平時,冷飄零一定會搖頭苦笑,但今天,卻明顯滿腹心事,“盟主,我想擁有這把輪迴劍。”
“輪迴劍?”吟兒一怔,“為什麼冷姐姐要輪迴劍?”不錯,她差點忘了,冷飄零,也是一個因為輪迴劍才出現在他們世界裏的人物。
“這些天來,見到你們奔波勞碌只為替聯盟守劍,我知道我的動機很自私……可是,我真的很需要它,需要它去對付我的對手,盟主,你很清楚,輪迴劍可以把一群人都凝聚在一起,那它其實就真的有治國齊家平天下的大本領。”
“可是,你要治國齊家平天下幹什麼?你又無需成就什麼帝王霸業……”吟兒奇問。雖然冷飄零的身上,的確好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領袖氣質。
“個中細節我以後再對你描述。”冷飄零輕聲道,“只求盟主能答應我,若是得到了輪迴劍,先將它借我一用,待我平定了亂局,定然會完璧歸趙。”
吟兒點頭:“那是自然。輪迴劍,本就不是某一個人的兵器,而是屬於整個聯盟。能助你一臂之力,當然再好不過。”
正說著,忽然見前方淺影一掠,吟兒脫口而出:“思雪!”然而這一喚卻沒能喚得住她,眼睜睜看她朝着某一個方向竄了過去,吟兒極度關心,不假思索就沖了上去。冷飄零隨之而行,奇道:“盟主確定那就是林思雪?”
“就是她。”雖然天色陰沉,思雪的輪廓她還分不清嗎?白做師父了。
兩人輕功了得,跟蹤數步,便來到思雪剛剛進得的建築之外,那房屋美輪美奐,修建得能與宮廷媲美,冷飄零環視一周:“這地方守衛森嚴得很,看守衛裝束,不像金人住,像孟家自己在守。”果不其然,思雪進入之後,明明聽到之中有廝殺之聲,吟兒暗叫不好,當即攜劍而上,冷飄零立刻跟隨。路過那已經被林思雪砍倒的幾大侍衛直入其中,驚見其中竟有百餘人,層層包圍將那林思雪困在中央。
“思雪這傢伙,劍法沒進步,魄力到大了不少!”吟兒一笑,這些侍衛,明顯比自己的武功要低了好幾個層次。
“師父!輪迴劍便在這裏!”林思雪忽然現了她,欣喜若狂。吟兒一怔,驀然斜路里一劍偷襲,吟兒不閃不避,玉劍迅猛凌厲,一劍就將那侍衛斥退老遠,厲聲問思雪:“那完顏君隱呢?他怎麼讓你一個人來奪劍?難道是他逼迫你為他奪劍?!”
林思雪霎時滿眼是淚,再不言語,更增吟兒心痛:“怎地,難道他真的將你騙了?!”
“不!師父!君隱沒有騙我……”林思雪泣道,再不管周圍刀光劍影,逕自躍到吟兒身邊來和她並肩對敵,“師父,我是背着君隱來查輪迴劍下落的,他什麼都不知情。我只希望,我幫師父完成了這件事之後,師父能夠答應讓思雪和君隱在一起,師父能夠祝福思雪……”
祝福?!好熟悉的兩個字……
吟兒心頭一震,陡然竟有些目眩,耳邊充斥着沈延那句話,輕描淡寫,卻撕心裂肺——小師兄說,他可以諒解我和勝南,卻不能祝福我和勝南……
吟兒現在才體會到,思雪的痛苦。為什麼她鳳簫吟一個人的偏見,就要葬送思雪可能的幸福?為什麼思雪要被束縛在金宋不容的觀念上?也許完顏君隱真的可以帶給思雪一輩子的快樂開心……
“祝福……祝福,師父當然祝福你思雪。感情就是兩個人的事情。你認為那是對的,那就是對的,沒有人可以反對。”吟兒回頭看她,自真心地說,“師父不要你奪劍來求師父,只希望你用和以前一樣的開心來回報我們,這就夠了思雪。”
“當真是這樣?”思雪聽得喜極而泣。一瞬間,這些在一旁叨擾的等閑之輩都形同虛設,若不是都正在殺敵,師徒倆差點就抱頭痛哭。冷飄零先她二人一步靠近那寶物,剩下的幾個侍衛看她一劍就敗退了圍攻的十多高手,全然大驚失色,鴉雀無聲了片刻,也見識到了三人武功如何,當即遁逃,一鬨而散。
吟兒正要上前接近那箱子,飄零一把將她攔住:“等等。”
退開數步,冷飄零手中飛出一枚暗器,那箱子一經打開,果然放出一陣濃煙,煙霧散開,冷飄零當即探手,將寶物拾起,定睛一看,那寶物……卻不過是一顆尋常寶珠而已……
翹以待的思雪和拭目以待的吟兒,見此情景臉色齊刷刷地變白,別提有多失望。冷飄零卻什麼都不管,逕自將那寶珠往錦囊里一塞,佔為己有。
思雪看她這一舉動,奇問吟兒:“師父……你的同行?”冷飄零一笑,不置可否,轉身就走:“早知這地方肯定不是藏輪迴劍之地,果不其然,幸好還有顆寶珠賠我時間。行了,走吧。”
吟兒轉過頭來囑咐:“思雪,記住,要盜劍不會這麼簡單。孟良關陰險狡詐,怎可能不將輪迴劍貼身私藏?下次不要再這麼傻,不要擅自行動。就算我不為你擔心,你的南第九,也會為你牽腸掛肚,聽到沒?”
思雪臉色緋紅,連連點頭。
待一回到阡的身邊,吟兒立即將適才生的事情對他述說了一遍,說完吟兒就皺緊了眉頭:“我思前想後,今夜與冷姐姐私闖孟家禁地的事,若無遠患,也必有近憂。真怕被孟良關現我行竊,然後他對我們沒了好感……唉,也怪我,對思雪是關心則亂了,明知道有後患,還衝了進去。”
阡一邊走一邊聽,這時候看吟兒蹙緊眉的樣子,忽然就忍俊不禁。
“怎麼了?”吟兒一愣,“笑什麼?”
“嗯,我笑吟兒你,在思雪的問題上,表現得如同一個男人。”阡越想越覺得好笑,“為了心愛的女人,就算有後患也要衝進去什麼都不管,真是英勇無畏得很。”
吟兒一愕,杵在原地,氣得趕緊反擊:“其實,你林阡也有時候會表現得像個女人呢!”
阡斂了笑容:“真的?”
“那是當然,每次你下棋的時候,都表現得特別像個小女子,次次悔棋耍賴皮,不依賴我就活不下去。”吟兒笑着說。
阡聽了呵呵地笑起來,這時候的他,總是傻傻的很可愛。耳朵在動吧?忽然吟兒想起雲煙姐姐,又心傷。
他看吟兒皺眉,輕聲回答她原先的疑問:“你放心,這事情就算落下什麼把柄也沒什麼,孟良關見不到流年姑娘,就不可能放棄對輪迴劍的佔有,如范遇所說,我們採取什麼行動,都等同於什麼都沒有做。再者,我們的最終目的是制止金人,不是討好孟良關,就算如你顧慮的那樣,他對我們沒了好感,咱們走江湖掃天下,幾時靠的是好感?”
“倒也是,不管過程是不是佔劣勢,結局佔優勢就行。”吟兒豁然開朗。
阡憑欄遠眺許久,忽然輕輕嘆了口氣:“吟兒,江湖,又瞬間轉入瀑布里來了。”
是的,不管敵人有沒有來全,江湖,一直如影隨形。
世上,就是要有那麼一些人,在你的世界裏,他不停地更改着他的角色。有時候他會是你最好的朋友,有時候又是你最大的威脅,不知道是你自己變了,還是他變了,或者你們都沒有變,只是形勢在強人所難。
瀚抒,當把林阡當成了勁敵,註定他後腳剛入隱逸山莊,前腳就押着孟流星來換輪迴劍。用他的一切舉動來完成對阡的反叛和挑釁,在他眼裏,金人不過是個擺設,孟良關不過是個工具罷了。而這時候的阡和吟兒,對他其實是放任不管的,只是在人群之間,略帶些遺憾地看着他,然而寧願“眾人皆醒我獨醉”的瀚抒,一時之間又哪裏能體會他二人的心意……
“實不相瞞,日前有盜賊入我山莊竊劍,輪迴劍已然不在老夫手上。不過洪山主放心,老夫已經在派人加緊搜查。”這就是孟良關的回應,阡心中有數,孟良關一定會這麼說,當然會這麼說——
昨夜阡聽了吟兒的陳述、得知山莊裏存在着這麼一處華麗建築卻配備着虛空的防禦力時,就明白那正是孟良關對洪瀚抒搪塞之用。
那就是孟良關給他自己創建的一個弱點,通過這個弱點,吸引一切可能會貿然闖入的人們,然後順利將輪迴劍的位置轉移。一旦洪瀚抒把孟流星帶來,孟良關就這麼說:輪迴劍已經被盜賊竊走,他正在加緊搜查。
而,他會哪一天搜查出來、令輪迴劍重現於世?當然就是孟流年出現的那一天,又或許,孟良修也出現的那一天……
這伎倆,太簡單,卻隨心所欲,聽憑孟良關一個人的意念。反正孟流星已經回到了山莊裏,那孟良關就等得起。
但孟良關你怕是不清楚,我們的洪山主不吃這一套,洪山主他最不願意聽的,就是費解的道理——“什麼加緊搜查!我把你的女兒帶了來,你就必須把輪迴劍給我!你用一個劍丟了敷衍我,那好啊,我帶個死人來給你也不吃虧!”洪瀚抒殺氣畢露,說罷立即出鉤直向孟流星,孟良關始料不及,大驚失色,是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洪山主根本不可控,惟能氣急敗壞上前相攔:“洪山主,其實,我知道輪迴劍現在何處!”
“何處?!”洪瀚抒來勢洶洶,又豈是孟良關能控制得起!
“數日來雖然竊劍者各顯神通,大多只是等閑之輩,無人能盜劍成功。但是卻有一個,武功上乘,說奪便奪……我之所以隱瞞,是因為這竊劍之人,來頭不小,說出來,怕影響一整個武林的聲譽……”孟良關面露難色。
“我管他哪個武林的聲譽,來,是哪一個!”洪瀚抒咄咄逼人。
“據侍衛描述,竊劍之人,其中一個便是你抗金聯盟的盟主,鳳簫吟。”孟良關此語一出,洪瀚抒面色一變。吟兒亦大嘆失誤,昨夜之事,果真埋下隱患,吟兒沒有辦法逃避,只能硬生生迎上瀚抒那副“你竟然又和我對着干”的表情。
阡心念一動:不錯,孟良關為了不立刻交出輪迴劍來,是一定會誣陷別人成功盜走輪迴劍的。能在孟良關森嚴防衛下盜劍成功的人,自然是武功越高就越令人信服,但孟良關製造的弱點那樣簡陋,一看就知道本意並非吸引絕頂高手,而只為了吸引些思維簡單又肆無忌憚的等閑之輩……孟良關本沒有想過誣陷誰,因為一旦盜劍之人多了,自然而然可以產生一個亦真亦假的模糊人選,然而,誰也料不到的是,吟兒竟就在昨夜因為愛徒心切,不幸地闖入這個原先與她毫不相干的局中,並且完完全全契合了孟良關心頭這個模糊人選!於是,孟良關順水推舟,與其捏造一個亦真亦假的人物,還不如就誣陷她鳳簫吟!如抗金聯盟盟主這樣的來頭,太適合轉移輪迴劍,太適合為難洪瀚抒,也太適合攪亂局面分散注意……
孟良關這個局,布得再簡單不過,卻沒有漏洞可鑽。誰闖進去,誰便是一條死路。阡心一凜——但孟良關的局,為何偏巧被吟兒撞見?
事情是真的這麼巧合么?巧合得林思雪正好把吟兒引進去?這難道,是另一方勢力,布的又一場局?
阡的目光,因此鎖定在對面人群中,那面容英俊,貴胄之氣的小王爺身上:這件事情,怕是表面簡單,內涵豐富得很……
“宋國的盟主,難道只會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對面人群中,小王爺尚且不動聲色,卻是那二王爺先冷笑嘲諷。歪打正着,指出吟兒出身正是盜賊。
“哼,總比你‘王爺不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強得多!”吟兒冷笑回應,二王爺一觸即:“誰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了!”端的膚淺好笑。吟兒不理睬他,轉過頭問孟良關:“一面之詞,誰人相信?你憑什麼證明劍是我所盜?!”
孟良關笑起來:“老夫當然還不肯定,然而盜劍成功之人,手上必定沾了劍上劇毒之物,如今手上定有潰爛跡象,盟主若是不介意,令老夫一驗便是。”
吟兒心中一凜,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已經在為冷飄零擔心。
“咦,盟主手上並無潰爛跡象。看來盟主不是親自動手,而是指使了別人。”
冷姐姐真是冤枉,原先看她對輪迴劍比較熱衷,才讓她伸手入那箱子的,結果卻反而害了她……吟兒心裏七上八下。緩過神來,聽孟良關這般說她,大怒:“孟良關,你好是陰險狡詐,誣陷不得我還硬要賴到我頭上!”
“盟主還想如何抵賴!老夫藏劍多時,入室盜劍之人不下百人,但未曾有一人真正得手過,偏偏就在昨夜,你與兩個盜賊同時潛入,將劍成功盜走,那兩個盜賊身份不明侍衛難以認得,但難道連盟主都不認得么!”孟良關語氣變重,“你手上不曾潰爛,是因為到此為止都沒有與輪迴劍接觸過,那便說明,輪迴劍還在你手下身上!不過你的手下要小心了,一日之內不服解藥,必定劇毒攻心而死!盟主,還是儘快說出,輪迴劍如今在誰的手上!”
那冷姐姐手上是否潰爛?吟兒打了個寒戰,卻不能回過頭去看冷飄零:冷姐姐自己還沒有話,那我就不能自作主張承認了昨天的事,因為,昨天我們並沒有得到劍啊……
這種形勢,要救冷飄零,吟兒就必須承認昨夜行竊,但只怕她一旦承認,孟良關就直截了當地說她竊劍了!饒是伶牙俐齒的吟兒,都暗嘆不妙,方才她一直心存僥倖所以才死不鬆口,現在若是一鬆口,顯然氣勢大減,先矢口否認又被迫承認,當然理屈詞窮。此刻再解釋她行竊了卻沒有竊劍成功,已經更像狡辯,相信她的人,一定少得可憐。只能說孟良關當真有兩下子,他明明有充足的證據卻分步搬出,明明就是在引導着吟兒先矢口否認再被迫承認、引導着吟兒失威於人前!
單論失威還不要緊,更難揣測的是,孟良關這句話是真是假?萬一冷飄零並未中毒,吟兒的救她,豈不就變成了出賣她!
阡明白,若盜劍的真是吟兒自己,吟兒一定為了聯盟的聲譽死咬着不會承認,但偏巧是另一個人的生死攸關,吟兒不可能置之不理。他當然不想見到吟兒兩難,兩難不應該出現在吟兒的身上。
“吟兒,不必想那麼多,你現在要做的,不過就是一個決定而已。”阡忽然開口,制止了廳堂之中,因聚焦吟兒而引起的沉默,“你是盟主,所以你做什麼決定,盟軍便承擔什麼後果,一切既由我們終結,又何必受他人脅迫。”
他的話在這裏,不管她做什麼決定,他都一定會做她最堅實的後盾。不管她承不承認,他都會一手把握好了形勢,絕不令無辜受累,絕不使計劃挫敗。
“不錯,昨夜的確是我行竊。”吟兒坦然回應,才不管金人陣營里的一片嘩然,“孟良關,你先把解藥給我,我要確定我手下無事,再跟你探討輪迴劍的下落。若你給了假解藥,小心你這一輩子都見不到輪迴劍!你用不着加緊搜查了,輪迴劍就在這座廳堂里,我轉過身就可以命她將輪迴劍銷毀!”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孟良關暗自震驚:承認行竊,卻不暴露她的手下是哪一個;先要解藥,可以先緩解他給她的脅迫;關鍵是,她還說了致命的一句“你用不着加緊搜查了,我轉身就可以銷毀”——對啊,若不給她真解藥,那輪迴劍名義上還控制在她的手裏,那還如何在他孟良關的手上通過“搜查”來“重現”?!
千慮一失,當他順利將洪瀚抒的敵意轉移給了鳳簫吟,當他計劃得逞剛剛成功地置身事外,萬想不到,鳳簫吟竟將“眾矢之的”的身份和“支配局勢”的權力一併奪了去!孟良關面色一變,進退維谷——他若不答應她,還如何名正言順地脅迫群雄為他辦事?!真正諷刺,自己被自己的計策逼迫得完全置身事外!
阡察覺到孟良關此刻神情的劇變,微微一笑:孟良關,之所以失策,是太小看吟兒。
當日吟兒向孟良關索要輪迴劍劍穗之時,怕就已經給了孟良關錯誤的印象,孟良關怕是還不如慕二清楚:吟兒她,是斷人口舌的口舌。
而,局外之局的設定者小王爺,利用林思雪來引吟兒中計,或許是一心想要看着洪瀚抒和鳳簫吟引一場抗金聯盟的內亂?但小王爺恐怕也失策了,瀚抒他對吟兒,又豈可能是單純的敵意……
這一刻,既然吟兒要支配局勢,阡自然要為吟兒把握好一切可能的敵人。無論是眼前的孟良關,小王爺,洪瀚抒,人群中越野,越風,東方雨,黃鶴去,抑或者那些隱藏着的,蘇降雪之部下,黑道會之餘黨。舊敵新仇同在,形勢越亂,越要一手握牢。
阡隨刻將目光投射在二王爺身上,所幸這個二王爺患得患失,將金北前十的絕大多數都趕去了川蜀還來不及回黔西。這一戰,金北的頭腦軒轅九燁,該是來不及參與了——
我聯盟這麼快就從川蜀趕回黔西馬不停蹄,其實,也正是為了從一開始,就削弱你金北的實力……